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几天前就已经无法喝水。今日酉时,君王在昌德宫欢庆殿驾崩。君王临死前并未留下任何特别的遗旨。
君王显示驾崩之状后,内侍[朝鲜时代,服侍君王起居的宦官。]便仔细观察君王是否还有鼻息之气,确认君王驾崩无误之后,内侍便拿着君王平素所穿的正服跑到宫殿屋顶正中央最高的房檐上。
“上位复[上位指皇帝,复指恢复。皇帝驾崩时内侍进行的一种仪式。内侍拿皇帝生前的正服在大殿屋顶对远方的呼叫,一直叫上位复。希望皇帝重新活过来。]!上位复!上位复!”
内侍踩着屋脊,大喊了三声“上位复”,以此召唤君主的魂魄,希望君主能够重新复活。一听到大殿内传来悲痛的哭声,文武百官便摘下头上的官帽,脱掉官服,低头开始痛哭起来。在接下来的三日里,他们米食未进,只是沉浸在哀痛中,以此来哀悼君王的驾崩。
君王驾崩时便即刻设置了三个都监职位。这三个都监都是管理有关国丧事项的官职。一个是掌管君主葬礼的国葬都监,一个是负责装殓尸体的殡殿[国王或王妃的灵堂。]和准备服饰的殡殿都监,还有一个是掌管建立坟墓的山陵都监[主管建造帝王新陵的临时官衙。]。这三个都监有一个总指挥,该总指挥由左议政金仁贤担任。
“大妃娘娘,该怎么办?”
丰原君一脸忧虑的看着大王大妃。他们两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一个必须快速下决定的事情。
“我会好好辅佐世子。”
“我知道了,娘娘。”
世子登上王位的仪式是在昌德宫仁政殿举行。登基仪式是在葬礼仪式结束之后举行。登基之时,世子换上了冕服[帝王的正装。],在仁政殿的东边拿出了先王的遗旨,然后在西边登上龙椅。
登基仪式一开始,穿上冕服的君王便向着殡殿上香,接着,领议政宣读先王遗旨,左议政将新一任的君王搀扶至王位。负责登基仪式的赞仪大喊“山呼”之后,满朝文武百官和所有人便大喊“千岁”,赞仪大喊“再山呼”之后,所有人立刻齐声大喊“千千岁”。
最终章 河廷斋的早晨
淸风溪,来自那溪谷下的风,依旧冰冷且来势汹汹。
似乎无论走多远,都会回到最初的那个点。这真是一段漫长又艰辛的旅程啊。我坚持不懈地努力再努力,却还是再次回到了这里。虽然所有东西都回到了它原来的位置上,连我也回到了这里。但是那段以文香阁妓女一朵红的身份生活的日子,终究也不算太糟糕。
这是万物复苏、花红柳绿的春天。
雅珍打开了日夜思念的河廷斋的大门,然后走了进去。
清风溪,从这溪谷吹来的风还是一如既往的凉爽。
雅珍脱下披头裙,缓缓走进干净的庭院。在厢房的那一头似乎还可以看到令人敬畏的祖父坐在那儿。后屋洁净的地板还有暖坑房里也还是一如从前的光滑。文香和锦熙正在忙活着清扫屋子。石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院子里没有一片落叶,被打扫得十分干净。
雅珍坐在地板上,把头向后倚靠在柱子上,抬头仰望着天空。
阳光洒了下来。雅珍看着耀眼的阳光突然觉得有点疲倦了,便转过头,望向庭院的正门。她看到正门那边的墙面上隐约晃动着一个人影。人影一直沿着围墙晃动着,一直到庭院的正门边上,在庭院阳光最耀眼的地方,那个人走了进来。雅珍仔细地看着站在阳光下的男子,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那个男人白发苍苍,胡须也是鬓白如霜,是一个老人,他的眼中带着明媚的笑意。
“大叔!”
“小姐!”
老人立刻对雅珍行了个礼。老人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虽然看不甚清楚,但是眼前的雅珍同年轻时的许氏仿佛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老人甚至以为是仙逝的许氏重生了。他在心里感慨万千道:
“夫人,你看到了吗?这是小姐啊!夫人!小姐长得真是如花似玉啊。”
“大叔!大叔!向旭大叔!”
“是的,小姐!原来你还记得我?”
“您怎么现在才回来?您不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去找您啊……”
“到屋里去吧。”
雅珍抓着向旭的手,走进了屋里。走进屋里的向旭吓了一跳,不由得僵在了原地。因为他看到了许氏曾经住过的房间竟然还保存得完好无损。仔细观察虽然发现会有一些不同,但是这间屋子确实是许氏曾经住过的房间。
“您很惊讶吧?”
“嗯,是啊。”
“这间屋子的东西有些是买回来的,虽然无法原装恢复,但是我听说从丝绸店可以买回这些东西,所以我就买回来了一点。”
向旭看着这些东西,感觉它们就像是物归原主一样,他激动不已,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些东西。
“啊,这样啊,做得好啊,小姐。”
“那个……大叔,我母亲呢?”
“啊,那个……”
一听到雅珍好奇地问到母亲的情况,向旭便情不自禁地呜咽了起来,说道:
“小姐,请您杀了我吧,我没能守护好夫人。和小姐分开之后,等我回来的时候,夫人就已经……”
原本雅珍的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还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也许母亲尚在,但是现在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她叹了口气。
“真的是这样吗?那我母亲的尸体……”
“我把夫人的尸体埋在了非常遥远的山沟里,那里的风水很好,很通风,而且是一个向阳之地。之后我在夫人的坟墓旁边打了一个窝棚,烧了荒地,然后住了下来。”
雅珍感觉心情很沉重。向旭大叔帮母亲找了一个风水宝地将她厚葬,之后竟然就这么在母亲的坟墓旁边搭建了一个窝棚住了下来。他并不是因为只是为了给母亲下葬才在墓地旁边搭建窝棚的,而是为了陪伴母亲的亡灵。如此年轻的一名男子,把自己的青春全部都奉献给了自己的母亲,他怎么做到的?到底他是因为什么缘故才能如此心甘情愿地将他的一生交给了自己的母亲?
“谢谢您,大叔,我的母亲不会孤单了。”
“嗯。”
“但是现在该怎么办呢?我父亲的坟墓被埋在祖坟那里了,按理说母亲也应该埋在祖坟那里才行啊,该怎么办呢?如果您想一直陪在我母亲身边的话,那我就建一个屋子给您……如果您不愿意的话,就过来帮我吧,来帮我打理一下河庭斋吧。”
“我要是做了守墓人,那在那边以守墓为生的人就得另寻出路了。如果小姐让我打理这个家的话,那我会像以前一样照看家里的里里外外,直到我到黄泉路上找夫人和大人。”
“那您就过来和我在一起吧,如果大叔在我的身边,那么我就会感觉母亲在我的身边一样。”
雅珍紧紧地握住向旭的手,就像握着母亲的手一般亲昵,然后笑了起来。她感觉整个屋子里都变得非常温热,这温暖的气息让她感觉仙逝的母亲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一般。
迁墓的那一天,雅珍来到了母亲的墓地。
在黄海道重峦叠嶂的深山里,明媚的阳光遍洒大地,深山中清脆的鸟鸣声不绝于耳,此地便是许氏的安息之处。此处有蜿蜒的山脊,天空浮云飘逝,还伴有和煦的微风。
雅珍将正在准备着移葬工作的下人们暂时屏退,自己拜了拜母亲,便倚靠在坟墓旁。耀眼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和母亲的墓上。她静静地看着许氏的坟。
“母亲……”
雅珍一遍遍地呼唤着长眠于大地之下的母亲。
“母亲,您躺在这个地方很久了吧?有向旭大叔守护在您的身边,您应该不会孤单了吧?我真的好想念您啊,所以我来到了河廷斋,我是靠我自己的能力过来的,但是为什么我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呢?母亲……我做得好吗?母亲……”
压抑的泪水浸湿了雅珍的心,霎时间,她泪如泉涌。此时此刻,她昔日积压的悲痛终于得到了宣泄。
那日,迁墓进行得很顺利。
坟墓所在的每一处都很干净,从迁墓开始直到离开墓地,一直都有和煦的阳光照射着。
雅珍为了打理丝绸店和麒麟阁,一大早便梳妆打扮完毕。她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因为从商多有不便,她没有回北村河廷斋,而是回到了之前的家。
“小姐!”
“怎么了?”
“你快去看看吧!夫人她……”
雅珍跑过去却发现徐氏正坐在井水旁边洗着衣服。徐氏脱掉了给她做的新衣裳,换上了满是补丁的旧衣服,她拿着棒槌,来回敲打着要洗的衣裳。
“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夫人从天刚开始亮的时候就这样了,昨天也是从天蒙蒙亮的时候开始到晚上一直都是这个状态。”
“好的,知道了。”
刚开始把徐氏带回家的时候,她神志不清,已经完全认不出人来了,身体也很弱,已经不能自理了。她时而神志清醒时而又昏迷不醒,为此她也吃尽了苦头,现在好不容易才恢复了精神。雅珍总觉得自己和徐氏在前世有深厚的缘分,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前生犯下了很多罪过,今生是来赎罪的,所以她想好好地服侍徐氏。
雅珍卷起裙角,在徐氏的旁边蜷缩着坐了下来。
不知何时,徐氏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汗水浸湿了她白色的发梢。雅珍从袖口里掏出手绢,帮徐氏擦拭着额头上的汗。
“伯母,您是想让我快点叫少爷回来服侍您,所以才这么做的吧?”
徐氏愣住了,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她紧紧地咬着嘴,再次将木棒拿起来捶打着衣服。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您是对我有怨言,所以才这样的吧?”
“不是!”
“那您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你不知道我这个做母亲的很不像话吗?难道要让罪人的母亲穿着绫罗绸缎过着奢侈的生活吗?难道这样能让我那被流放的儿子心安吗?所以,我现在正在努力地赎罪。我不穿你丝绸店里的绫罗绸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徐氏潸然泪下,雅珍又从袖子掏出另一张手绢,擦拭还未消气的徐氏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您现在终于明白了呀?”
雅珍莞尔一笑。虽然以前徐氏对自己很不近人情,但是她现在有点明白了徐氏的心。并不是说所有的母亲生来都是这么邪恶的,而是她们不得不变得冷酷无情罢了。因为雅珍从徐氏的身边抢走了她的丈夫,又抢走了她视如生命的儿子,而且她的儿子皇甫俊晖不就是自己爱得刻骨铭心的人吗?所以,她变得如此冷酷无情也是情有可原。但是,俊晖是自己深爱的人,不是有句话说是如若爱上一个人,那么便会爱上他的所有吗?
“俊晖照顾过的那些乞丐们,现在都是你在照顾吧?我已经听别人说了。他们那个地方在哪里?我想去那里。如果我去到那里的话,就可以帮助那里的人,这样就可以赎罪了,所以让我也帮扶你一把吧,好吗?”
“伯母,那样很累的,您可千万不能那样做,您现在的身体很虚弱呀。”
“不,我要去,这样俊晖才能早点回来。”
眼前这个弱小体衰的老人到底是从哪里涌出这般顽固的执念,雅珍很是讶异。难道说为了子女而殚精竭虑的母亲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伯母,您再等等吧。昨天我已经呈上了关于诬告少爷的疏文,少爷马上就会回来了。”
雅珍轻声细语地说道。徐氏一听到雅珍的话语,便立刻抓住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如果你把俊晖带回来的话,以后我就和你一起和睦地生活。”
“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
“那您一定要答应我。”
“好。”
小时候,雅珍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在顽固的祖父面前俯首低耳。母亲生活在婆家受尽委屈,但是父亲却总是冷眼旁观。年幼的崔红看在眼里,她对父亲的袖手旁观感到愤怒。
祖父总是对母亲吹毛求疵。如若母亲弹奏玄鹤琴,祖父便会雷声厉喝地责骂母亲,妇道人家怎么可以弹奏玄鹤琴;如若母亲作诗,祖父便会亵渎母亲的诗作,说那些都是低俗的文字。然而,母亲总是忍着。非常孝敬公公和婆婆,把自己的丈夫当成是天一样供着。年幼的崔红觉得如此盲从的母亲有时候似乎是在自掘坟墓。那时候,崔红不理解母亲的所作所为,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只是忍耐着。
但是,现在,雅珍明白了。
如若爱上一个人,即便有些东西自己并不喜欢,但也会爱上所爱之人的所有。
过去,徐氏让雅珍遭受了很多苦难,而雅珍也对她实施了残忍的报复。徐氏并不是总是像现在这样安分,如若她打起了精神就会对雅珍破口大骂,或者会对雅珍耍坏心眼。然而,徐氏觉得很奇怪,即便她之前一直对雅珍辱骂不堪,她还是觉得现在在这世上,雅珍才是她真正最值得信赖、最值得依托的人。也许雅珍心里堆积了太多的爱恨情仇,徐氏在她身上找到了骨肉相连的亲人的感觉。
世子登基后的第二年,朝鲜遭受了台风。台风来临之时,下了倾盆大雨,雨势之大,让行人看不清道路。因为台风旷日持久,大批农作物遭受了严重的损害,余下的农作物也因为长期泡在水里而全部腐烂。在这样的状况下,引发了一场饥荒。同年闰二月囤积粮食的请求呼声四起。然而,国家的粮仓却十分空虚。
雅珍和李赋民商量一致之后,便决定把代销商的仓库里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然后他们又说服了另一批商人,并买下了他们仓库里的所有粮食,把这些粮食都交给了国家。雅珍还把粮食捐给了在自己家门前临时搭帐篷的难民们。雅珍担心国库枯竭,便把自己的大部分财产都捐给了国家。
百姓们都极力称赞雅珍赈灾济贫的美德。赈济饥民结束之后,人们向朝廷奏请理应让雅珍受到丰厚的赏赐。
雅珍和李赋闵接到了君王的召唤,一起进宫觐见君王。
“殿下,李赋民和崔红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
君王认为自己能够登上王位,雅珍和李赋民两人都功不可没。而且他们两人还慷慨解囊,用自己的财力解救了枯竭的国库,君主一直对他们两人心存感激,觉得理应赏赐他们一等功臣的称号。
“殿下,近来龙体是否安康?”
“你们怎么也这么客套?你们这次又帮了我一个大忙啊。你们想要什么,说来给寡人听听吧。”
君王看着雅珍问道。李赋民看着雅珍,点点头。
“殿下,这是身为一名百姓应该做的事情,承蒙殿下夸赞,婢女实在是受宠若惊。但是,既然殿下垂问,那么婢女也就禀报殿下一件事。婢女有一个恳切的请求,恳请殿下赦免被流放在安城的皇甫俊晖吧。”
“你就只有这个愿望吗?”
“是的。”
君王低下头,看向李赋民,问他:
“你也说说你的愿望吧。”
“殿下,我的愿望和崔氏的一样,请您赦免皇甫俊晖的罪吧。”
“你的愿望就只是这个吗?”
“是的。”
“你们真是!”
君王莞尔一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