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龙可是一只钻心虫,默无声息地潜入了廖京书记的肠肝肚肺,把他肠道里的蛔虫根根都数了;他看到了廖书记的“嫖”心,于是他正好要利用他的色欲,当做自己的保护伞。这几年来,他村里的财务已处于一个怎样混乱的状态,他自己心里是明白的,他私下里承认自己一是管理不善;二是自己的贪欲也让村里几个副职窥伺了自己的致命点,导致了他们的胆大妄为;三是组织上的漏洞也加剧了村财务的黑洞出现,导致村里亏支近百多万元。这种后果缪龙私下里也曾后怕过,他害怕一旦自己脚底下的黑洞塌陷,自己可就离监狱不远了。于是,他就千方百计地想把包村干部镇委书记廖京拖下水,这个廖京不知是工作上有意疏忽还是自己故意迁就村里工作,几年来一直是充耳不闻,这让缪龙自己鄙视自己是不是庸人自扰了。这次社教工作组的到来的确让他从心魂深处感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这更使他认定了廖京书记才是自己头顶上一方切切实实的保护伞,于是对于廖京书记个人的欲求,他更是要投其所好了。
就在一个朦胧墨黑的晚上,缪龙遵廖京书记之命陪着他来到了村东头杏霞家。一见到他俩,杏霞父母脸上呈现出的感激之情,那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双膝发软,恨不得一膝跪下来,差点把他当菩萨上供了。缪龙亲热异常地说:“婶,叔,廖京书记听说杏霞妹子这几天有情绪,不去河湖电泵闸做饭了,特地来探望她,看她是不是病了。”杏霞母亲忙不迭回答:“没有,没有。”接着就喊:“杏霞,杏霞,你看廖京书记来看你了。”杏霞没有思考太多,就从自己闺房里跑出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您郎们来了。”再不言语。廖京看到杏霞,精神陡涨,双手就不停地当然是相当文雅地互相搓揉起来,掩饰自己的激动。此时的廖京,显得特别的温和,特别的亲切,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自己作为一个镇委书记的全方位形象。他一再要求杏霞再去电泵闸做饭,他保证说就只有两三天了,很快那里的工作要结束了,可是最后几天的饭还是要吃呀,不然饿着肚子还怎么思想呀。镇委书记的俏皮话显得特别地富有韵味,既幽默又恰到好处,既活跃了气氛又打消了杏霞全家人的顾虑。
单纯美丽的杏霞第二天一早又去河湖电泵闸了,廖京显得比上次富有涵养多了,也比以前更尊重杏霞了,他一有空闲时即来帮杏霞在厨房里忙碌。傍晚杏霞回家时,他还陪杏霞走完一段十分孤寂的路,直到把她送到缪家庄村口,临分手时还含情依依地互相挥手告别。村主任缪龙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就主动提出指挥部暂时还不能撤,因为秋收还未开始,尽管谷已黄了,所有的庄稼都处于收获期。这恰好应合了廖京书记的脾胃,廖书记就心有灵犀地朝缪龙赞赏地点了点头,十分感激他灵活的战略战术。不多几天,整个河湖村就开始了风言风语,当然这风言风语尚未传到杏霞及其家人的耳里,只是二顺的婆娘么青就活跃了,她东头西头两头跑欢哒,眉眼飞扬,神秘得就像她是国务院外交部的发言人,要把最新的国际动态告诉给每一个人,不!还不仅仅是告诉,还加上了她的特色和情调,她对通权叔的婶娘说:“您郎们知道吗?镇里书记廖京看上胡家的大丫头了,这丫头呀——眼光毒着呐,她是爬上了高枝呢。”她故意拖长的语调里含有意味深长的鄙视,好像杏霞是用花布纸包裹的一泡细细密密的屎,一双做工精巧的破鞋。如果这话让杏霞听见不外乎会做两件傻事,一是撕烂这长舌妇的乌鸦嘴,二是在树上挂一根绳子,当然杏霞亲耳是不可能听见的,这只能是那些热衷于谈论男女之事的妇人们最感兴趣最敏感的话题,有几个平素最不喜欢么青的女人,就因为她透露了这个无限美好且使人遐想联翩的话题,而对她青睐有加了,银发的老婆就是其中的一个人,她在听么青讲得唾沫四溅的时候,竟然一改往常憎恶的撇嘴斜眼的动作,而对她两眼发光,神态恬然,一副倾听倾信的样子,就像么青是个魅力非凡的男人,秋波流转,几乎要勾引她了。么青竟然受宠若惊似的,更是眉飞色舞,几乎要手舞足蹈了,可惜就是苦了杏霞妹子的清白名声。么青说:“你们哪里想得到哇,那廖书记呀,把杏霞引到鸡鸣洼老堤凹处哇,靠着那个歪脖子楝树呀,抱着亲嘴呢!”
通权叔的婶娘问:“你亲眼看见啦?”
么青陡地慌乱了一下,但她反应机敏,似乎怕失去大家伙对她的宠爱,就信口雌黄地说:“看见啦,我亲眼看见啦,廖京书记的手搭在杏霞的腰肢里,‘男人头,女人腰,只准看,不准挠’,你说呀,接下来他们会干什么。我只看了一眼,吓不得,怕惊动了他们,就走了。”偏偏这个时候,春生来了,他横眉立眼地对么青说:“你这是造谣还是亲眼所见?如果是造谣,我马上到派出所报案把你抓走;如果是确有此事,我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那么青傻了一瞬有些胆怯,但她怕眼前这些人奚落她,就梗着脖子说:“好多人都看见了,就你是瞎子。”春生的神情黯淡了,发觉好多人都用一种鄙视甚至是有些同情,甚或可怜的眼光在打量他,他的头就垂下来,脊梁好像也塌了半截,满脸铁青地回去了。
也许是要印证么青那骚婆娘散布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就在春生回家后痛苦不堪地闷在自己家中的那个时刻,廖京见时机成熟,又怕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有意和杏霞专往偏僻位置走,来到鸡鸣洼坟场。他俩站在坟场中惟一一棵白杨树下,廖京露出满脸痛苦的神情,说:“霞妹,你知道吗?我自从碰见了你,我感觉自己人都变了。”杏霞见他这样表白,浑身就不自在起来。廖京不管这些,顾自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的婚姻,他的人生经历,他碰见她后的心路历程。这当儿,杏霞心里生出了十分地反感,她和廖京书记的来往,纯粹出于只是对他的感激,他是一个年龄大得可以做自己父亲的男人,她才不那么看重他是个书记还是个县长呢!女孩子特有的矜持又让她不能那么不顾一点情面地摔手而去,何况还有浓重的感恩戴德思想羁束着她。廖书记说的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感觉浑身爬满了虱子般难受。廖京见她沉默着,以为自己的话语打动了她的心,便伸出右手,轻轻拢住了杏霞的肩膀。杏霞本能的一惊,身形微挫。廖京敏悟到杏霞内心的抗拒,此时却被欲火迷住了心窍,搁在杏霞肩膀上的右臂不由暗暗加上了劲道。杏霞嚷道,廖书记,我还是个闺女。说完,她挣脱开廖京,扭头就走。廖京心头蓦地涌上无尽的失落,他明白自己不可能走进这个思想顽固的女孩子心中。他冲到杏霞的面前,眼泪涌出了眼眶。杏霞怔住了,一缕悲悯之情顿生。杏霞说:“廖书记。”廖京猛地抓住杏霞的手,把杏霞拉进了怀中,双手顺势抓住了杏霞那对鼓涨着的含苞欲放的双乳。杏霞大惊,使劲一摔,乡村女子做惯了农活,一摔竟然摔脱了平时养尊处优的廖京书记。廖京扭歪了脸,朦胧夜色中,杏霞突然清醒了,在这个荒郊野地,如果自己不想法摆脱,今晚难免。情急之中,杏霞说:“你还是镇委书记咧,难道不怕后果。”廖京不听。正在这危急时刻,一个身影迅速奔来。这是春生,他在家闷坐了一会,想天色晚了,杏霞要回家,他要去看个究竟,看杏霞是不是幺青那脏婆娘说的那样,岂料来得恰是时候。廖京放了杏霞,身子僵立在暮色中。春生愤怒了,一把抓住廖京的脖颈,抡起钵盂般大的拳头,一拳砸在廖京肥厚绵软的脊梁上。廖京木然呆立在原地,任春生打着。春生一边打一边说:“你个狗日的廖京,不说你只是一个镇委书记,你就是皇帝老子,老子也要抠出你的肠肝肚肺。你这样的狗官,欺侮良家妇女,法就是治不了你,老子也要打你个稀巴烂。”一边说一边拳打脚踢,一下下打出很响的沉闷声。廖京就渐渐不言语了,躺在地上像一只死狗,杏霞怕出人命就扑过来,拖住春生,硬把他拉回了缪家庄。
挨了打后的廖京,等春生和杏霞走出了鸡鸣洼坟场后,勉强挣扎着爬起来,心里充满了懊悔和愤恨,同时他又担心春生和杏霞把这事说出去。他仔细想想,认为他们说出去的可能性小,一是杏霞是女孩子,春生可能会顾忌杏霞的名声,二是他毕竟有恩于杏霞,相信恩义必报的杏霞心底会念着这份情。这样想着,他心里的顾忌就解开了。同时他把春生恨得牙痒,但又觉得无可奈何。这件事上,他却怕春生再来找他的麻烦,哪里还敢想着去整春生。
村民代表会议后,郑组长和老于就村里的工作私下里交换了一些看法,他们首先谈到了三赖子假托神水治病蒙骗钱财的问题,老于僵冷着脸沉默了半天说:“那个三赖子田里喷神水的现场我去看过,这哪里是什么神水,纯粹是一种自然现象,是他有意识地利用迷信神话在坑蒙拐骗,我看是不是向司法机关反映反映。”郑组长面部表情复杂地看着老于,抽出一支三五牌香烟,点燃,哈出几口浓烟,沿鼻梁散发开来,缓缓地说:“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你想,高芦派出所难道不知道这事?县公安局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不是!他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招摇来买神水的是五湖四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这活跃的是本地经济!你我又何必去得罪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农村是非本来多,你我要是稍有闪失,这是非窝中难免没有烦恼,到时上上下下都怪罪你,划得着吗?”
老于闷了头,抽着郑组长递过来的烟,不说话,心下默认了郑组长的话。
村财务清查进行到第八天的时候,漏洞出来了,老于和几个村民代表把账目稍作整理,即发现了村财务的严重混乱,开支不清,白条、借条、不清不白的各种条据充斥其中,甚至有几笔账目根本就没有入账。没有入账的账目是几笔明账,是上面政府财政部门和粮食部门返还给农民的减轻提留统筹款,这是大家熟知的,近两年里每年都有,可是村财务上没见账,加上建学校,修公路等等资金的管理不善,总的财务不明账目达一百柒拾多万。这对于一个只有两千人左右的自然行政村落,不啻于一个天文数字了。老于震惊了,三个村民代表暗里咂舌,村会计丙明吓得面色发黄,汗流满面,面对老于冰冷的神情和如箭连珠地发问,他冷汗直流,支支吾吾。一连几天,他行坐不安,一天几遍要往村主任缪龙家去。缪龙这几天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财务的混乱与他是有直接责任的,好在他有廖京书记的把柄,气态神色自然比丙明镇定得多。他看到丙明发黄的面孔,举止不安的惊慌神色,又害怕他胆小出事。于是就安慰连带训斥地说:“你看你,尿都吓到裤裆里了,这哪像个男人,不就是点经济问题吗?大不了只是一个管理不善的罪名,还能怎地?你振作点好不好!像你这样做贼心虚的样子,外人还当是我们做了多大的鬼呢。”缪龙的一席话,多少让丙明心里踏实了些,他如一只被人打跛了腿的狗乞怜似的望着缪龙,好像缪龙是他的救命稻草。缪龙看到他的熊包样,又好笑又好气,想平时丙明在村里可是气焰嚣张的,怎么经历了一点事就这么胆小如鼠了呢。他问:“你在建学校过程中一共为村里借高利贷多少?”丙明回答:“近四十万元。”缪龙又问:“镇政府方面,包括几个镇直部门领导个人放的高利贷等有多少?”丙明回答有十多万元。缪龙说这样就有伍拾多万元的高额利息,三分呢,你想想两年下来光利息就有多少?我们亏的债是为村里公益事业办了事的,只要不是我们个人揣了腰包,你怕什么?这个账十几天前我就和你大致归拢了的,想必你心里有数的吧。有什么问题多用脑筋想想,不要遇一点风浪就吓得像个黄鼠狼似的,孬种!丙明被缪龙连说带怪的一番数说,豁然开启了心扉,走出缪龙家门时他脸上又阳光灿烂了。
缪龙打发走了丙明,但心底却不轻松,他知道问题的严重却不像他口说的那样简单,如果一旦查实他有贪污的行为和行贿受贿的依据,他缪龙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他想,仅仅只是攥住廖书记还不保险,还得找一个可靠得力的保护伞。这样,他很快就聚焦工作组郑组长了。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他已敏锐地感觉到老郑这个人很不简单,他不仅口才好,有很深的政治理论修养,一出口就是一大套一大套的专用术语,有好多是他这个村主任闻所未闻的。关键的是他这个人圆滑得很,世故得很,城府也深得很,估计是能用恩惠结好的;再者他还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物,他不愿在这里招惹太多的是非,这一点是深藏于这个人外表之内的,别看他平时在人面前声色俱厉,骨子里却是一个十足的官僚人物。想到此,精明会算计的缪龙就筹划好了另一盘棋了。
他回到西厢房,这时天已经黑了,老婆桂丽正坐在席梦思上看电视,电视上笑星赵丽蓉和巩汉林在合演一个小品,桂丽被电视逗弄得咯咯咯地笑。桂丽的笑声很甜很脆,像自家压井里的水清凉而又醒脾开胃。缪龙爱着桂丽,就脱了凉鞋上到床上,依偎着桂丽看了一会电视,待赵丽蓉和巩汉林的节目完毕,缪龙把手摸向了桂丽的腰际,桂丽知道他的心思,就用指甲猛力掐他的掌背。见她不肯,缪龙就不勉强,想了一瞬,说:“桂丽,我想明天请郑组长来家吃顿饭。”
桂丽含怨带笑地看着缪龙,问:“一个人来还是都来?”
缪龙说:“我本想请他一个人来,但你想其他几个人不争眼壳子势吗?”(方言,指眼红)
桂丽被他幽默的话语逗笑了,爽朗地回答:“行。”
“那我就去请。”缪龙说着就溜下床,趿了凉鞋。桂丽拿起遥控,换了一个台,电视画面上印出了电视剧《渴望》,这两个字好像从深渺无际的幽蓝夜空里翻筋斗云来的,很艺术,桂丽再没在意他,精神投入到电视剧情节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