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区里传来消息:区委召开农村改革专题会议以后,月牙河全区各地思想认识进一步统一,改革速度不断加快。现在三十六个大队,已经有百分之六十的开始行动起来,两百八十五个生产队,已经有将近一半的生产队完成了指田到界。唯独红旗公社却按兵不动。区委要求辜有为要进一步加大工作力度,除了管好金银滩以外,要想办法,让其他七个大队行动起来。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辜有为犯起了难。由于褚红卫的把持,在红旗公社要想采取会议的形式来安排和部署改革,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采用金银滩这种形式行不行呢?
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高晗以后,高晗说:“我看行。我们共产党就是靠做地下工作发展起来的,在目前的情况下,我看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听了高晗的回答,辜有为拍了一下脑袋说:“有办法了,我们借你这个记者到各地采访棉花中后期管理作为掩护,先到各大队转一圈,吹吹风,做点发动工作。”
“行,我听你指挥。”高晗回答。
主意定下来后,两人便先选择工作基础较好的莲花湖大队作为突破口。当辜有为和高晗骑着自行车来到莲花湖大队支部书记龙超凡家门前时,公社刘秘书正在龙支书家喝酒。见辜有为领着一个女的从莲花湖畔走了过来,刘秘书便连忙放下酒杯,推上自行车走了。龙支书有些不解地问:“怎么见他们来,你就走呀!”
刘秘书丢下一句文绉绉的话:“道不同不相谋。”便飞身离去,转过屋角,很快不见了踪影。
这个时候,辜有为和高晗来到了龙支书家中。辜有为边支起自行车边朝屋里喊了声:“龙支书在家吗?”
听见喊声,龙超凡连忙跑了出来,边跟辜有为握手边说:“哎哟!辜书记您是稀客,快到屋里请坐。”一瞟眼,看见旁边一位白皙漂亮很有风度的女人正在从自行车上取包,龙支书便问辜有为:“这位是……”
“哦!忘了介绍了,这位是《古城日报》的记者高晗,高记者。”辜有为说。
随着辜有为的话音,高晗主动将手伸给龙超凡:“你好!”
龙支书连忙握住高晗的手说:“啊!高记者,欢迎欢迎哪!”
说着话,大家迈进屋里。辜有为见满桌杯盘狼藉,便问道:“怎么还没吃早饭哪!”
“哪里,昨天公社刘秘书说要到我们大队来检查棉花后期管理的,这不等他就等迟了。”龙支书说。
辜有为连忙说:“那你就赶紧吃呗!”
“我先给你们泡了茶再说。”龙超凡说着就朝在厨房里忙活的女人喊了声,女人便扎着围裙端出两杯茶来。
龙超凡又吩咐女人:“把碗盘收掉。”
辜有为便问:“你不吃啦!”
“不吃啦!”龙超凡说着,端过一把椅子坐到了辜有为和高晗的对面。
辜有为见龙超凡坐定,便说道:“既然你不吃了,我们就说正事。高记者这次受报社的派遣,到我们月牙河区,主要的任务,就是采写一组棉花后期管理的典型报道。我想,你们莲花湖的工作,历来在全公社有位次,在全区有名气。所以,我就陪她过来了。”
“感谢领导的关心,我们的工作还有差距。”龙超凡说。
高晗马上接过话说:“龙支书不必谦虚,希望把你们的经验贡献出来,好对全地区的棉花后期管理起点借鉴作用。”说着,便进入正式采访。按照新闻采访的要求,一点没落的将莲花湖的情况问了个遍。龙超凡是个比较健谈的人,对于高晗的提问,有问必答,侃侃而谈。这采访差不多进行了半天,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才结束。采访结束时,高晗对龙超凡说:“问完了,我还得去看看。”
“行啦!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还是吃了中午饭后再去看吧!”龙超凡说着,便吩咐自己的女人准备烧火做饭。
见龙超凡已经安排下中餐,辜有为便对高晗说:“那就吃了中午饭再去看吧!”
高晗便和龙超凡又打开了话匣子,问道:“龙支书是不是经常读报纸?”
“我每天都要读的。”龙超凡答。
高晗进一步问:“你都读哪些报纸?”
“《人民日报》、《湖北日报》,还有《古城日报》等。”龙超凡说。
“你对《古城日报》的看法怎样?”高晗又问。
龙超凡说:“《古城日报》办得很好,办得很活。《古城日报》虽然是地委的机关报,除了时政新闻有很强的政治色彩以外,‘乡村扫描’,还有副刊都办得很有特色,我都比较喜欢看。”
“最近,《古城日报》登载的地委书记高原同志的署名文章,你看过没有?”辜有为插话问道。
“不仅读过了,我还背得下来咧!”龙超凡说着,一口气背下了那篇文章的原文。
听龙超凡背诵那篇文章后,高晗问道:“你对这篇文章怎么看?”
龙超凡说:“发人深省,振聋发聩。”
辜有为听后,点了点头说:“很深刻。那么,读了这篇文章后,你有些什么想法?”
龙超凡正准备回答辜有为的提问,忽然见大队妇联主任余艳霞在门外向他招手,他连忙对辜有为说:“对不起,我出去一下。”
龙超凡跨出门槛后,见余艳霞手里提着一条鱼,便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刘秘书告诉我,说区里辜书记来了,要我送条鱼过来,并要我来给嫂子帮帮忙。”余艳霞笑着说。
一听余艳霞的话,龙超凡就在心里说,姓刘的,你想派她来监视我。他知道,上午刘秘书从他这里溜走以后,肯定要到妇联主任家里去。因为,在莲花湖大队,甚至在红旗公社,谁都晓得刘秘书跟余艳霞有一腿。
龙超凡心里这么想,口里却说道:“好,那你把鱼拿到厨房剖洗去,然后帮你嫂子做饭。”
安排停当以后,龙超凡又回到了堂屋里。辜有为问:“谁来啦!”
“哦!是我叫我们大队妇联主任小余去湖边渔场买了几斤鱼。”龙超凡遮掩道。
“饭做简单些,炒几个小菜就行了,不要花钱。”辜有为说。
龙超凡说:“您看您这个人,您是熟人我们仗义,人家高记者可是第一次到我们这里来呀!”
高晗说:“你可不要把我当客待,我们当记者的很随便的。龙支书你接着谈你的想法呗!”
龙超凡正想开口,却隐约发现余艳霞就悄悄站在隔壁屋里听他们说话。连忙改口道:“这样好不好,下午我让我们妇联主任小余陪您去全大队转一转,看一看,其他的话,看过以后,我们再说。”
从龙超凡的眼神中辜有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便附和道:“行,下午就要妇联主任陪你去看,我跟龙支书就到电排站去看看。”
于是,三人便不再谈关于改革的话题,而转到家长里短,天南地北的闲聊。聊了一会功夫,中午饭便做好了。余艳霞跑前跑后手脚麻利地帮龙家女人弄了一桌子菜,高晗边吃边夸龙家女人饭做得好。龙家女人被夸得红了脸说,这都是余艳霞掌的勺。高晗便注意起余艳霞来,高挑的个子,白皙的皮肤,虽然称不上美女却也长得不丑。最让她难忘的是那双人称“鹞子眼”的会说话的眼睛,转动起来,可以勾人魂魄。作为记者的她,应该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唯独像余艳霞有着这样一双媚眼的女人没有见过。这便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以至于下午当余艳霞陪着她在莲花湖大队转悠的时候,对于她伶牙俐齿地提问,完全忘了设防。她没有想到,由于她的疏忽,给他们秘密促成红旗公社改革的计划带来了一些麻烦。
高晗和余艳霞到莲花湖大队各生产队去看棉花后期管理的时候,辜有为乘机询问了莲花湖改革的进展情况。龙超凡向他作了汇报,说:“我们大、小队干部和老百姓是天天在盼,就是公社盯得很紧,我们不敢下手呀!你看今天你们来之前,刘秘书就在我家里。看见你们来了,他才故意躲到余艳霞家里去了。余艳霞送鱼来,肯定都是刘秘书安排她来监视我的,怕我跟你们说改革的事。所以,她来了后,我就缄口不谈啦!”
辜有为愕然道:“怪不得我觉得怎么有点不对劲呢?原来是这样的。”
龙超凡告诉他:“公社召开各大队支部书记会议以后,每个大队都派了人,他们的任务就是盯着支部书记,不让我们有机会下手。”
“这样你们就没有办法了吗?”辜有为问道。
龙超凡看看辜有为,然后答道:“办法怎么没有哩!那就是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各生产大队像金银滩那样偷偷地去搞呗!”
“既然有办法,那还等什么?现在全区都在行动,唯独剩下红旗公社没有动了。”辜有为说。
龙超凡听了辜有为的话,心动起来,但仍带些疑惑地问:“这是区委的意思?”
辜有为点了点头。龙超凡一拍桌子说:“那我们马上就行动起来。”
听了龙超凡的表态,辜有为高兴的笑了。
一连三天,按照同样的办法,辜有为和高晗连续跑了莲花湖、荷塘和牯牛滩三个大队,都达到了预想的结果。第三天,当他们从牯牛滩李支书家吃过晚饭,往金银滩赶的时候,天边已经挂起了一轮明月。他们俩骑着自行车沿着月牙河大堤一路西行,当走到金银滩那片柳树林时,高晗的车胎扎破了,便下了车说:“干脆歇一会儿吧!不要辜负了这么美的夜色。”
辜有为笑道:“行啦!你们当记者的就喜欢浪漫。”
“你知道吗?浪漫会让现实生活变得更加美好,越是在艰难的时候,我们越是不要拒绝浪漫。只有保持高度乐观主义精神的人,才能保持高昂的革命斗志。”高晗说。
辜有为边往堤坡上的草地坐下去边说:“我怎么听起来像诗一样。”
高晗也靠着他坐下来,轻轻地把头朝他的肩头靠去,说道:“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我们的生活到处充满阳光,自然来自生活的语言也会像诗一样。”说着,转过头去,给了辜有为一个深深的吻。
就在这时,只见耀眼的强光闪烁了几下,几声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过以后,突然从柳树林里窜出几条黑影,他们将装有三节电池的手电筒摁亮,直朝两人的脸上乱射。其中有人大声嚷道:“给我抓起来,敢在这里乱搞男女关系。”
随着喊声,便有三四条黑影拥上来想动手。辜有为马上反应过来,他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大声喊道:“休得胡来。”并用手推开那几条汉子,将高晗护在自己的身后。
“哟嗬!还蛮凶哩!我劝你还是识相点,跟我们走,免得我们动手。”还是那个喊抓起来的黑影的声音,看来这家伙是个头儿。
“你们是什么人?”辜有为大声问道。
“我们什么人,我们是公社治安巡逻队。”那个黑影答。
“谁安排你们在这里胡闹的。”辜有为厉声问道。
“什么?谁胡闹?我告诉你,我们已经跟踪你们好几天了,你们每天晚上都在这里幽会,肯定是对野鸳鸯。我们早就要动你们的手了,但是,为了搞个现场抓获,才挨到今天晚上的。”那条黑影说过后,淫荡地笑了起来。
这时,高晗在旁边气愤地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你们月牙河区区委委员,区团委书记。”
听了高晗的话,那条黑影将手中的电筒晃了晃说:“这不是辜有为,辜有为我认得,不是他。”
辜有为知道这是一帮乌合之众,便扯了一把高晗说:“别跟他们费口舌,跟这些人说不清楚。”
那条黑影嘿嘿笑了两声:“既然说不清楚,那你就跟我们走呗!”
“到哪里去?”辜有为问。
“去公社呀!”那黑影答。
辜有为说:“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是她是我们的客人,她得留下来。”
那黑影又将电筒晃了晃,流里流气地问道:“她是谁?”
“她是《古城日报》的记者,是到我们这里来采访的。”辜有为忍着性子告诉他。
“那不行,俗话说捉贼捉赃,拿奸拿双。她不去,怎能说明你们是在鬼混呢?”那黑影摇了摇脑袋说。
这时,高晗气愤至极地吼道:“你们这帮流氓,无耻。我要向区里控告你们,控告你们的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于是,双方便大声争吵起来。争吵声在夜里传得很远很远的,以至于住在湾子里的人们都听得到。第一个听到争吵声的是到屋外小解的春满。开始,他隐隐约约听见好像是辜有为的声音。后来,听了一会儿,他确认那就是辜有为在跟什么人大声争吵。他便喊了声荷花,叫荷花去喊人,然后第一个向堤上冲去。当春满和湾子里人们赶来时,那些自称是治安巡逻队的人,正推着辜有为和高晗的自行车,想强行把他们带走。
春满大喊一声:“站住!”
听到喊声,那帮人便停了下来。还是那条黑影将手中的电筒晃了晃,问道:“是谁敢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春满一看那领头的是隔壁大队牯牛滩的,名叫“神保”,便大声骂道:“狗日的神保,你执行你妈的什么公务。你狗日的瞎了眼,你不看看这是谁?”
听见骂声,那黑影不禁怒从心起,便摁亮电筒直往春满脸上射。这一射,那黑影立马软了下来叫了声:“春满叔,怎么是您?”原来,这神保的父亲是在月牙河上专门捕鱼的渔民。三年前,神保的爹正在金银滩河段撒下网,便被一阵狂风掀翻了渔船,神保爹落入汹涌的河水中。正在湾子里放牛的春满,发现有人落入水中,便解下系在岸边的一条木船,向正在波峰浪谷中时沉时没挣扎着的神保爹驶去。由于风大浪急,几次营救都没有成功。看着神保爹渐渐显得体力不支了,春满便急中生智,手握着系船的缆绳跃入江中,一把将神保爹抓住。然后,将缆绳围在神保爹腰间,任由木船带动向下游流去。直到流出十几里路远后,才由后边赶来营救的渔船,将两人救起。第二天,神保爹买了烟酒,带着神保来到春满家中,神保爹叫神保给春满跪下,说道:没有你春满叔,你爹今天就去见阎王爷了。今后,春满叔就跟你爹一样,你要听他的话,要孝敬他。
春满走近前来,一把拦住神保等人的去路,大声说道:“还不快把自行车还给辜书记他们。”
听见春满的吼声,神保扯了把那两个推着自行车的年轻人,示意他们把车子放下。口里却嘀咕道:“我们这怎么向公社刘秘书和褚书记交待呢?”
“你狗日的说什么?”听见神保低声嘀咕,春满问道。
“春满叔,我们巡逻队也是受公社领导安排的,刘秘书告诉我们,说他已经派人跟踪了几天,发现金银滩这里,每天有一对男女在此幽会,要我们来抓的。不然的话,我们哪有这个胆子呢?”神保说。
“你们又被人当枪使了,他们这是阴谋。”春满吼道。
听了神保的话,辜有为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他越想越觉得这就是刘秘书设下的圈套,而这个圈套的设置肯定与那个叫余艳霞的妇女主任有关。想到这里,他觉得刘秘书敢对他这样做,肯定是得到了褚红卫的支持的。为了证实这个想法,他问神保道:“你说话可要负责啊!你们治安巡逻队的事,褚书记可是从来不管的,怎么扯到褚书记身上去了呢?”
“我说的都是真话,今天我们出发前,刘秘书具体给我们作的安排,褚书记还给我们讲了话,说任务完成以后,他要亲自犒劳我们。”神保说。
辜有为听后,心里更加明白了,在心里骂了句:褚红卫你真是不择手段啊!口里却对神保他们说:“好啦!这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可以走了。你们告诉褚书记,说不是你们没有完成任务,而是我没让你们完成任务,叫他有事来找我。”
听了辜有为的话,神保一伙人,只得怏怏地离去。
这时,只听高晗喊道:“他们不能走。”那伙人听见高晗的喊声便站了下来。辜有为不解地看了看高晗,高晗进一步说:“你们把拍照的胶卷交出来。”
那个拿照相机的愣头青说:“没有胶卷,是空拍的。”
高晗不相信地说:“你把相机给我看看。”
“你看就是的,本来我们也不会拍照,只是按了按闪光灯,吓唬吓唬你们的。”那个小伙子说着,把照相机递给了高晗。
高晗熟练地打开相机,一看果然没有胶卷,便将相机还给他们说:“走吧!走吧!”
这伙人才如获大赦般地离去。
见他们离去,春满在后边喊道:“神保,你狗日的往后办事得多想想为什么?不要把脑袋长裤裆里去了,干出些蠢事来让人骂你先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