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这种东西反正还会来的,借了也就借了……父亲是这么说的吧。当然,如果问我借钱的对象是个男子,我一定也会这么说的,可是奇怪的是,对方竟然是一个童妓。”
“您,您说什么?”
“你去调查一下那个童妓。”
“什么?”
“我让你去调查一个那个童妓。”
“是,少爷。”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对我而言是个必不可缺的人。”
李赋民对着朴管家甩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转过头凝望着轿子消失的道路尽头。
丰原君宅邸的后院中,梅花开得非常灿烂。
他十分珍爱梅花,后院中的土壤又很适合梅花的生长,所以他家中到处都是梅花树,人们都称之为梅花谷。丰原君一直很钦佩李汉权的为人处世,所以两家来往密切。李汉权也在丰原君背后暗自负责丰原君的财政情况。丰原君一直对野心勃勃的金城大君怀有戒心。万一体弱多病的世子不能继承王位,那么珍城君和金城大君一定会展开对王位的争夺之战。然而,金城大君野心过胜,一定会使得百姓民不聊生,而珍城君太软弱,一定会受到严嫔和严忠植的摆布。
这样看来,除了世子之外就没有更好的人物适合继承王位了。
因此,丰原君一直都保持着中立,没有倒向任何一个党派。但是,其实保持中立是一个危险的选择。不支持任何一个党派也就意味着,他有可能受到任何一个党派的攻击,在攻击之下,他还得不依靠任何人的帮助独自承受攻击。那天,丰原君坐在后院的亭子里,抚弄着玄鹤琴。
“大监大人!李汉权大人府上的少爷求见。”
管家的声音传来之后,李赋民出现在眼前。
“哎哟,快进来。”
丰原君站起身,走下石阶迎接李赋民的到来。
“好久不见了,大监大人!”
李赋民恭顺地行礼,抓住了丰原君伸出来的手。
“我正在这里兜风,现在我们进去厢房内详谈怎么样?”
“在这里也不错。”
“那好,这里的梅花开得正旺盛,走进亭子去吧,最近你父亲身体可好?”
“身体很好,大监大人。”
“那就好。”
“大监大人,您哪里不舒服吗,看起来面色很沉重。”
“没有,只是最近事情的发展方向让我不太满意。”
丰原君叹了一口气,看着周围的亭阁与梅花,满脸愁容地坐了下来。
李赋民看着丰原君,慢慢地开口说道:
“其实,我今天来找大监大人是因为……”
“哦,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父亲让我和丰原君一起去拜见一下世子邸下。”
“世子邸下?”
“是的,大监。”
“父亲认为,世子邸下常年卧病在床,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恩,你也有同样的想法吗?”
“最近,我也总是有这种想法。世子邸下被病缠身已有数年,总是不见好转,可是,却也没听说病情恶化。”
“是啊。”
丰原君沉吟了片刻。
“您可否发现了什么疑点?”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人真是具有深谋远略。这么多年都没有被人怀疑。”
“是啊。”
丰原君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李赋民,然后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可是,就算我们请求拜见,邸下一定会在我们面前进行伪装,我们又怎么去了解他的内心呢?”
“所以,我今天特意来告诉您……”
李赋民看了看四周,放低了声音,丰原君的眼神不由地闪烁起来。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有一个主意,趁邸下独自一人的时候,派一个人前去打探。”
“派谁去?”
丰原君急切地靠近了李赋民,问道。
“当然是要派一个邸下不会起疑心的人去打探。”
“嗯嗯,这个主意不错,有适合的人选吗?”
“有,您要见一面吗?”
“好,还犹豫什么,快点让我见一面。”
***
雅珍收到了朴管家送到文香阁的书信,再次来到了李汉权的别院,距上次来到这里还不到五日。虽然现在仍旧是夏季,但是风吹来让人感到一些凉意。通过草堂的双层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天空星光闪烁,“呼呼”——响亮的风声传来,让她原本就紧张不堪的心随着晚风不安地摇晃着。
丰原君盯着雅珍,对她那副迷人的美貌和伶俐的眼眸很是满意。他也时常进出文香阁,自然也听说过雅珍是文香的养女。
“你是叫雅珍吧?”
虽然她只是区区一个童妓,但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风韵和淡雅的气质让他难以开口。
“是的。”
“今天我们找你,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要拜托你。”
身为宗亲却深受许多儒生爱戴的丰原君竟然说出了这番令人意外的话语,这让雅珍犹豫不决,不敢轻易作答。
“您想让我做什么?”
雅珍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能向我们保证,绝不向别人透露你在这里的事情吗?”
丰原君温柔地询问道,而雅珍脸上的表情十分真挚。
她看了看坐在身旁的李赋民,陷入了沉思。
今天她坐在这里,到底意味着什么?丰原君和金城大君所走的道路分明是不同的。这么说来,李赋民和皇甫俊晖两人走的道路也一定是不同的。因此丰原君秘密拜托的事情,她又怎敢草率对待。一不小心,她就会和他们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想到这里,雅珍不由地感到浑身发抖。或许……她实现目标的所要走的那条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那个……如果你们不信任我,也就不会叫我了吧。小女子承蒙李赋民大人的恩惠,如果可以为大人尽一份绵薄之力,我愿意一试。”
丰原君用手指敲着书桌,沉吟了片刻后,仿佛下定了决心般点了点头。
“想让你去见一个人。”
“我要见的人……是谁?”
雅珍压低声音说道,丰原君点着头说道:
“是世子邸下。”
“您刚刚,说的是‘世子邸下’吗?”
“是的,我和李赋民都很想知道一直卧病在床的世子邸下的真面目。但是世子邸下不可能轻易在我们面前暴露他的真实想法。因此,你去见世子邸下,去寻找他的真面目吧。你能做到吗?”
“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无法做出保证,但是我会竭尽全力。”
雅珍的眼神透露出了她的坚定。
“比起那些轻易做保证的人,你更让我放心。但是,对方是世子邸下,如果轻率地扑上去,恐怕结果会狼狈而归。”
“就算落得狼狈而归,那也是我该承担的,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雅珍抬起头,正视着丰原君,果断地说道。李赋民似乎觉得雅珍的样子很有趣,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他似乎在以保持沉默的方式洞察着雅珍的内心,表情冷静,亦或者说是冷漠。
“我相信你。听说这个月的十五,世子邸下会去北汉山散心。”
“北汉山吗?”
“是的。”
“我会好好准备的。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拜托你了,轿子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李赋民亲自起身领着雅珍出门,送她上轿。一直到轿子离开,他还是站在那儿看着雅珍一行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你觉得那个孩子能够读出世子邸下的内心吗?”
丰原君见李赋民没有进屋,便走了出来,担心地问道。
“大监难道忘了,我是一个商人吗?”
“所以你绝对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丰原君看着没有丝毫动摇的李赋民,露出了饶有趣味的笑容。今天李赋民的眼神比平时的更加犀利,如火如炬,如同一只觅到了食物的老鹰。可是,他的这种眼神似乎与他所要得到的利益无关。如果说,一直以来李赋民的眼神都是锐利可怕的,那么今天,他的眼神就如同熊熊燃烧的火花一般狂热,好像雄性动物找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雌性一般,眼神中透着强大的野性。
丰原君看着渐渐消失在黑暗深处的轿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如果被疾病缠身躺在床上一两天,就让人感到足够压抑了,而世子邸下,整整三年如此。御医们对外宣称他已时日不多了,他就这样一直卧床度日。那其实不是在生活,而是勉强带着一口气维持着生命。因此,他每个月都会去山林之间散心,呼吸大自然的新鲜空气。
虽然世子的登山之行得到了君主的许可,但是出宫这件事情除了御医和亲近的人之外就没有任何人知晓。因此,随行的人员少之又少。世子邸下在凌晨乘着轿子秘密出宫,然后在山腰上停下轿子,换乘事先备好的马匹。
世子邸下一直以病怏怏的面目视人,平时只能躺在床上,像这样骑马之类的事情让他感受到了飞翔的滋味。他驾着马疾驰了一会儿后,下马打算徒步走一会儿,似乎是想要恢复曾经停滞不动的思绪。他的呼吸似乎一下子顺畅起来,总是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所以随行的人也只好跟着他急匆匆地朝着山上走去。允内官是世子的近身宦官,就连他也无法阻止世子邸下脚步。温柔的云雾萦绕着山峦,凌晨的露水沾湿了苏醒的山峦,叫醒了世间万物。穿过白色的云雾,不断往上攀登的世子突然听到了配合着长鼓节拍的低沉哼唱声,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邸下,怎么了?”
“嘘!”
允内官慌忙询问道,世子邸下甩开他的手,着迷地朝着传出声音的地方走去。允内官只好无可奈何地跟在世子身后,世子翊卫司也紧跟其后。
“邸下,您想干什么?”
允内官跟在他身后焦急地询问,想要阻止世子,世子反而不许允内官和世子翊卫司靠近他。
“嘘,你们待在这里。”
“万万不可啊,邸下!”
“看来这里和王宫也没什么区别啊。”
世子邸下好不容易离开了宫阙,想要放松一下心情,于是开玩笑般地说道。允内官无可奈何地停下了脚步。
“邸下千万要小心啊。”
“知道了。”
世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慢慢拨开了茂密的树枝,朝着声音的发源地——树枝下面的溪流边望去。溪谷中的水如同瀑布一般顺着山脉急流而下,形成了一个如同荷花池一样的水潭,那声音正是从水潭边平坦的石块处传来的。虽然凌晨的薄雾围绕着水潭,世子看不清那里到底有什么,但是他可以肯定,声音一定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世子拨开树枝朝着水潭慢慢走去。
“邸下,您想干什么?”
虽然允内官和世子翊卫司机都想跟着,但是世子却转身摇了摇头。
“就只让小臣跟着吧。”
于是世子带着允内官一人,靠近了水潭,雾渐渐散开,视野变得开阔。
秀美的溪谷之下,有一个红色飘逸的身影,她穿着武士服战笠,身着红裙,身影绰约,完全醉身与自己所跳的剑舞之中。
铿铿铿!
少女如同一只红鹤,在凌晨薄雾中翩翩起舞。身旁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长鼓。看样子她好像在独自一人一边敲打着长鼓,一边练习剑舞。
“她怎么会独自一人在这种地方跳剑舞呢?”
毕竟他没有经过别人的允许就躲在这里偷看,所以并不能追过去询问她,可是他却对其中的原因非常好奇,于是不由自主地慢慢靠近了她。
铿铿铿!
少女手中挥舞的剑穿过了凌晨的雾气,形成了五色彩虹。和着嘴里吟唱出来的节拍,她伸展开纤细的手臂,动作潇洒,曼舞婆娑。洁白的纤手挥动着刀剑,整个身体往上一跃,在石块上面轻盈地转着圈,舞动着脚步,跳起了圆舞。然后她转变了剑舞的舞姿,和着民谣的节拍,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动作也变得十分轻快。她的刀剑四处挥舞,沾染上了早晨的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了美丽的彩虹。
世子陶醉在少女的舞姿中,要是身旁有一个大鼓,他一定击鼓与她相和。这时,少女的舞姿变得更加生动,好似知道了他内心的急切。
铿铿铿!
正在少女挥动双手伸出刀剑的瞬间——“铿”的一声,刀剑从少女手中掉落,朝着世子所在方向飞去。这一系列的事情皆发生在一瞬间。剑准确地飞向世子的右手衣袖处,世子却在那短短一瞬间,敏捷迅速地朝着旁边挪动了一步,用右手接住了那把剑。
“邸下!”
允内官赶忙朝着世子跑过来,检查世子的身子,附近的世子翊卫队也跑下来拔剑抵住了少女的脖子。
“你这个恶女!别动!”
“救,救我!救命啊。我并不知道这里还有其他人,饶我一命吧。”
刚刚躲过一劫的世子松了一口气,仔细观察着手中的剑,这把剑是在宫殿中也时常能见到的专门用来跳剑舞的剑,刀锋圆润,不会伤人。
“住手!把那孩子带过来。”
“可是邸下,太危险了。”
“没事,把她带过来。”
世子翊卫司惊讶地将她拉到世子面前,世子温柔地说道:
“抬起头来。”
“饶,饶了我吧……饶命啊,我真的不知道这里有人,饶了我吧,是我练舞的时候不小心松了手才把剑丢了。”
“我知道了,抬起头来。”
世子再次下令道。少女这才抬起头,睁着灵动的大眼睛看着世子。她默默无语地微微侧着脑袋,眼神明亮清澈没有一丝贪念和私心,美丽纯净得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她纯真的模样让世子恍惚感到有一阵甜美的花香扫过鼻尖,他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拿剑抵着少女脖子的世子翊卫司下令道:
“把剑收起来。她的剑只不过是跳舞时候用的剑而已。”
“但是邸下,还是再仔细审问一下吧……”
一直重视世子安危的允内官再次劝告道,世子装作没听见,对着少女伸出了手。
“来,快起来吧。”
“可是……他们叫你世子……世子的话……世子邸下!天啊!”
雅珍的嘴唇变得煞白,仿佛下一秒又要倒下一般摇晃着身子。世子觉得少女的样子十分可爱,噗嗤笑道:
“你是谁?为什么孤身一人在溪谷间跳剑舞呢?”
“我是文香阁的童妓雅珍。最近这段时间觉得自己才艺没有长进,想要全身心地投入到修炼中来,所以找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所以没能认出世子邸下……”
“文香阁的童妓,太好了。今天你就陪我说说话吧,怎么样?”
“可是……我这种卑贱之人,怎能成为世子邸下的话友呢?”
“在这秀丽的山水间行走的时候,你和我都是平等的……你就陪我聊天吧,怎么样。”
“那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世子邸下……”
“多谢姑娘,来,我们一起上去吧。”
李赋民躲在远处的树上,观察着雅珍的一举一动。雅珍这才朝着李赋民望去并莞尔一笑。她在世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暗自松了一口气。事情的发展就如她预想的一样。世子能够在一瞬间躲过她动作娴熟地甩过来的剑,并用手抓住这把剑,可见他的实力不容小觑,并且思维非常敏捷。只有常年习武之人才会拥有这如同本能一般迅猛的反应速度,一个身患重病的人绝对不可能有这种反应速度。现在,她只要再仔细确认一次,就能回去交差了。
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李赋民一直躲在树枝上,用从燕京带回来的望远镜观察着雅珍的一举一动,不由地为雅珍的胆识和聪颖而感到叹服。一阵风吹过,树枝轻摇。雅珍果然不是个普通的童妓。她成为妓女,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他一边看着世子和雅珍,一边陷入了沉思。
世子长年累月地扮演着一个病怏怏的角色,因此脸色总是很憔悴,但是此刻,他却容光焕发。坐落在山上的殿阁仿佛是专为世子而建立的。一走进殿阁,雅珍就马上观察起室内的装饰,想要把握世子的爱好。室内的摆设简朴而又干净,家具都很陈旧,还摆放着一个屏风,上面画着淡雅的竹叶。整个屋子散发出一种保守的气息。世子一直伪装成一个病患,被关在没有自由的王宫内,或许这个地方才是世子真正的安息之处。自己喜欢的地方一定会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去布置装饰。雅珍通过殿阁的内部摆设读出了世子冷静而又刚正不阿的性情。
“过来坐下。”
世子端坐在一旁,雅珍也只好轻轻地坐了下来。两人面对面坐着,允内官和世子翊卫司待在殿阁的下面观察着两人。他们之间流动着莫名的紧张气流。
“你说你叫雅珍?”
世子看着长相虽然清秀,却散发着一股子倔强味道的雅珍。
“是的,邸下。”
“你会不会弹玄鹤琴?”
“会弹,世子邸下……”
“能弹给我听吗?”
“小女子琴艺不精……”
雅珍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世子向允内官使了个眼神,让他去找来玄鹤琴。雅珍开始弹琴之后,世子的脸上就流露出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