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功夫!”陶大勇拍了两下巴掌,然后看了看两边起哄的码头夫,他知道该自己上场了。陶大勇脱去外面的官服,露出一身短打装。这时,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在一旁求情道:“大人,你就高抬贵手吧!我的伙计年轻不懂事,你就放他一马吧!”
“去去去!一边去!他敢抗税,触犯茶法,当‘按律科罪’。”陶大勇一甩胳膊,把那个老板甩到一边,然后一指青年人,“个杂种(汉口方言),你敢抖狠,打老子的人,你活得不耐烦了,老子今天不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是他们不讲理,先动手的。”年轻人辩解道。
“莫废话,来,跟老子过两招。”陶大勇拉开架式,字正腔圆的汉腔引起满船喝彩。陶大勇侧着身子绕着年轻人走,年轻人也侧身拉开格斗式,不断移动步子,始终保持面对着陶大勇。陶大勇走了几步,突然一个饿虎扑食猛扑过去,一个黑虎掏心紧跟着一个垫步,一转身一个后摆腿直朝年轻人的脑门扫去。年轻人一个后撤,然后一猫腰躲了过去。不料陶大勇脚刚落地,另一只脚已经扬起,又是一个后摆腿,迎面扫在年轻人脸上,年轻人立刻仰面摔倒在地。
“起来,有板眼(本事)再来。”陶大勇得意地笑道。年轻人从地上爬起来,用拇指刮了刮嘴角的血,吐了口吐沫,重新拉开架势。只见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又和陶大勇连过十几招。一时间,帆船上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唯有陶大勇和年轻人拳来脚往的“呼呼”声,好似龙飞虎啸、怒海翻腾。突然,年轻人向前一个弓步,一直拳朝陶大勇面门擂去。陶大勇伸出左手一下缠住年轻人打来的直拳。谁知年轻人并不急于收手,反而身子继续向前,一弯胳膊,一肘击打在陶大勇的腮帮子上。陶大勇赶紧松手向后撤步。年轻人继续保持肘击的姿势,右手肘尖朝前,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双脚一用力,身子横着就飞了出去,凌空肘击在陶大勇的前胸。陶大勇躲避不及,被撞倒在地。码头夫们哄堂大笑起来。陶大勇恼羞成怒,他站起来大声叫道:“全都给我上。”
关差们一拥而上,年轻人左劈右打不让关差靠近。这时,一个关差拿着绳子打了个活套,偷偷溜到年轻人身后,朝年轻人一扔,一下套在年轻人的脖子上。年轻人被绳索拉着连连后退,关差们乘机扑上来,把他按倒在地,五花大绑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姑娘抄起一根扁担哭喊着冲过来,一扁担打在一个关差的身上:“不许抓我哥,放了我哥!”
“死丫头,你他妈找死呀!”被打的关差转过身来要抓那个姑娘。
“哎,算了!跟个姑娘伢叫个么劲沙!”陶大勇拦住那个关差。
“小兰,别过去,饿(我)们惹不起他们。”那个老板模样的人拉住那个姑娘。
“叶显隆!”鹿宁坤和柳翻译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他一抬头认出那个老板。
“哎呀!鹿大人,太好了,你帮我求求这位大人吧!”叶显隆也认出鹿宁坤来,他赶紧拉住鹿宁坤的手说。
“大勇,等一下,这是我朋友。”
“么事啊(什么)?哎哎,等会儿,都先住手!”陶大勇吩咐关差们都先停手,然后回过头来,“不会吧,大哥!他是你朋友?”
鹿宁坤赶紧问是怎么回事。原来,叶显隆的一千担茶叶在集家嘴过关时,陶大勇的手下不但按规定收过境引、抽茶捐、厘金税,还非得要二百两关照费,叶显隆的表弟田大牛看不惯敲竹扛,就和他们吵了起来,后来关差们要绑田大牛,田大牛曾在五台山做过三年俗家弟子,修的是武僧,他一看关差要绑自己,心里一急,顺手左右两掌外加一脚,将关差们打在地上。
了解情况后,鹿宁坤拍了拍陶大勇说,“前面不远就是龙王庙。”
“是呀,大哥!我正准备去那边收税呢!”陶大勇没明白鹿宁坤说得是什么意思。
“现在还没发大水,是吧?”鹿宁坤又问。
“什么意思?发大水还早着呢!现在才四月份。”陶大勇越听越糊涂。
“今天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连我都听出来了。”柳翻译在一旁笑道。
“大勇,给我个面子,这事就算了。”鹿宁坤用肘拐了拐陶大勇。
“既然大哥发鸟(了)话,那还说么事咧(什么)……算了,算了!你们先撤了。”陶大勇没好气地挥手,差役们就撤了。
“多谢几位大人,太谢谢了!”叶显隆看到鹿宁坤帮他摆平纠纷,心中万分感激。叶显隆知道,关差敲竹杠是常有的事,这是潜规则,但是茶商要是敢打关差,那可不得了,关差会说这个商人抗税,抓到关上黑的白的可就由关差说了算,关差把人往大牢里一扔,不使上几千两银子,脱一层皮就别想出来,有的甚至白白死在牢里。叶显隆赶紧招呼鹿宁坤他们,“几位大人,我们去顺风楼说话,我做东,各位给个面子。”
鹿宁坤看到陶大勇有些不高兴,就想在中间做个和事佬,免得陶大勇回头再找田大牛的碴:“大勇,给叶老板一个面子。”
“对对,给我个面子,这点银子请大人回去给弟兄们卖点茶喝。”叶显隆连忙往陶大勇手里塞了五十两银子。
“你是我大哥的朋友,我怎么敢收你的银子?”陶大勇用手挡开。
“收了吧,大勇!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今后关照关照叶老板,叶老板在羊楼洞帮了我不少忙。”鹿宁坤接过银子揣在陶大勇怀里,就和叶显隆、柳翻译朝顺风楼走去。叶显隆回头对田大牛说:“你也去,给大人敬酒赔罪。”
“我不去!”田大牛倔犟地说。
“你敢,快,跟过来。”
“大哥,我也去!”那个打关差的姑娘叫道。
“你去做甚(什么)?在船上待着,还嫌事不够多哇!”叶显隆不耐烦地说。
“这姑娘是谁呀?”鹿宁坤问。
“饿(我)妹子。”
“叶老板,想不到你妹子挺漂亮的。”陶大勇的眼睛移不开了。
“乡里妹子,哪能和你们城里的比。”
“一起去吧!你妹子也不是外人。”鹿宁坤说道。
然后,鹿宁坤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鹿宁坤看着陶大勇和叶显隆觉得奇怪,一是奇怪陶大勇应该在租界那边当值,怎么跑集家嘴来当值了;二是奇怪叶显隆的船怎么现在才到汉口。一问才知道,现在是收茶贩茶的季节,集家嘴这边收税查税忙不过来,临时调陶大勇和他的手下来帮忙。至于叶显隆,鹿宁坤在羊楼洞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发第一批货,他本人没跟船走,第二批货发出来,他才跟船一起走。鹿宁坤问叶显隆到汉口怎么没去找他,叶显隆说刚到,还没来得及。来到顺风楼,叶显隆点好一桌菜,就站起来给鹿宁坤他们斟酒,然后端起酒杯对陶大勇说:“陶大人,今天冒犯了你,我向你赔罪,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说哪里话,都是自家兄弟,刚才的事就别提了。”陶大勇很大气地一挥手,端起酒杯一口干了,然后坐下,眼睛偷偷瞄着叶显隆的妹妹。叶显隆的妹妹看到陶大勇偷偷瞄自己,就狠狠瞪了陶大勇一眼,陶大勇一看,不由得“嘿嘿”笑出声来。
“陶大人真是大人大量,还不快过来跟陶大人敬酒。”叶显隆唬着脸叫田大牛过来,田大牛很不服气地磨蹭过来。陶大勇一看,摆摆手笑着说:“算了,别难为他了。”
然后,陶大勇照田大牛胸前擂了一拳:“小子,拳脚蛮麻利的,有空我俩切磋切磋。”
“嘿嘿嘿!”田大牛摸摸脑袋,憨憨地笑了起来。大伙也都跟着笑了。
然后,叶显隆让他的妹妹给鹿宁坤他们敬酒,叶显隆的妹妹给鹿宁坤和柳翻译敬完酒后,就坐了下来。
“小兰,你为甚(什么)不给陶大人敬酒呢?”叶显隆赶紧问。
“我才不给她敬酒呢!他是个无赖。”小兰把脸一侧,噘着嘴说。小兰心想,刚才还和我表哥打斗了半天,还把表哥给绑了,现在要我给他敬酒,我才不敬呢!我最见不得这些个欺压百姓,勒索商贾的差役了。小兰才十七岁,涉世不深,她不知道勒索商贾是关差们的行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个规矩,陶大勇也必需遵守,否则关差们不买他的账,他要办事,关差们也不好调遣。
“不许胡说,快给陶大人陪不是。”叶显隆瞪了小兰一眼。
“你误会陶巡检了,他可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鹿宁坤笑着说,“你们听说过前几天我绑洋人的事吗?”
“早传开了,船夫们和码头夫都在说这事,原来是你干的。”小兰敬佩地看着鹿宁坤。
“还有他,”鹿宁坤拍了拍陶大勇的肩膀,“那天,就是他带着他的手下和我一起去绑洋人的。”
“他?”叶显隆、小兰和田大牛不相信地看着陶大勇。
“怎么,不相信哪?”陶大勇瞪着眼睛问。
“我可以证明,确实是他带他的手下绑的。”柳翻译看了陶大勇一眼,“不过,陶巡检今天的功夫可不怎么样。”
“去去,边哈(一旁)凉快去,你一个外行哪看得懂,我跟这位兄弟是棋逢对手。”陶大勇端起酒杯,冲着田大牛说,“来,兄弟!不打不相识,我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