上次雅珍迫切购入烟草和马鬃,不管是跑腿打杂的还是商团队伍都表示反对,但是最后烟草和马鬃的价格却暴涨几倍。自从那次之后,只要是雅珍吩咐玛娄做的事,他都毫不犹豫了。
看着玛娄恭敬地施礼退下,雅珍笑了起来。
“看来,仁玉已经放下了少爷,安心准备婚礼了。”
雅珍啧啧地咂了下舌头。虽然现在还难以断言,但是如果世子登上王位,他们家必定会败落。不把他们铲除,世子就不可能真正地行使权力,所以他们会是首先被铲除的人。这两家的联姻……但是皇甫先也会被铲除,想到这个,雅珍的心就有点痛了。
“那女人说过,极度悲伤的感情不是情,而是伤害,因为不想记住那伤害,所以选择忘记。干脆地忘记,干干脆脆地抹除。但是这要怎么做,我直到现在也没有寻找到方法,所以我总是痛苦。”
皇甫先的银白色胡须隐隐约约的出现在雅珍眼前,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雅珍很想快点处理完丝绸店的事,早点回家。
自从上次远行回来后,雅珍还没有见过俊晖。但他肯定是在暗中守护着自己,只是不出现。不管是在丝绸店所在的那条街道,还是在文香阁或是麒麟阁,都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听文香说,某个晚上,他突然来到文香阁别院大赌一场,看样子好像很忙,一口酒也没喝,起身的时候满脸疲倦。但是这些都结束了,她让他忘掉自己,虽然说得那么果断,但是他不再出现在眼前,不再保护自己,这想想都让她感觉到害怕。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雅珍拜托文香准备了酒和几个小菜。她要去俊晖所在的那个瓦房。
这个是雅珍很久以来,第一次扮回女装。虽然还是被逮捕的身份,行动不方便,但她还是坐着轿子去找俊晖。俊晖的瓦房很干净,里面也是空荡荡的。此时,院子里正好有几个衣着简陋的孩子在玩耍。雅珍从轿子里下来,抓住一个正在扫地的孩子问道:
“这家的少爷去哪了?”
“您是说我们师父吗?”
孩子们一股脑儿围过来,扑闪着大眼睛问道。
“他是你们的师父?”
“对,他教我们习字,当然是我们师父啦。姐姐您找我们师父有事吗?”
“嗯,我有话要和你们师父说,可是不知道他在哪。”
“师父在桥下。”
“桥下?”
“嗯,冬天到了,天气很冷,老师和叔叔们每天都来给我们打扫,洗衣服。”
“啊,原来如此,能带我过去吗?”
“好。”
孩子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
“真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韩诀,师父给我起的名。”
“韩诀,好名字。”
“是吧?大家都这么说,嘿嘿!”
听到雅珍夸自己名字好听,孩子心满意足地笑了。
“在这儿等着,我一个人去。”
雅珍丢下轿夫,跟着孩子朝桥边走去。
太阳渐渐下山,橘红色的晚霞静静地发出微光。
桥下用木桩和秸秆造的房子一间挨着一间。房子被一条小河环绕,在河边的石头上,有人正搭着灶台烧火做晚饭。白烟萦绕,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架在云间的桥。
“师父就在那儿。”
雅珍看向孩子指的地方,俊晖脱掉了上衣,似乎正在漫过小腿的溪水里洗着被子。
“天呐!这,脚该多冷啊。”
看到这一幕,雅珍抓着披风的手垂落下来,可俊晖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他抬起手擦汗,露出的小腿正踩着待洗的衣物,一副兴致勃勃的神情。也不知道是谁的被子,但看得出那是一床白色的被子。岸边都是像俊晖那样的力大十足的青壮年,大家干得都很起劲。
雅珍鼻头一酸。眼前俊晖的模样比以往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美好。看到他幸福的笑容,雅珍感到很温暖。
“英俊的面容,笑得那么幸福,真好。”
“少爷,来这儿喝一杯吧,我弄了些古眼鱼来,已经烤好了。”
女人们头顶着箩筐走来,将箩筐放下。
“啊,米酒!米酒好啊,来了!”
本来还在洗衣服的俊晖和两名壮汉一起跑了过去,顾不上粗茶淡饭,就那样站着,拿着盛米酒的锅“咕嘟咕嘟”地喝起来。孩子跑到俊晖身边告诉他雅珍来了,于是他放下喝酒的碗,看向雅珍站着的地方。雅珍没由来地撅着嘴转过身。
“什么啊,没看见我在这儿吗?”
雅珍仍背对着他站在那儿,这时俊晖跑过来,探着头看她。
“哟!你怎么跑这鬼地方来了?”
“那,那个,就是经过这里,来看看……”
不理会俊晖看着自己那邪恶的眼神,雅珍没好气地嘟嚷着。
“你,你这!看样子,你是女扮男装太久了,连女孩子的声音都忘了。啧啧!”
“得穿上棉裤和上衣才行呀,得了感冒怎么办……你这是什么表情?”
雅珍仍一个劲地嘟嚷着。
“没关系,这里的人们没有草鞋照样能过冬。更何况现在正是怪病盛行的时候。”
“啊?”
听到“怪病”一词,雅珍惊得转过身,露出美丽的脸庞,连掩面的披风掉了也不知道。
“怎么能和这里患病的人待在一起呢?”
“如今国家已经不能顾及到百姓,所以我更应该来帮助他们。”
俊晖的表情变得很凝重,看起来真的十分苦恼,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得出他对百姓的疾苦感同身受。虽然他脸上的表情就是像在开玩笑,可这幅凝重的样子雅珍从没见过。
“就凭少爷您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什么都做得到?”
雅珍劝说着受苦的俊晖,可他只是低着头。
“雅珍啊,我不是要为他们做什么,我是说,在失去你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心神不定,喝醉了就在那座桥下躺着,跟死了一样。那里的星星真亮啊。我苦苦挣扎,心痛得透不过气来。不久前,我又喝得酩酊大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一直盯着我。”
孩子看着一下子躺倒在水中的俊晖。
“叔叔,你怎么躺在那里?不冷吗?”
“不……原来我……是冷还是热都不知道了。”
“你不舒服吗?”
“我也不知道,透不过气。”
说着,孩子明白似的点点头。
“叔叔你也是被人遗弃在这儿的吗?胸口这儿很疼吧?我也很疼,有时也不会疼,可想起我娘把我遗弃在这儿,我的心就好疼。”
孩子把手放在俊晖的胸口,轻轻地抚着。孩子的举动让俊晖哭笑不得,俊晖呆呆地看着他。
“我给你吹吹吧,我会陪着叔叔待在这儿的,这样就不会那么疼了,因为我不会抛弃叔叔你的。”
孩子这么说着,并排躺在俊晖身边,衣服被水浸湿也不在乎。俊晖吓了一跳,一把抱起孩子站起来。
“走吧,再这么待下去会被冻死的。”
“我没关系的。”
“不,虽然没关系,可你今天把我点醒了,我这样做是不对的。是你让我知道我并不是被抛弃。我要做回自己,刚才是我失态了。”
俊晖跟着眼前孩子走向了他的小屋,他一个人住在那里。
“我不是想做什么,只是为了让大家不放弃他们才这么做。万一所有人都不理会他们,抛弃他们的话,他们就无法抵抗严寒和疾病,心也会更加受伤。如果怪病蔓延开来,他们就会被赶到城外,那将必死无疑。我必须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所以我才会这么做。”
听到俊晖的话,雅珍心乱如麻。她抬起手,放在俊晖那张依然俊秀的脸上。俊晖看着雅珍温暖的眼神,会心地笑着。
“好想亲吻你的唇,就怕把病传染给你,看来连抱一抱你都不行了。”
雅珍放下抓着披风的手,抬头看着俊晖。雅珍的脚上穿着紫云鞋,她踮起脚尖,双臂环着俊晖的脖子,用手压着他的头,慢慢吻上他的嘴唇。
“喂!喂!别……”
俊晖吓得睁大双眼,可一看到雅珍清澈的眼神,他又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垂下来。
这个男人的睫毛怎么能又长又密,这样想着,雅珍也闭上了眼。
唇上感到一阵温热,极致的柔软袭来,俊晖的舌继而闯入唇齿间。干燥的唇立刻得到滋润,火热的舌尖轻轻卷着对方的舌头攻城略地,偷偷撤出后对方又缠上来疯狂地汲取着甘甜。舌根上的痛感刺激出泪水,可雅珍还是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两人在松树下紧紧拥吻,细小的白色雪花从天上落下来。
冰凉的雪花落在两人紧贴着的火热双颊,瞬间融化。俊晖慢慢松开唇,继而又轻轻地舔砥着雅珍的嘴唇。看着俊晖火热的舌尖,雪花凉凉的触感扫过雅珍的脸颊,她抬起头,看看飘着雪的天空。
“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好了,我们走吧。”
俊晖搂着雅珍的腰,将她抱到马背上,骑上马离开。
“去哪儿,轿子还等在家门口。”
“明礼会看着办的!走吧,回去咱们‘好好赏雪’。”
俊晖将头抵在雅珍的肩上,吸了一口气。雅珍也深吸一口气。
“不冷吗?”
“你不是说去赏雪吗?”
“是啊。”
刚才还只是飘着细小的雪花,现在却下起了鹅毛大雪。
看到天上的闪电,俊晖将马停下来,这时眼前出现了一片田野。两人从马上下来,站在雪中,任凭冰冷的雪花打在身上。雪中的空气寒冷又清新。雅珍冰冷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俊晖厚实的大手。
“雅珍啊……一定要这样吗?”
俊晖用力地握着雅珍的手问道。
“嗯?”
“你不是要报仇吗?”
“嗯,是的。”
“即使搭上性命,你也要继续吗?我问的是这个。”
雅珍没有回答,把手抽出来放回披风里低着头。俊晖捧起雅珍的脸,让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看着我。我不能帮你,你知道的,但我也不会阻止你。我不会插手这件事。”
雅珍讶异地看着俊晖,俊晖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寒风灌进来,吹着脖子上的头发,扫过的瞬间痒痒的,这种感觉让雅珍觉得很幸福。这天晚上,雅珍感觉全世界都是洁白的。
“答应我,一定要保重身体。”
“嗯。”
雅珍点点头,俊晖伸出手捧着她冻红的脸颊,嘴唇贴上去,给她吹气。
“呼——脸都冻红了。”
“呼——呼——少爷,你的鼻子也冻红了。”
雅珍踮起脚尖,嘴唇贴上俊晖高挺的鼻梁,又慢慢地下移,贴上俊晖的嘴唇。如果时间就这么停留在这里,这一瞬间,该多好。
回去的路上,雅珍买了五十袋米送到俊晖住的瓦房。又雇了做针线活的妇女,连着熬了几宿,做了一百套棉服送过去。还派去了大夫,送了药材。她想让俊晖感觉到,她同样想要帮助这里的人们,她就想要让俊晖知道,她和他一样,想要彼此在一起。
***
“我进来了啊!”
锦熙的声音不太寻常,听起来十分焦急,深夜还在麒麟阁里间看账簿的雅珍抬起头。最近她一直神经紧绷。还没等听到回答,锦熙就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走进来的锦熙,雅珍的嘴角有些僵硬。
“什么事?”
“艾琅姐抱着一个绸缎包袱来这儿了,说要见你。”
“见我?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就是啊,这不是添乱么。妈妈让她离开了?”
雅珍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请她进来吧。”
“好的。”
锦熙领艾琅进来,雅珍赶紧站起来迎接艾琅。
“快进来,艾琅姐。”
“我的直觉果然没错啊。”
艾琅把绸缎包袱放下,一屁股坐下来。她的下巴附近有乌黑的淤血,额头上有明显的伤痕。在锦熙去端茶的这段时间,雅珍一直不急不躁,安静地坐在那里。
“我来是有话要问你。”
“请说吧。”
“这个,金城大君让我带来的。你会收下的吧?”
艾琅是个直爽的人,她毫无掩饰地直接向雅珍问道。
“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艾琅姐。再说了……”
“为什么要背叛大君?”
艾琅打断她的话问道。雅珍垂下眼笑了笑。
“事实上,到他府上做妾的话,都要费很大的功夫。如果没有进贡,坐上妾室之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他快要晋升两班,要是真动用大权晋升两班贵族,女人们就被抛弃,像我这种女子怎么能入得了眼。你看,我的脸也变成这样了。文香妈妈看到我的脸变成这样,伤心得哭了整宿。所以我才下定决心了。”
“就这么把东西交给我吗?”
“嗯,世子殿下开始代理听政时,每天睡觉前都会反复地看奏章。那费尽苦心的眼神至今历历在目。”
雅珍双眸闪闪发光。
“但是,艾琅姐把这个东西带来给我,不会有危险吗?”
“大君不知因为什么事赶去骊州了,几天前整理屋子的时候发现了,就拿出来了。”
雅珍打开包袱,小心翼翼地展开书信。
“啊,这个!”
雅珍像是知道了什么,大惊失色。
“怎么啦?”
“是杀生簿。”
“杀生簿?是什么东西?”
“大君大人好像打算谋反。”
“什么?那么,这杀生簿是要置那人于死地?”
雅珍脸色苍白,全身一下子起了鸡皮疙瘩。
“我要抵上两间文香阁,豁出性命也要救他。反正这件事要是失败的话,和大君亲近的艾琅姐也很难活下来。艾琅姐,一定要帮帮我!现在我们必须要打起精神来了。”
“嗯。”
艾琅点了点头。
“嗯嗯,我去给你倒杯茶。”
锦熙现在也回过神了,仔细地察看周围有没有偷听的人,说道。
“我进来了。”
锦熙走进来放下茶水,雅珍跟锦熙小声说道:
“去李汉权府上通报一声,把之前经常出入文香阁的册婢请来。”
“册婢?”
“嗯,得再做一个和这册子一样的册子,那个册婢擅长临摹,手艺很好。”
“知道了。”
雅珍眼里闪着光,她陷入沉思。
艾琅看着雅珍的眼色,小心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我在世子殿下和大君殿下身边这段时间,觉得他们的关系看起来还不错。每年这时候,也就是大君殿下的生辰,世子殿下都一定会到场。”
“没错,就是那天。那天我也要去。”
“嗯?”
“去表演剑舞。”
雅珍的眼神里闪烁金光,望着艾琅。
雅珍和急忙赶来的李赋民一起商量这件事,李赋民得知后立即赶去与丰原君商议。雅珍把李汉权大监府上的册婢叫来,熬了整整一晚把书信抄写了一遍,把摹本带去给金城大君。那位册婢很擅长临摹,一笔一划都一模一样。
几天的时间匆匆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里都在忍耐,现在一直等待的事情终于要开始了,雅珍激动得全身发抖。但是,也有些害怕。这次不仅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连俊晖和皇甫先的性命也绑在一起了。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因为害怕而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