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每个人都是批评家，但是我们在私下谈话时，处境与批评家是一样的，你总是要批评或被批评，总是会碰到与你观点完全不同的人，这时候，你得充分尊重对方，而不是扣帽子、脱离事实与逻辑喊口号。比如近来声势惊人的抵制家乐福事件，不少人认为这种抵制合理性欠缺，受害的只是自己的同胞。激情中的这种理性思维是很重要的，可是有被淹没的趋势，在我的博客上，支持抵制的人甚至留下这样的话：“我们应该安静地抵制，家乐福也许无辜，但必须有一个突破口，通过这些企业，进而给法国政府压力，不是更合适吗？”这是激情即将失控的危险信号，似乎只要是表达“爱国情绪”，牺牲无辜也是绝对正确的选项。这种“爱国情绪”若无批评的制衡，不能带来一丝一毫的赞美。
原载《南方都市报》2008年4月18日
让牛自由地交配对我们很重要
伍里川
有南京媒体报道说，28头从新西兰引进的种牛6号乘飞机来到南京，新闻用了不俗的语言来描述这次进口活动——“在细雨中空降”，这句话立即让我想起了“在细雨中呐喊”，但显见，这帮家伙不是什么愤青，它们肩负的最重要任务是大批量地生产精子，以便冷冻起来，一般情况下它们不需要呐喊。
看到“冷冻”而不是“交配”这个字眼，我为我原来的庸俗想法难为情。但是我很快就重新激动起来，因为这些外国种牛的精子最高可卖到每颗80元。理论上混血儿都比一般的“质量”好，要高价倒无可厚非。
但是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疑问，为什么牛的配种都是靠一种叫做“种牛”的家伙完成？在动物界并没有种牛种马种猪的职务，人类这样强行安排，而且安排了这么多年，是不是有一点过分，你就能确定牛需要专门的种牛来当工具吗？
按照自然规律，从来动物的生殖，都是自然、快乐的，人尚且要追求交合的天然快乐，为什么就要给动物的交合定上苛刻的条件呢？想必安排的“种牛”，个个都很猛，是公牛中的极品，和它合作的母牛一定是性福满满的，但是在这样的幸福时光背后，却是大部分牛的生理问题无人关心，被人为地控制了。我小时候放过几年的牛，知道在农村的牛，大多数再发情也没有用，如果情感反应过于突出，就会遭到阉割的命运。那些可以和异性交欢的牛，必须是人代为选定的代表，要是小胳臂小腿，或者很“中性”，也就基本失去了交配的权利，除非“偷嘴”。
我知道，选种牛这事儿是约定俗成的，人从来就没有感觉到不妥过。可这毕竟是一个重视动物权利的时代，虽然我们不必要学外国的志愿者，脱光了衣服到大街上宣传，但是我们应该少干涉动物的交配。我的看法是，养育下一代，特别是交配，是绝大部分牛的权利，当它们有这个需要，不能由人选择代表行使权利，可以让它们尽情且自由选择去，在自然的状态下，产生真正的精品（城市的宠物除外）。当然，如果人担心万一产生次品影响农业生产大局，影响种种有关的产业，那也好办，结扎啊，人类总结的一切生殖经验都可以套用。我相信，大部分牛，乃至其他被人控制的动物，只要能自由交配，养不养下一代，不是它们最关心的。
人之所以如此热衷安排动物的性福，我看是窥私的惯性使然，这种惯性有使窥私成为一种可以驾御他人他物的正当权利的危险。关于这一点，艳照门事件表露无疑。让牛自由地交配对我们很重要，因为倘能做到，才是真正的人性。把窥私“人性化”，未免强词夺理，而牛又无从与人辩，一点都不好玩。
原载《江南时报》2008年3月9日
中国平安的危机公关
徐 冰
中国飞人刘翔出人意料的退赛，将中国平安这个中国保险业巨头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媒体翻检旧账，竟然发现在去年中国平安20周庆典启动暨刘翔出任中国平安公益大使签约仪式上，中国平安向中国田径队及刘翔本人分别赠送了一份保额达人民币1亿元的人身意外险保单——公众由此怀疑平安是否兑现保单——赔还是不赔，立刻就摆在了中国平安的面前。
20日，中国平安通过媒体发出了一份正式回应。可满纸的官话和模棱两可，不仅无助于释疑，却更好似为汹涌的舆情火上浇油——作为一个上市公司，中国平安的表现实在太差了。它的股东有理由对其高管提出质询。
如果对照保单条文，赔还是不赔也许并不复杂。从惯常的情况，中国平安很难给出高昂的赔付。平安新闻发言人盛瑞生19日对媒体表示，此前赠送给刘翔的保单，是一份标准保单的意外险，因意外导致的伤残才能赔偿。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对中国保险稍有了解就可明白其中缘由。除非身故，格式化的人身意外险保单，其苛刻的保险责任条款，使得出险后的赔付差不多是一个奇迹。就此而言，中国保险业的风险控制看上去非常成功。
可成功的风险控制，也未必就那么规范。中国平安赠送的那1亿元的人身意外险保单，更像是形象广告宣传而不是在做生意。在赠送那1亿元保单的时候，为公益做贡献的巨大激动也许暂时让它忘记了风险——或者，风险根本就没有列入考虑——人身意外险极低的赔付率让平安从合同上就规避了绝大多数风险，从这个角度，平安的慷慨，的确有底气。如果不是刘翔退赛过于突然，谁还会认为赞助体育明星有风险呢。何况，直到退赛发生，人们满脑子设想的都是如何享受刘翔胜利所带来的喜悦和收益——在这一点上，平安的预见和那些倒卖奥运门票的人没多大差别。
如今，他们面临的苦恼也相似：高价票如何出手。
平安手中的高价票，已经从如何正面回应赔还是不赔，转变成了如何为自己的形象做好危机公关。国家体育总局田径运动管理中心及刘翔本人不打算对中国平安提出索赔的表态，使平安避免了赔还是不赔的明确表态尴尬。但其公益形象，却因其在第一时间应对舆论反应上的僵硬笨拙而受损，这也让那1亿元保单的慷慨馈赠，成了烫手的山芋——平安应该好好向耐克学习，“爱比赛，爱拼上所有的尊严，爱把它再赢回来。爱付出一切，爱荣耀，爱挫折。爱运动，即使它伤了你的心”——耐克成功地将风险，转换成了机遇。
原载《上海商报》2008年8月21日
公民埃米莉与总统约翰逊
徐迅雷
谁是我们的主人？谁是我们的仆人？作为社会个体、作为职务中人，该如何进行身份认同？这都是问题。
这是一个很让人感慨的故事——其实不算故事只能算“细节”。它发生在美国，对求解上述问题有很大的帮助：
埃米莉是美国著名经济学家约翰？加尔布雷斯的管家。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的一个下午，作为林登？约翰逊政府经济顾问的加尔布雷斯，那天因为很疲倦要睡会儿，他吩咐埃米莉挡回所有电话。
不久电话铃响了，是林登？约翰逊总统自己从白宫打来找加尔布雷斯的。
电话被埃米莉挡了回去：“他正在睡觉，总统先生。他说过不要打扰他。”
林登？约翰逊说：“那就请你把他叫醒。我有事要和他谈。”
埃米莉没有通融：“那可不行，总统先生。我是为他干事不是为您干事的。”
后来加尔布雷斯给总统回电话，林登？约翰逊还挺高兴：“告诉那位女管家，我想让她来白宫工作。”
加尔布雷斯回忆这一幕时，心境必定是温暖的。温暖让生活绚丽，让人生美好。在这里，加尔布雷斯是埃米莉的主人，而埃米莉则是总统林登？约翰逊的主人。换言之，埃米莉是加尔布雷斯的仆人，而总统是埃米莉这些公民的仆人。当然，这里所谓“主人”“仆人”，都是不同身份之间的关系表述，不存在褒义贬义之别；也就是说，无论是埃米莉，还是加尔布雷斯，还是林登？约翰逊，大家都是平等的。正因为这种骨子里的平等意识或无意识，使埃米莉脱口而出：“那可不行，总统先生。我是为他干事不是为您干事的。”
向普通美国公民埃米莉致敬。是公民环境的长期熏陶，使普普通通的女管家埃米莉以自然的、平等的眼光看待众人，包括总统。总统对她来说无非是“仆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公仆”，因为总统是老百姓雇佣来为大众服务的，百姓使用的是纳税的钞票和投出的选票。美国总统权力够大的了，但没有任何“高人一等”的“地位”。对于埃米莉来说，她绝不会将自己的行为纳入权力的逻辑结构当中，因为总统的权力无论多大，无非都是“全心全意为公民服务”的。
向美国总统林登？约翰逊致谢。这位在1963年接替遇刺身亡的肯尼迪而任职的美国第36任总统，尽管内政外交多有褒贬，但他能高兴地说出“我想让女管家来白宫工作”，而不是用鼻孔看人，为一个平等的公民社会增添了一道绚丽的色彩，应该感谢他。
我的文章说到这里，其实对“忠于主人还是忠于权力”的问题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下面回到“现实生活”：辽宁西丰“进京抓记者”的事，已经甚嚣尘上；这个国家级贫困县的县委书记张志国，鼓捣重大的政绩工程——号称全国最大“土特产航母”的“大市场”，“无偿”拆迁了女商人赵俊萍的加油站；女商人未获拆迁补偿，于是叫板“县太爷”，从而发生了所谓“西丰诗案”，结果身陷囹圄；京城《法人》杂志记者朱文娜为此采写了“一场官商较量”，西丰“一把手”就让手下若干人马进京拘传女记者，罪名是“涉嫌诽谤”。2008年1月17日《南方周末》刊发了对西丰“大市场案”进行再调查的报道，那“西丰拆迁”大抵是“嘉禾拆迁”的翻版。嘉禾拆迁的名言是“谁影响嘉禾发展一阵子，我影响他一辈子”，原来西丰拆迁也是如此这般。在整个事件中，县委书记张志国始终是权力无边的“主人”，商人赵俊萍也好，记者朱文娜也罢，在他眼里都是“仆人”，而且是可“奴役”的仆人，想把你怎样就怎样。
权力仆人要忠于授权主人，这本来不是个问题，现实却让它变成了一个问题。对于公务人员来说，百姓是主人，别忘了公务公务就是为公众服务的，你是服务者；对于百姓来说，包括各级官员在内的公务人员是我们的公共仆人，这些公仆是我们花钱请来为我们服务的。这是大逻辑大前提。如果这样的逻辑前提被颠倒了，包括商人、记者在内的百姓，恐怕是不会有平安安全的日子好过的，所以，公民社会必须坚定地将其矫正过来、颠倒回来。
在现有的“权力矫正”系统中，只追问权力中人“抓人”是没有多大效果的，人家来个“道歉”就完事了；如今追问“政绩开发”中荒诞行为，是深入了一步，但这也无法扳倒“权力冲动”，因为人家的理由是“拆迁是为了造福一方”；所以，就得追问“一把手”们隐藏得很深的腐败问题，这才可能让其滚下台来。“不查出腐败就不会下台”，这其实是一个更深层次的大问题，须要进入真正的公民社会才能找到正确的答案。
终有一天，我们的百姓能够自然地说：书记，是你为我干事，而不是我为你干事的。
原载《四川文学》2008年第3期
似是而非的观念（二则）
朱铁志
成大器者不拘小节
这是咱们中国人的又一个著名观点，在一部分人当中似乎还很有市场。那些暂时还没成大器，而小节也不见起色的朋友，就经常拿出这句话，理直气壮地对付别人的质疑和批评，好像人一注重小节，立刻就变得婆婆妈妈、没有出息了，只有那些整天不修边幅、只关注宏大叙事、宏伟设想，而不屑于鸡毛蒜皮、细枝末节的豪放之士才是栋梁之才，才能成就一番伟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