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咬我随你咬舌自尽也随你
锦袍上微微带着湿润的凉意,已经吸了露水。
童峥望着她带点讨好的笑容,转身离去,这一次,真正从院门里出去了。
五福果真跑去井边洗衣服,用力搓洗好后,晾在了屋檐下的竹篙上,这样既吸不到露水,又可吹着晨风。
远远的传来此起彼伏的鸡啼,五福望望墙外渐白的天空,想着将要见面的霍家人,心怦怦直跳。
她回到床上躺下,一时想起童峥,觉得他神神秘秘的;一时想起李岳襄,觉得他十分疯狂;更多的想起霍子琳,不知他可曾恢复。虽然未成婚,自己身上已经背了一个皇上赐予的名分。真正见面时,对他说什么?
她翻来覆去,心中烦躁不已,习惯往胸前摸去,一触到衣领,才想起那一只桃核小花篮早已经不在。自从上次她在花轿中自尽,为童峥所救,那只桃核小花篮就不见了,想必是慌里慌张中,失落了吧。
蒙蒙胧胧间,见童峥揭帘进来,请她赶紧梳妆打扮,好坐车回去。她高兴极了,起来,先摸着了那一对梅花银簪,待绿草为她梳好头,便插上那一对簪子。哑婆婆笑容满面进来,送上一套斑斓绚丽的绣衣。青葵劝她穿上,道回家不可穿得太素,防止冲了老太爷和老太太。
五福连连点头,摸着那套精美华丽的绣衣,这手工,比自己亲手绣的高超多了。等她换好衣服、鞋子,绿草又道她头上没有什么装饰,有点衬不起衣服,硬是为她插上了几朵珠花两支凤钗,滑溜溜的珠子垂在脸庞,凉浸浸的。
“大少爷见了你这副摸样,肯定欣喜若狂看呆了!”青葵在一边笑弯了腰。哑婆婆也竖起大拇指,依依呀呀叫个不停,表示她好看。
她上了马车,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中微笑,恍恍惚惚间,仿佛回到去年,她和他的马车,辘辘响彻清晨,各自东西。命运际遇,真是奇怪,兜兜转转一大圈,又回到了霍家。
当她下了马车时,见霍府内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为什么?”她心中涌现无数个问题,却不好意思问。可是大少爷娶亲?可是大少爷纳雪心为妾?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远远的传来沸腾的人语,一幅大红盖头,罩在了她头上,只余下脚边窄窄的地与眼前令人眩晕的红。
新娘子!她又一次成为了新娘子!
她只觉得腿脚酸软,在旁边仆妇的搀扶下才一步步挨到里面。
耳边恭喜之声不绝,她如浸在水中,轻飘飘的。原来,童峥竟肯放过她!她头上的红盖头突然被揭开,她迎上了童峥那耀眼的红发与冷酷的眸子。
“你?怎么是你?”她惊恐万分地后退。
“我们可是蒙皇上赐婚的,怎么不是我?”童峥的脸倏地逼近,就快凑到了她跟前。
五福一声大叫,双手往他身上推过去。
她的手给人抓住了,温暖而有力。
她连忙睁开眼睛,发现童峥的脸近在眼前,不由一声长长的惨叫。
“怎么?见了我如此激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童峥取笑道。
方才原来是梦。
幸亏是梦。
五福脸一红,从他手里抽回手,动作太急,手肘一下子碰在了床屏上,整条手臂一阵酸麻,嘴角也酸歪了。
童峥见她这样慌张,不由一乐,后退一步,道:“别哭了,赶紧收拾收拾。”
五福抬起头望向窗子,糟糕!日影已经西斜了。自己竟睡了那么久!她悔恨不已,见童峥脸上收敛不住的可恶笑容,忙问:“我明天这个时候再回来?”
“想都别想!我答应你的是一天,你自己睡过头了,与我何关?”童峥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
五福还想反驳,想想,赶紧收拾收拾,坐车回去了。青葵果然不肯跟随,只有绿草随同身边。
“童峥!”
自从五福回霍家一趟后,童峥就躲着她走,甚至在花园中远远的见到她的影子,马上避开了。
他说中了,五福见了霍子琳第一次,就还想第二次、第三次,没完没了。
五福真的如中蛊一般,一心一意只想回到大少爷身边。
大少爷已经能下床走路了,虽然还有点痴呆,起码能够认出她了,能够叫出她的名字,还记得他的青纱蕙兰秋菊枕是她亲手缝制的。只要她回去服侍他,不管代价如何,她都愿意承受!
青葵劝她不可太急躁,有事慢慢商量,这样明目张胆的惹怒了童峥,吃亏的反而是自己。五福不解,道童峥本来就知道自己与大少爷是一起的。
青葵摇摇头,道:“你还不懂吗?不管你原来如何,现在,你住在月王府,将来你还是在月王府。”
五福簌簌落下泪来,她宁可不要未来的月王妃头衔,只要回到大少爷身边就好,哪怕是做一个小小的丫鬟。她暗暗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按得格外痛。
“你们帮我请他过来,我有话跟他说。”五福哀求道。
青葵继续摇头,绿草却忍不住开口:“我们请不来的,他说不来就不来,我可不想再去招惹他了。”想起几天前的死里逃生,她心有余悸。
“你帮我请主人过来。”五福只能拜托身边的哑婆婆。哑婆婆虽然不能说话,身份又低微,童峥对她还挺尊敬的。
哑婆婆见她目光坚定,点点头,匆匆出去了。
童峥一来,青葵、绿草赶紧行个礼,回去仆人的房间里,只有哑婆婆还在门外候着。
“童峥,你听我说。”五福艰难地开口。
“五福,你听我说。”童峥反而接住了她的话头,道,“你是这样想的,霍家现在已经风平浪静,就算你回去,李家也不敢对你怎样。你对大少爷一往情深,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他身边守候……”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语速非常快。
五福全身凝聚的力气都松懈了,整个人酸软无力。
他所说的,正是自己想说的话语,自己出尔反尔,固然不对,只希望他能够念在自己一场朋友份上,能帮尽量帮忙,不帮也不要拖后腿。难道他不希望大少爷能够康复吗?
不管五福怎样说,童峥就是不允许她第二次回去。
五福不知道的是,李岳襄最近又和景无双一起来往了,只怕还要闹出什么事端。如果她再一次落在他们手里,可能直接要在皇上面前对质了。
因为童峥的不许,五福心内对他充满了怨恨,不仅不再追着他跑,反而镇日怏怏的枯坐在房内,与青葵、绿草、哑婆婆几个度日。
绿草耐不住这无人般的沉寂,常常跑出去与其他丫头厮混,得了什么信息便急急回来报告,无非是童峥举行盛大的宴会请了什么客人之类的。
五福想听的不是这些,托她去打听霍子琳的消息。
绿草的打听能力超强,托了几个能够出去的小厮,到了晚上已经有了回音。霍家为霍子琳定了亲事,对象竟是——景无双!
五福觉得不可思议。
就是景无双将大少爷害成这样的,为何霍家要他娶景无双?
更不可思议的是,景无双居然也答应了这门亲事,她不是恨死大少爷,恨到百般折磨他的地步吗?
据说起初景无双并不肯,哪怕何景珍亲自登门,献上厚礼,苦苦等候了两个时辰,她始终闭门不纳,发出狠话来,说哪怕天下男人死绝了,也不会嫁给霍子琳。她还大张旗鼓,重金聘请杀手,要将霍子琳的双腿打断,挑出所有的脚筋。
皇上大怒,道如果她不嫁,马上将她嫁与童峥,送到月典国和亲。李太后则传令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好事从来多折磨”,亲自为她做主,许了霍子琳。
景无双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答应了。
五福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
还如当初那样祝福他们夫妻恩爱,白发齐眉,和和美美吗?
她不能蒙骗自己,他们一直期待的梅花树小房子都已经属于别人,他的身边,她的身边,都不再是那个人。
雪寒梅香彻,他的鼓励犹在耳边。
现在是不是应该说,春天来了,雪融了,花谢了?她习惯性伸手去触脖子下方,那里的桃核小篮子早已经不知失落何处了。
她身不由主,他也身不由主吧。
她抬起头,青葵一脸担心地望着自己,哑婆婆的目光里也充满忧愁。
“青葵,来,教我跳舞。”她突然站起来,拉住青葵的手,“今天天气真好,我想做一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午后。
暖融融的阳光散落一地,微风轻吹,送来了墙外远远的丝竹之声。
童峥慢慢踱进这个清静的院子,心中沉思着如何跟五福说明白,她一向死心眼,肯定又哭得死去活来了。
霍家迫不及待向李太后示好,竟求娶景无双。当宫内李太后许婚的消息传来,他马上去了霍家,从墙外偷偷进了霍子琳的青藤院中。按照他的观察,霍子琳如今的状态,绝对不适合结婚,为何李太后竟会答应?
他也去过景无双的郡王府,景无双一身男装,醉醺醺的在小楼上狂摔东西,怒骂不止,明显不愿意嫁给霍子琳。
这桩婚事,无论是霍家、李太后或者景无双的表现,都太出人意表。但是霍家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始大肆铺张,筹备盛大的婚礼了。京城中无人不晓,人人都称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纵然波折重重,月老系下的红丝绳怎么斩也斩不断的。
童峥望向五福的窗口,意外地看见五福高高举起双手,挥动着一幅红丝巾,左右摇晃,僵硬无比。这丫头,在搞什么!
“身子再斜一点,对,再来!”青葵叫着,绿草也在咯咯大笑。
“福小姐,你这样哪里是跳舞!青葵姐姐瘸了一条腿,都比你跳得好看呢!”
“我这种舞姿啊,天下少有,要是你们的旧主人怀德郡主看见了,肯定不要青葵了!”五福一边跳,一边气喘吁吁地说,一不留神,身子向右倾斜太厉害,完全栽倒在地。
青葵与绿草赶紧跑过来,将她扶起,她的袖子破了,左手肘处血淋淋的。本来一直站在旁边观看的哑婆婆也急了,冲过来,掏出绢帕给她擦拭伤口。
童峥一声怒喝,她们才发现他站在门口,连忙跪下行礼,绿草连头也不敢抬,只怕又惹怒了童峥。
“你在做什么?”童峥强压住内心的气愤说。
“跳舞啊。”五福无所谓地答,轻轻用哑婆婆的绢帕按着伤口,鲜血潸潸流出,很快又将绢帕染红了。
童峥突然赶上来,弯腰将她抱进怀里,不顾她的尖叫,往外就走。
五福挣扎着,用手去推童峥,双脚乱踢:“你干什么?放手!放手!”
童峥如木石一般毫无痛楚,一直将她横抱着,大踏步走出房去,不顾仆妇丫头惊诧的眼神,抱进自己的房间,将她抛下床,哧一声撕开她的袖子。
五福给巨大的恐怖淹没了,浑身颤抖,喊道:“红发妖!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咬——”
“咬我随你,咬舌自尽也随便!”童峥头也不抬说,随手拿起床边一只水瓶,直接将水倒在她手肘上。
强烈的痛感,让五福不由全身一震,眼泪也出来了,她挣扎着缩回手臂,却给童峥抓得紧紧的。
童峥拿起一幅柔滑的丝帕,温柔地揩拭着她的伤口,揩了一阵,又倒水冲洗,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金花黑瓶,凑到嘴边,一口咬住瓶塞,往她的伤口上倒了些灰白色的粉末。
五福倒吸了一口凉气,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她明白自己误会了童峥,心内又羞又愧。
童峥又塞上瓶塞,将瓶子放回自己的怀里,撕开另外一幅丝帕,为她缚住手肘,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才满意地点点头,放开了她的手。
五福才要开口道谢,童峥突然又凑近她,出手如电,又抓住了她的手臂,将破袖子捋上去。
五福马上伸过右手,想极力掩盖住左手臂。
她的左臂上,还留着一大块凹下去的紫红色伤疤,触目惊心,原是她去年为李佩仪割肉煮羹的时候留下的。
童峥却不让她遮盖,将她的右手拉到左手腕处一起抓着,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伤口,道:“还疼吗?”
五福第一次和男人如此亲密,鼻端闻着童峥强烈的男人气息,心中一片茫然。他温柔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的毒药浓香,让她恍恍惚惚的。
伤疤处一点软软暖暖的触感,如同小鸟的绒毛悄然擦过,她一惊,回过神来,童峥刚刚从她手臂上移开了嘴唇。
“你!”五福只说出一个字,举起手来。
“如果今天你让我高兴了,我会让你回去霍家,回去霍子琳的身边,永远。”童峥继续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臂。
五福想也不想,直接道:“不!你滚出去!”
“滚?我滚?我想你弄错了,这里可是我的房间,要滚,也是你给我滚出去吧?”童峥说得异常温柔。
她扬手扇过去,童峥擒住她的手臂,道:“你知道,一个男人为何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一个女人的无礼?”
五福不答,挣扎着,要从床上出去,却不知道自己的扭动让童峥更加兴奋,血脉喷张。
五福挣脱不掉,一低头,狠狠地咬上了他的手臂,隔着袖子,她还觉察到腥甜的血液,涌进了自己嘴里。小时候,她在村里打架,打不过就咬,再大的男孩子,也怕她的拼命。
她抬起头来,充满怒火望着他:“你当我是什么!”
她洁白的脸上一丝红色的血痕沿着嘴角流下,童峥突然仿佛看见了猎物的猎人,这才是他渴望已久的女人,性格激烈如火,却有着美丽的南方容貌。
五福,你逃不掉的,你一定是我的女人!他暗暗在心底里发下了誓言。
童峥松开她另一只手臂,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这瓶子里是什么疗伤圣药吗?”
五福将身子后仰,尽量避开他。
“这瓶子里的是极其厉害的药,疗伤见效快,不过日后要是你心里再想着别人,就一寸一寸溃烂,从内到外!”
五福不理,侧过身子,想从他身边跳下床。
“这药的名字,叫做相思!”童峥说完,“你可要解药?”
五福明知道他在取笑自己,心头酸酸的,涌上万千乱绪,两行泪禁不住簌簌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