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其他人来说……它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满满的回忆。无论怎样说服自己都无法停止对少爷的思念。对河廷斋也是如此,北村河廷斋,我总会回到那里,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用自己的双脚回到那个地方。只是一次也好……即使赌上性命。”
“到底河廷斋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是我母亲的骄傲。因此,找回河廷斋就是找回我的母亲。”
“真是固执。”
俊晖留下了泪水,滴落在他拿着筷子的手背上。
“如果你真的要那么做,那我一定会帮你。
我赌上堵上家门性命,也一定要帮你做到你想做的。原来,固执的人是我。”俊晖在心里说着。
“下雪了啊。”
雅珍从丝绸店走出来,望着天空,洁白的雪花在飘扬。
“玛娄,勤快一点,把店铺前的雪扫一扫,别让雪堆积。”
“是,姐姐。”
玛娄和打杂的人正在店里整理绸缎,雅珍叮嘱了几句,正要转身感到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这时,俊晖穿着稻草蓑衣戴着斗笠淘气地笑着。他的手上还拿着一套蓑衣和斗笠。
“少爷!”
“下雪了。”
“是的,下雪了呢。不过,少爷来有什么事吗?”
雅珍望着眼前的俊晖,心里默念着:
“明天就要赌上性命去跳舞了。直到今天早上雅珍还在苦恼到底要不要再见俊晖一面,但是不想他再次陷入危险,还是决定不去见他。没想到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俊晖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雅珍看着俊晖整个人便松懈下来,脑子一片空白。雅珍在心里小声嘀咕着,得想些别的事来让他转移注意,再这么下去的话真得出大事了。万一明天的事一不小心失败,他又会坐立不安为自己担心。虽然脑海中告诉自己要理智,但是总会心软。
“我是因为铺子里有事所以过来的。”
“骗人。你是过来见我吧。”
“不是的。”
“就是。少爷,你的眼神出卖了你。”
“好吧,就是想见你。来,穿上这蓑衣和斗笠吧。把帽子脱掉,披上这蓑衣,就像我弟弟一样。”
“这些都是什么?”
“怎么样,这样谁也认不出你来了。就像下雪天哥哥带着一起出来玩的小弟弟。”
“什么?”
“真合适啊。说吧,去哪?”
“去松坡吧。”
俊晖“哧哧”笑着。带着斗笠,被蓑衣包裹的雅珍就像小孩子一样可爱。路过的人们看着他们的样子也不禁偷偷笑着。
“好了,走吧。”
“啊?”
“去松坡吧?走吧,就这样牵着手在大街上逛逛吧。你不是说过嘛,想牵着手去逛小店,我给你买好吃的。”
“少爷哪来的钱?”
“昨天晚上去赌场赢了钱。”
俊晖毫不犹豫地牵起雅珍的手,走在前面吹起了口哨,并牵来了爱马雷声。雷声扭着屁股跟在两人后面。
“要是下大雪就好了。”
俊晖看着天空自言自语道。
“下大雪?”
“想就这样戴着斗笠牵着你的手和你一直走下去。”
雅珍心里一片温暖。她低头看着被俊晖紧握的手。
“少爷。”
“嗯?”
“你喜欢我么?”
俊晖没有看雅珍的脸,只是看着前面。雅珍的手渐渐温暖起来,他用温柔的嗓音这样回答道:
“第一次见你,你那闪闪发亮的眼睛,头发编成辫子垂下来扎着发绳的样子就吸引了我的眼睛。不知为何眉间微微皱起的样子也十分漂亮。大概,就因为这样……没错,正因为这点,所以我喜欢你。那天,我郁闷地从赌场出来的时候,你一下子就进入了我的眼帘,那副样子漂亮极了……这些你可能并不知道。”
那个夏天,俊晖坐在文香阁木阶上,雅珍弹奏玄鹤琴的样子就那样映入眼帘,雅珍惊讶地看着俊晖,俊晖也回望雅珍。想起与雅珍的初次见面,自己看她的眼神是那样地炙热。他突然抬头仰望泛着白光的天空,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到俊晖的睫毛上。
“连初次见面你都还记得?”
“你肯定都忘了。”
听到俊晖的话,雅珍鼻子有些发酸,为了不让俊晖看出她的难过,雅珍故意摔了一跤。
“啊,腿好疼。”
“腿疼吗?雷声快过来!麻烦你了。”
路旁的松树和杉树之间飘扬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江心小岛也变成了白色。雪花像洁白的棉絮一样不停地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海鲜、木材、粮食、盐等各种物产用帆船、渡船、兵船改造成的商船慢慢向松坡、三田渡和鹤滩运送。静静伫立在江边的窝棚顶也堆积了白色的雪。
蜿蜒湍急的渠道在两岛交汇,水流变得平缓。水道从奉恩寺旁的鹤滩前流过,改变了流向,因此松坡便成了泊船的好地方。上林环绕着松坡,楮岛又与上林相连,出了汉阳往北十里便是兴仁门,而往南则是光熙门。往南走经过石冰库后便是铜雀渡口和露梁渡口,供过客和商人休息的客栈鳞次栉比;而在麻浦和西江,京江商人的旅舍仓库又比比皆是;西江对面的栗岛上还有很多船商制造厂。
雅珍被俊晖搂着坐在马背上,突然兴奋地叫道:
“快看,少爷。是松坡集市,我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人们像是刚被捕获的鲜鱼的鳞片一样闪闪发光,个个都神采奕奕。走在这条路上,就能感受到人们就像鱼儿一样为生活不停地忙碌着。看到这样的他们,我很激动,这里有和北村不一样的风土人情。我想和少爷手牵着手,穿梭在这些人群之中。想逛逛街边的店铺,吃点麦芽糖,吃点汤饭,买一把梳子。所以在这里开了一家店铺。”
雅珍兴奋地说着,眼里充满期待,完全把明天的事抛之脑后了。俊晖看着满脸幸福的雅珍,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真是壮观啊。”
他们两人从马上下来,手牵着手走着。披在身上的蓑衣和斗笠上都沾满了白雪,就像一只巨大的雪球。街道两旁有鱼铺,果摊,还有堆着满满的蔬菜、纸张、饰物、大米、杂粮、海草、皮革、棉麻、香烟、盐的店铺。集市里充斥着商人们的叫卖声,店铺的门前还有架着架子或是铺着包裹布的摊子。俊晖本想和马儿一起走的,却看出了雅珍的不悦。于是他把马暂时托付给雅珍的店铺,然后和雅珍两个人继续逛。
他们穿过年糕铺子来到了铁铺院子里。这里的商贩们正在玩着游戏。四五个人围坐着玩牌九,也有些人背对背站着围成一圈玩铜板游戏。
俊晖挑选好雅珍的发带后,打开了粉盒,替她闻了闻味道。
“这味道不错,买这个吧。”
雅珍虽然摇了摇头,可是俊晖却执意买下,把它塞进了雅珍的手里。雅珍呆呆地看着俊晖。今天俊晖的眼神看起来特别温柔,脸颊的轮廓显得柔软而细腻。俊晖走到她的面前,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拨了拨雅珍额前的头发,在耳边轻声说道:
“本来想给你买更好的……”
俊晖惋惜地看了看摆在铺子里的饰物。雅珍此刻的心情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的胸口一样。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接受你的东西,怎么能这样呢?就连我做生意的本钱也都是少爷您给的。”
雅珍还想告诉俊晖,除了那个,到现在为止她已经从他那里拿了很多东西。心里记着她找回她,并且相信她等待她,因此她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谢。但是,俊晖像是看穿了雅珍的内心似的,点点头。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想做的太多了,都想不起来了。”
今天能和俊晖一起来到松坡是雅珍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她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要去哪里。
“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嗯,有。汤饭铺子,想去酒馆吃热气腾腾的汤饭。”
“汉阳里屈指可数的大人物竟然只想吃汤饭?”
听到俊晖的玩笑话,雅珍扑哧一笑点点头。
“那么我们就先去填饱肚子吧。”
“好。”
雅珍挽着俊晖的手臂,满脸幸福地低声说道:
“我觉得你,比刚认识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啊。心胸也变宽阔了,屁股也变大了……”
俊晖靠了过来,紧紧抓住雅珍的手,开玩笑似的甩了出去。两个人的蓑衣上早已沾满了雪花。
雅珍抓着俊晖的手走到酒馆,心里砰砰地跳个不停,总是不自觉地望着走在前头的俊晖的背影。雅珍的心里也在下着雪。这时不知从哪传来了大锣声。这声音似乎和漫天飞舞的雪花一起覆盖了松坡渡口的上空。酒馆的院子里草房一间连着一间,柱子上挂着草帘作为墙体,里面还摆着一口巨大的铁锅。铁锅里在煮着浓稠的牛骨汤,香喷喷的气味让人食欲大振。他们两人坐在草垫上点了汤饭。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热气腾腾的汤饭被端上了桌。
“肯定很好吃,快吃吧。”
俊晖把汤匙递到雅珍手里。虽然俊晖很细心,但是一个大丈夫怎么可以如此温柔呢?雅珍的眼里泪水在打转儿,她垂下了头。
“吃吧。”
“嗯。”
雅珍点点头,舀起一勺饭送进嘴里。俊晖焦心地看着这样的雅珍,说道:
“多吃点。”
“少爷也多吃点。”
沉默的气氛萦绕在两人之间。
“就样的话不可以吗?”
俊晖边吃着饭,边漫不经心似的问道。雅珍没有抬头,只是晃晃脑袋。
“对于其他人来说……它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满满的回忆。无论怎样说服自己都无法停止对少爷的思念。对河廷斋也是如此,北村河廷斋,我总会回到那里,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用自己的双脚回到那个地方。只是一次也好……即使赌上性命。”
“到底河廷斋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是我母亲的骄傲。因此,找回河廷斋就是找回我的母亲。”
“真是固执。”
俊晖留下了泪水,滴落在他拿着筷子的手背上。
“如果你真的要那么做,那我一定会帮你。
我赌上堵上家门性命,也一定要帮你做到你想做的,原来,固执的人是我。”俊晖在心里说着。
俊晖的爱总是这样,如此的炽热,像是要把冰冷的雪花融化一般,像酒馆院子里冒着腾腾热气的生铁锅一般,浓厚而灼热。
***
终于到了举办金城大君寿宴的日子。
被派去监视金城大君的手下几天前就回禀说他的动态异常。而且监视李赋民家的手下的回话也是如此。俊晖认为两个地方同时举止异常的话,那么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俊晖想到了金城大君的生辰。为了能够迅速转移,他急忙派明礼向商贩和路上的行人下了命令。如果考虑到父亲皇甫先的话,他不能站在任何人一边,但是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雅珍受伤。最终俊晖下定决心保护不属于任何一方的雅珍。他决定在雅珍身边保护她。即使会背叛他的父亲皇甫先,他也在所不惜。
“少爷!”
“怎么样了?”
“全都到齐了。”
“有多少人?”
“大概有一百人。”
“好吧,去麒麟阁!”
俊晖正想骑上马背,这时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他匆忙下马,看到跑来的人正是锦熙。
“少爷!”
“什么事?”
“原本还犹豫到底该不该禀告少爷,但怎么想还是担心,所以赶来了。”
“雅珍出什么事了吗?”
“雅珍去金城大君那儿了。”
“什么?她还是被追捕的人,去哪儿干什么?”
“事实上不久之前,艾琅拿来了一本册子,里面记录了金城大君谋划谋反的内容。所以……”
“但是她为什么要去那?”
“要去跳剑舞。她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奉陪到底,要用自己的双手亲自报仇……”
霎时间,俊晖怒气冲天,嘴角抽搐着。
“少爷?”
“谢谢,回去吧。”
俊晖迅速地骑上马,朝着明礼大声命道:
“去金城大君府上!跟大家说明一下大体情况,告诉他们说不定会一去无回,要跟来的就跟来,要回去的现在就可以回去!”
“是!”
雅珍一大早就甩掉了说要一起跟去的锦熙。她虽然已经说服了锦熙,说如果万一自己遭遇不测,就要替她照顾好文香,其实是不想再让一直以来都很辛苦的锦熙受伤。文香阁决定挑出八名妓女跳剑舞,由于锦熙的退出,艾琅便代替了她。直到前一天深夜,锦熙还在教艾琅剑舞。随着时间的流逝,艾琅变得更加沉稳,相反地,雅珍却越来越害怕。艾琅跳舞跳到出汗,她说很久没出汗了,感觉不错。并且对着瑟瑟发抖的雅珍说,自己已经二十六岁,作为妓女的她已是人老珠黄了,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如果想大干一场后离开这个地方的话,是不是就要堵上自己的性命呢?雅珍之前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东西了,因此她不知道害怕,但是现在害怕失去的东西却变得太多了。
吩咐观察周围的艾琅跑了过来。虽然李赋民,丰原君,还有世子事前已经得到口信,现在在准备对策,但是她们依然很不安。但是看样子似乎还没有人意识到雅珍在这里。
“出大事了。”
“怎么了,姐姐?”
“大君好像给世子殿下毒了。”
“什么?天啊!在哪里?是酒吗?”
“不知道。我收买的厨房丫头说,大君亲自去了厨房一趟,查看了一圈后就走了。说在他的袖子里看到了什么东西。”
“应该是酒杯。他不可能在那么多人喝的酒里下毒,所以……”
雅珍紧张得双手哆嗦,也无法系好衣服的飘带。天气冷得让人不禁打寒噤。大雪纷飞,天空被一片阴沉沉的乌云笼罩着。也许天气太冷,雅珍颤抖着双手蜷缩着身子。艾琅看到这样的雅珍,走过去帮她系好了飄带,然后握住了她的双手。雅珍不安地看着艾琅。看着雅珍眼里的惶恐不安,艾琅浅浅一笑。
“天下第一的一朵红在发抖呢。”
“姐姐也在发抖。”
“是,我也害怕。但是人只会死一次,还会死两次吗?就那样想吧。这样会好一些。”
“是。”
“没事的,都会好的。”
“嗯。”
“我要做的事就是打翻世子殿下的酒杯。而且尽量不打碎它。”
“对不起,我跟着你跳舞也太仓促了。”
雅珍用坚定的眼神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我们等了那么长时间,母亲……就跟我一起做吧。”
柳笛、笛、奚琴、长鼓、大鼓在演奏着。
文香阁的八名妓女穿着蓝色细纱战服,系着红色的褡裢,戴着黑色的战笠。握着剑的手上缀着白、红、青、粉红、蓝、绿、黄、豆绿色九种颜色的水袖。她们合着拍子站成一列,飞舞着登场。在舞台中央列成纵队后,举起双手挥起剑。然后互相和舞伴向前方舞去,背对背屈膝抛起水袖。
雅珍边跳着舞边打量着中间。世子在中间坐着,他的右边坐着金城大君,接着旁边是右议政皇甫先,左议政,领议政。世子的右边是丰原君,接着是李赋民,吏曹判书,兵曹判书,女流之辈和客人们围坐在他们旁边。
接着,她们把剑聚集到前面跳了一段后,双手抓起衣服的一角,合着柔和的拍子舞着剑慢慢地站起身站成相对的两列。
雅珍莞尔一笑,微微转过头扫了一眼,正好看见女仆们正端着酒瓶出来,把酒杯递到客人面前。世子的面前放了一只画着金沙梅花的白瓷酒杯。
不管怎么看,银匙筷完全不是用银做成的。艾琅的话是对的。
锵锵锵!
雅珍配合着快速的节奏挥舞着手中的剑,定睛一看,发现金城大君正端起酒瓶往世子的酒杯里倒酒。接着,世子又拿起酒瓶给金城大君倒酒。于是两人慢悠悠地拿起自己的酒杯。妓女们配合着拍子再次围成一圈,扭过腰后向后转圈。雅珍白皙的双手挥舞着剑,开始旋转起来。拜托,一定要在把剑转过来的时候……雅珍在心里祈祷着。
终于,雅珍转着圈和世子站在了一条直线上。他正拿起酒杯慢慢地送到嘴边。如果想要证明杯上抹了毒的话,那就不能让酒全都洒出来,酒杯也不能打破。世子快把酒杯送到嘴边时,雅珍拔出了剑的一环扔了出去。刀刃从剑柄上分离出来后旋转着飞了出去。刀刃准确地朝世子的手飞去,接着落在了酒杯里。霎时间,金城大君猛地抬起头怒视着刀刃飞来的地方。
奏乐停止了,妓女们也停下舞蹈。瞬时间整个宴会弥漫着胆战心惊的气氛。
雅珍淡然地面对所有向她投来的冷厉的目光。但是,确定是雅珍扔出刀刃的金城大君的脸上却闪过一丝狼狈。并且,在刀刃掉进酒杯里的同时,世子立刻意识到雅珍的意图,他把紧紧地握着的酒杯交给了李赋民。
“你这丫头!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