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救人不成反被困
“水,水——”五福想告诉身边的人,她想喝水,可是喉咙如同上了锁,根本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忍着喉咙处那股烈火焚烧的干渴,一点点回想起来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她,还没有死?
一只凉冰冰的碗递了过来,触到她的唇,微微一侧,清凉的水如细线流入了她的口中。她忍不住内心深处的贪婪与渴望,用力张大了嘴,想吸入更多的水,下巴一动,只觉得喉咙处疼痛不已,不由为之一抖。一幅柔滑的帕子轻轻送到了她嘴边,将溢出的水都擦干净了。
这人,好温柔体贴。
“你慢慢喝,不急。”一个浑厚温润的声音说。
五福一惊!待她这样好的人,竟不是霍子琳,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她猛然睁大眼睛,对上了一双黑汪汪深不见底的眼睛,眼白处微微有些发碧,目光是春草深潭般的温柔,绵绵软软,让人禁不住沉醉。
五福怔怔地望着他,这个陌生男人是谁?
这个男人二三十岁,轮廓分明,高挺笔直宛如刀削的鼻子以及抿得紧紧的嘴唇给人一股冷酷、坚韧、固执的感觉。但他头上束发的精美碧玉环及身上绚烂华丽的锦衣、腰间悬挂的白玉双龙佩都显示,他是个大人物。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五福用目光询问着他。
他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手中的碗又递到她唇边。
她也摇了摇头,示意已经够了。
“你们小心侍候着福小姐,如有半点闪失,提头来见。”男人说完,房内响起齐刷刷的回答:“是!”
男人起身,回头一笑:“晚上我再来看你!”
丫鬟仆妇们涌过来,静静地守在床前。五福闭上双眼,不久又沉沉睡去。
等五福醒来,已经夜深,灯烛的光朦朦胧胧地透过帐子,微微摇晃。灯光中,显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前。
五福脖子酸酸的,她稍微用力,转动了下脖子,又牵动了咽喉的伤处,不由低低的呻吟了一声。
声音虽然微弱,那男人却如遭雷击,马上弹起,抢到床前,撩起帐子,见五福已经睁开了眼睛,道:“饿了吧?”语中温柔如水,竟似对着最宝贵的人。
他转身几步,轻轻拍了下手掌,门外一阵脚步声急急远去了。
“你啊你,差一点没命了。”男人叹息道。
虽然素不相识,五福却听得出他话语里有深深的怜惜,不由红了脸,连心都熨软了。
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她脑子里迅速翻转,满朝贵族,他究竟是谁家子弟?为何对自己这样好?难道,他是大少爷的朋友?
仆妇进来,抱起五福,喂了她半碗浓浓的汤水,另外一个老妇人端进温热的药水,一汤匙一汤匙地喂她。男人一直坐在旁边看,也不说话,五福就在他温柔的注视中渐渐沉睡。
过了几日,五福伤势恢复大半,已经能靠着软垫半坐在床榻上,上,只是还不方便开口说话。她打着手势问一直服侍自己的青衣老妇人这里究竟是何处。
那青衣老妇人直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呀呀叫了几声,又张大口。五福一见,大吃一惊,险些晕了过去。
那老妇人口中只剩下一半舌头!
房内其他几个服侍她的小丫头,五福跟她们说话时发现,她们只会做事不会说话,同样是哑巴。
没想到那个男人长得好看,心肠如此歹毒!连手下的老仆妇小丫头都个个割了舌头!
也不知他掳了自己来,又救活自己,到底是何居心!她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万分小心这个伪君子,不能给他卖了还帮他数银子,一待身体恢复,马上逃跑,有多远就跑多远。
那日,伪君子竟没有来,直到第二日早上五福喝粥水时,他满脸倦色卷着一身酒气大踏步进来。
“好些了?”伪君子温柔地问。
五福恨不得马上撕下他的人皮面具——装什么大善人大情圣?还不如明刀明枪的算个明白账!
跟这种人说话也没有什么好处,她只作没有听到,微微闭上了眼睛,假装睡觉。
伪君子见状,伸手在她额上轻轻抚摸了,停了一停,移开了手。
“你,好好休息。我会帮你办妥一切事情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一切俱在掌握中。
五福暗自苦笑。办妥?凭什么?现在大少爷不知在何处,大少爷也不知自己在何处。霍家、李家与高家自是混乱得一塌糊涂,老太太只怕杀了她的心都腾腾冒起了。
她想起大少爷笑得如弯弯月牙一样的眼睛,心中疼痛不已。她心上系了一条看不见的绳子吧,另一头绑在大少爷身上,他一动,她一痛,明明不要再去想他,心中还是牵痛。
当五福能够开口说话时,她第一句话是:“你是谁?”
伪君子只望着她,目光中是五福所熟悉的怜悯,她曾多次在大少爷、芳草目光中看到过。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
五福一怔。我是谁?
这个问题对别人而言,一点都不难答,但是事到如今,她是谁?霍家的孙小姐?李家的外孙小姐?随着李佩仪的离世,她处于了尴尬的地位,如今因为嫁给高玫之事,她更不知如何与霍家再见了。
五福不答,继续追问他究竟是谁。
他避而不答,只是问了五福一个问题:“你有几条命?”
五福开始觉得可笑,才要开口,自己倒愣住了。
一个人有几条命?这个简单的问题,她竟答不了。
她正痴痴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伪君子啪啪的连扇了她几个耳光。
她不知所措,捂住火辣辣的脸,望着他陡然变得狰狞的脸。
“动不动就寻死觅活,你有几条命?”男人愤怒地吼着,胸膛剧烈起伏。
“第一巴掌,是替你父母打的。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你竟随意毁伤!剜肉奉母?自尽?如果不是我,你真的死了,看你将来如何跟父母交代,如何去面见你养母!”
“第二掌,为霍子琳打的!你如果真的心里有他,为何不想想你死了他的感受?他叫你等他,你竟轻易弃他而去,当真心里有他?”
她的泪簌簌落下。大少爷!
伪君子的话语彻底刺痛了她内心的最深处。她轻易动摇,动不动就怀疑,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能够得到大少爷的真爱吧。自己,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养女,一个近似丫鬟的孤女,凭什么获得他的青睐?
“第三掌,替绮暄他们打你的!”
“绮暄?”五福只觉得整个房间都压下下来,这些天来她一直不敢问绮暄的情况,不敢往那个方向想。
男人所说的,将她彻底打下了地狱。
慕容生与绮暄都被霍府设计擒获,绮暄回到了霍府,慕容生却遭受种种酷刑折磨,据说手筋脚筋尽断。
“我,我给阿生哥偿命!”五福决然说,心中痛如刀绞。想到绮暄与慕容生的神仙眷侣生活,竟为自己亲手所毁,天下第一神偷竟成残废,绮暄腹中孩子也不知怎样了。
这一刻,她忘记了霍子琳,只想到绮暄及她的尚未出生的孩子——回到霍家,那孩子还有出生的机会吗?
“偿命?看来我这几耳光还是没有起一点作用。”男人冷笑着,又高高扬起手来。
“死?从今往后,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你的错你来弥补!”男人发出霸道的宣言。
“你究竟是谁?”五福始终没有放弃这个问题。
那男人邪妄一笑,突然凑近五福,轻轻吹了口气,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个字。
“不三不四。”
五福全身一震,简直不敢相信。
童峥!
这个黑发男人居然是童峥?记忆里那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红发妖男?
一瞬间,多少往事从心头涌过,五味俱全。
她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除了他,京城里还有谁敢这样跟霍家对抗?有关于他的种种劣迹,她由绮暄嘴里听得多了。
那么,救她回来,肯定是大少爷的安排了,大少爷经常与童峥一起的,她心里突然兴奋起来。只是,当着童峥的面问起大少爷,她又觉得不好意思。
“你的头发——”
童峥狡黠地一笑,道:“我要经常出去混的,顶一头红发如何混得下去?”
混,混乞丐混青楼,果然是妖男,竟将一头天生的红发染成了黑发,仔细看他的五官,果然能够看出点小时候的影子。
既是童峥,那些仆妇为何都割掉舌头?难道怕她们泄露自己的秘密?五福一想起那可怜的老妇人与几个丫头,忍不住追问。童峥却说,这些人都是他陆陆续续从街头捡来的,老妇人乃是丈夫醉酒后割掉舌头,那几个丫头却是天生的哑子,舌头不曾割掉。
五福微微点头,不知为何,竟大大松了一口气,继续打听绮暄的情况。
绮暄依旧囚在霍家,由三太太严谨看管。她曾经寻死觅活的,一个劲吵着要和慕容生在一起,哪怕是死,也要死一起。老太太发话,如果这样,先让她腹内的胎儿去死,她才不敢轻举妄动了。
“五福,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救绮暄跟慕容生。”童峥道。
五福一愣,举头望向他的脸,只见他目光闪烁,同样摇摆不定。
“什么事情?”
“离开霍子琳,跟我一起,跟我回大漠。”童峥决然道。
五福哭笑不得。
开什么玩笑!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曾经为李佩仪割肉,又为霍子琳自杀,现在完全可以为绮暄他们再来一次,别忘了,他们之所以有今天这个下场,完全是拜你所赐,你犯下的错,自应由你来弥补。”童峥笑着,逐渐逼近,五福已经闻到了他身上成熟男子的味道。
没错,他们之所以夫妻离散受尽折磨完全是拜自己所赐,可是自己绝对不会答应童峥的要求。
她咬咬牙,颤抖着再一次拒绝,并恳求他念在昔日与绮暄的情分上,出手相救。
“好,好,你总算学会了拒绝,也学会了请求!”童峥大笑而去。
五福吐出一口气,才发觉,已经满额是汗。
“只是,一个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值得你留恋怀念吗?你受苦受难的时候,他在依红偎翠,你心里一点怨言都没有?”童峥的话语刺中了五福内心的最深处,他还雪上加霜再狠狠踏上一脚:“你真的那样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五福不语,在心底告诉自己:不,不是,我有过怨恨,我怨恨过他为什么不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我怨恨过我们只能怀念不能相见。可是,他说过,要我相信他,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不能轻易动摇。
童峥办事速度惊人,虽然五福没有答应他的玩笑,当天晚上他避过霍府重重暗哨,将绮暄偷了回来。
五福一听说绮暄来了,马上跑去看她,到了门口,扶着门,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进去。
“进去吧。”童峥从门里出来,低沉地说,轻轻一推,将五福推进了房里。
五福之前虽然知道事态严重,在看到绮暄之后,才知道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糟糕。绮暄消瘦了不少,更可怕的是她痴痴呆呆的,完全失去了生命力,两眼暗淡无光,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连五福唤她也没有丝毫反应。
五福宁可她斥骂自己或者毒打自己,那样心里反而好受些,面对活死人一般的绮暄,她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比李佩仪去世、霍家骗她送去高玫家跟知道自己上当受骗出卖了绮暄他们时更加心痛。
“暄小姐,暄小姐——”她握着绮暄冰冷的手,轻轻呼喊着。
绮暄一动不动,丝毫连她掌心的温度也没有感觉到。
五福灵机一动,换了个称呼:“阿生嫂,阿生嫂——”
这个称呼果然有效,绮暄转过头来,怔怔望着她,突然咧嘴一笑:“你知道吗?他死了,他死了,他们告诉我,他死了。”
这个向来胆大妄为的刁蛮小姐,与慕容生私奔,怀了他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即使回到霍家也一派豁出去的气势。在娘亲告诉她慕容生已经受刑不过死了之后,她彻底疯狂了,觉得要不是自己任性要去看街头杂技表演,慕容生要照顾自己,以他的武功又怎能中了霍家的圈套?一想到是自己连累了慕容生,他的绝世武功可能从此完全废掉,她不吃不喝,又吵又闹,直嚷着要随慕容生而去。霍家不得不让人用软缎带将她绑在床上,灌了她安神药。要不是大夫说绮暄的身体不适合流产,一碗堕胎药也灌下去了。
五福紧紧握住她的手,更加恨自己的无知连累了绮暄他们。
这一刻,她只看绮暄的苦难,连霍子琳都忘记了。
当她再见到童峥时,直截了当问:“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救回慕容生?”
“有,但是要看你有没有勇气。”童峥道。
童峥附在她耳边一说,五福震惊地连连后退,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弥漫着令人欲呕的浓郁臭味与血腥。墙上的火把在夜风中不断摇曳着,照亮了两个满脸横肉的看守跟他们面前的酒坛,也照着腐烂的稻草、遍体鳞伤的罪人。
“水,水——”有人低低呻吟着,带着深切的渴望,“水,给我水——”
“水?酒你要不要?慕容大爷,你好福气,抱着暄小姐娇嫩嫩的身子时,可曾想到老子们挨了多少板子?你有本事,干吗不进宫偷贵妃娘娘去——”看守甲干笑着,往嘴里丢了几颗蚕豆,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嘴边一颗大黑痣上的长毛也随之蠕动。
“老四,别胡说,这可是大不敬!”看守乙赶紧推推他的手。
看守甲不以为然,道:“老六,这就是你不懂了,谁不知道我们霍家与他们李家乃是对头,我骂了他们贵妃,老太爷心里美着呢。”
两人继续又说又笑。
慕容生稍微清醒了,用力撑着地,慢慢靠着墙坐起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他的双腿折成正常人不可能的角度,明显已经废了,一只手也无力地垂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