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珍姐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下雨了,我躲雨去了。”
“姐姐,文香似乎要为姐姐和锦熙姐盘头[盘头:朝鲜时代的女人都扎一条麻花辨结婚后把辫子盘在头上;因为越是高贵的女人越喜欢把发髻盘的越高,而妓女的大髻盘法和贵妇的又稍有差别,称为“花草髻”,把头发盘上去作为一个“童妓”转化成正式妓女的仪式——译者注],要让你们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妓女了。”
“什么?”
听了兰儿的话,雅珍如梦初醒,她就像被抽空了一样,呆呆地站着。她欲哭无泪,却不知所措,寒冷又阴暗的天气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雨还在下着,她感觉有无数双冷酷的双眼在看着自己,不由得心生恐惧。虽然她安慰自己,没关系,没事的,但是这个黑暗的世界已经向自己张开了血盆大口,慢慢地吞噬自己。
沐浴用的木桶上方飘着白茫茫的水蒸气,水面密密麻麻地飘着红色的花瓣,从雅珍小的时候开始,文香就喜欢让雅珍洗花瓣浴。
每当她替小雅珍洗浴的时候,文香就像看到了往日的自己,那个为了养活家人而想成为童妓的小女孩,曾流了多少眼泪啊,但是天生丽质的她,偏偏很喜欢泡在花瓣里沐浴的感觉,似乎泡在花瓣里,花瓣的香气能净化她的身体和心灵。
“雅珍将身体深深地浸泡在水里,把脸没入水中。
文香舀起热水,往雅珍的身上浇,她握住雅珍的手,说道:
“你看看,我不是说了今天会下雨的吗?”
“是的,我应该听妈妈的话的。”
“你要注意身体,小心患了伤风。马上就要盘头成为真正的妓女了,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呢。”
“是。”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转眼,你竟然就到了这个年纪了……”
“是。”
“你还没下定决心吗?”
“不是的,我已经决定好了。”
“是吗?那就好,现在开始,就把一切都抛开,专心学习技艺吧。”
雅珍从水里出来了,文香用干毛巾为她擦净身子。雅珍换上内衣,她那绸缎般黑亮的长发舒展而开,文香用篦子为她梳理那一头秀发,使它们更加柔顺。文香抚摸着雅珍的长发,再次叮嘱道。
“总有一些人和事让妓女难以忘怀。比如,第一个为她盘头的男人。雅珍啊,千万别付出真情。妓女为了男人和爱情搭上自己的性命是不值得的。那份情谊……或者爱情,一定要放在心底。”
“妈妈,我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大多数的男人都只会为了道义和名分而活,自己的家人、妻子以及子女的安危在他们的面子和道义名分面前简直微不足道。这种男人又怎么会懂得女子为了心爱的人而甘愿牺牲的那种情谊?您说的我都明白,也一直这样告诫自己……但是,妈妈,如果不以真心待他,又怎能夺到他的心呢?”
文香嫣然笑着,抚摸着雅珍那梳妆得无比精美的发髻。
“你说的对。艾琅就是这样。”
“您说的是艾琅姐姐?”
雅珍睁大了眼睛,歪着脑袋问道。
“没错,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冒冒失失的,实际上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丫头。”
“嗯?”
“那孩子说的那些动听的谎话,让男人们甘愿将无数金银财宝投到她身上,甘愿买她的场子,可是其实,她说的也并不全是谎言。”
“什么?”
“她之所以能够牢牢抓住男人们的心,正是因为,人们能从她说的那些动听的谎言中窥见到她的真心。”
“是。”
雅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文香将一根橡子发带扎到雅珍的发髻上,苦笑着说道:
“不过,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有明确的目标。妓女就是这样……为了保护自己,安稳地生存下去,就要明确好自己的目标。好了,都打扮好了。”
“是。”
文香看着雅珍那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不管是雅珍那迷人的美貌,还是让人叹服的才艺,还有能够巧妙地融化别人内心的眼神,都与文香十分相像。然而,雅珍的眼神中还有一些文香所没有的东西,那便是深深的哀怨和无人能及的傲气。这些都是曾经刻骨铭心的过往遗留下来的痕迹。雅珍一直隐忍着,努力支撑着,为了有朝一日达到自己的目标而紧咬着牙关。这一切,文香再清楚不过了。可是,她却无法鼓励雅珍去达成自己的目标。
“雅珍啊,你答应我,抛开过去的一切恩怨吧,忘掉那一切吧……”
“妈妈。”
雅珍抬头望着文香,眼神平静。
“您让我如何忘掉呢?这些事情让我没睡过一天的安稳觉……”
文香静静地盯着雅珍的眼睛。雅珍苦笑着,笑容里透着浓浓的悲伤。
“我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你,忘记也是一种活下去的方式……”
“就算可以忘掉这世上的一切,我也忘不了……”
不知何时,雅珍的睫毛上挂上了泪珠,她凝视着半空。文香感到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就算可以忘掉这世上的一切……就算一切都结束了,还是有一些事情让人无法忘怀。人绝不可能与自己的仇人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哪怕现在这一刻就要死去,在报仇雪恨之前人们都不可能忘掉那些仇恨。
“尽管如此,也应该忘掉。虽然为了你的生活,你得选择一个与你相配的男子来替你盘头,但是也要为了文香阁的面子而考虑。”
“妈妈,替我盘头的人由我来决定吧,由我决定也可以吧?请您允许吧。”
雅珍急切地望着文香。但是文香疑惑地歪着头问道:
“你又凭什么可以决定那个人?”
“妈妈,我也有我的想法。”
“你是文香阁第一童妓,也是我的孩子。所以替你盘头的人,必须要拿出一个大价钱,同时也要具备与你相配的人品。”
“既然是要卖我的初夜,我的身体价格就应该由我来决定。今后要花钱买我一夜的人,支付的价格必须要比我定下的身价高。”
“你这个孩子……”
“您是不是感到很无奈?”
雅珍嫣然一笑,开玩笑般地说道。文香也无可奈何地噗嗤笑了。
“穿上衣服出来吧,我有东西要给你和锦熙看。”
雅珍认真地用棉手帕擦拭了身体,换上了衣服,走进了文香的房间。锦熙已经穿戴整洁地站在了文香的房间里。文香让雅珍和锦熙坐在自己面前,一脸凝重。
“这是你们两人盘头那天穿的廉衣,打开看看吧。”
文香将用红色的绸缎包裹着的廉衣推到了雅珍和锦熙的面前。雅珍用颤抖着双手解开了绸缎包裹,只见黑色的绸缎上面镶嵌着粉红色的底边,并绣着带有吉祥意义的波纹和金凤蝶,牡丹花以及荷花,还绣着“二姓之合,百福之源”这几个大字。雅珍仔细地看着这件廉衣,不禁感到全身发凉。她静静地转过头看着锦熙。锦熙的脸色煞白。
“替锦熙盘头的人已经定好了,就是丰原君大人。丰原君大人财力雄厚,给的钱也很丰厚。虽然我这么说不太合适,但是身为妓女,就得趁着盘头的时候大捞一把……”
“什么?丰原君?”
丰原君是谁?丰原君可是朝鲜君主的异腹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深得君主的信任。对于童妓而言,能够让丰原君盘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光荣。
雅珍和锦熙说不出任何话来。锦熙的眼神空洞茫然。
“锦熙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愿意吗?”
“不,不是的,妈妈……”
文香静静地盯着雅珍和锦熙不安的脸庞。
“你们不必太过忧虑。这些都只是为了成为妓女而必须要经历的仪式罢了。反正你们已经听说了男女间的春事是怎么一回事。合房就在两天后,你们做好准备吧。绝对不要有多余的想法……”
文香隐去了话尾。
每一次到了要盘头的日子,总会有妓女想不开要上吊自杀。因此,这并不是文香好生劝说、好好嘱咐,她们就会听从的。上吊自杀又能怎样,变为一个真正的妓女就是年幼的童妓的命运,着也是无法改变的。因此,雅珍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静静地等待这一切过去。
从文香房里出来之后,雅珍拉住锦熙的胳膊,凑在她耳边说道:
“锦熙,我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
锦熙睁大了眼睛奇怪地盯着雅珍。
“有你陪伴我,我似乎就能坚持住。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孤身一人待在文香阁的日子。”
一直待人十分冷淡的雅珍说出的这番真心话让锦熙感到很意外,她苦涩地笑着说道:
“我也有这种感觉。你怕我会寻短见吗?我不会的。我要成为汉阳第一名妓,要成为拥有巨大财富的富翁。只有这样我才能好好照顾我父母,好好抚育我的弟弟。”
两人手牵着手朝前走去。淡淡的月光洒在了她们身上,又平添了几分哀伤。
清晨,文香阁的后院响起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