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去看勒戈夫神父了,放学后,静楚来到圣若瑟教堂。勒戈夫神父看到静楚来了,非常高兴,他拉住静楚问他的学习怎么样。静楚告诉他自己学得很好,说幸好从小跟勒戈夫神父学法语,法汉中学的教师汉语都不怎么好,他们有时讲课干脆讲法语。勒戈夫神父说能给静楚带来便利就好,勒戈夫神父用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说语言就是一座桥梁,大清国就是缺少这样的桥梁,所以他们不能理解西方文明,总是在被动挨打中接受西方文明。静楚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然后,勒戈夫神父告诉静楚,自己要回国了,希望静楚长大后能去法国留学。勒戈夫神父说,只有在西方亲身感受一下,才会知道差距在哪,才会知道怎么做。静楚听到勒戈夫神父说要回国,感到非常突然,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勒戈夫神父看到静楚非常难过的样子,就拍了拍静楚,说静楚再过两年就中学毕业了,到那时去法国留学,不就又能和自己见面了。
从教堂出来,静楚碰见了姚雪芹。姚雪芹问静楚是不是去做弥撒,静楚摇了摇头后告诉姚雪芹,自己是去看勒戈夫神父。然后,两个人边走边聊了起来。
“你怎么没和柳芭一起走?”
“柳芭下午没来。”姚雪芹看着前面说,“你们两家关系很密切呀!”
“是的,我爸爸和柳芭的爸爸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那你和柳芭呢?”
“也是很好的朋友。那你和柳芭呢?”静楚故意反问道。
“当然也是很好的朋友啦!”姚雪芹歪着脑袋说。
“你们学校的修女们利害吗?”静楚偷偷看了一眼姚雪芹。懿训女子书院的教师基本上是各个教堂的修女。
“那要看对谁,要是对你,一定利害。”姚雪芹调皮地说。
“为什么?我是一个坏学生吗?”
“这是你自己说得哟!”姚雪芹笑了起来。
“你都喜欢些什么?”
“和你差不多吧!”姚雪芹很随意地答道。
“真的?”
“嗯!”姚雪芹抬起黑黑的大眼睛,凝视了静楚一下。
“打桌球?”
“喜欢!”
静楚看了姚雪芹一下,心想,再说一点女孩子不喜欢的,看她怎么回答。静楚走到姚雪芹的前面,转过身来,背冲着前面,一边倒着走一边继续问:钓鱼?郊游?跳舞?姚雪芹统统回答喜欢。静楚不相信地睁大眼睛,不会吧,居然没有她不喜欢和不会的?得说一个难一点的,看她怎么回答。
“骑马?”静楚说完后,得意地看着姚雪芹。
“喜欢,但我不会。”姚雪芹很诚实地答道。
“我也不会。”静楚“嘿嘿”笑了起来,“哪天我们去郊游吧,顺便钓钓鱼。”
“我不跟你一起去。”姚雪芹一扭头朝前走去。
“为什么?”静楚赶紧追上来。
姚雪芹眨了眨眼睛,然后答道:“因为我跟你不太熟。”
“你跟柳芭熟吗?”
“那当然!”
“那我约柳芭一起去,你去吗?”静楚毫不放弃地问道。
“她去我就去。”
拆除城墙后修的马路终于完工了,人们给这个马路起了个很贴切的名字,叫后城马路(中山大道)。你可以这样理解,汉口堡是后来修的一座城堡,可以把它叫作后城,现在后城城墙拆了,建的马路,就应该叫后城马路;也可以这样理解,汉口堡的城墙外是后湖,在后湖边上的一条城市马路,肯定就叫后城马路。工程完工后,鹿宁坤觉得自己老了,就向总督府递交了辞呈。王局长说真不希望鹿宁坤走,希望能和他一起多修几条马路。王局长说的是真话,因为有鹿宁坤在,他就轻松多了,而且鹿宁坤年纪大,总督府不会重用他,所以鹿宁坤对王局长够不成威胁,一个和自己利益没有冲突,又能尽力给自己办事的人,谁都不愿意让他走。王局长在燕月楼订了两桌酒,然后带着全局的人,为鹿宁坤举行了一个告别宴会。
吃完酒后,鹿宁坤叫了辆黄包车,一路上摇摇晃晃地坐了回来。想到从此告别官场,鹿宁坤心里总有些空荡荡的,二十多岁时自己就一个人独自来到汉口,在镇垣的庇护下,开始了仕宦生涯,日子就这样在不经意间忙忙碌碌地过去,一转眼,镇垣告老还乡,再一转眼,自己也回家养老了。唉!人生有时就像做梦一样,有些地方清楚,有些地方模糊;有些地方让人高兴,有些地方又让人心酸;你说它是假的,它又是那样多彩真实地从你眼前飘过;你说它是真的,有时候又不能不让人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活着;你说人生短暂,有时候你又不得不度日如年;你说人生漫长,可现在一眨眼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了。
鹿宁坤晕晕乎乎回到家中,一进门,看见二妞和虎子带着自己的小外孙凤麟来了,于是就坐在堂屋里和虎子说起话来。虎子告诉鹿宁坤,要建江汉关署的海关大楼了,地址都选好了,在太平街街口的江滩上。鹿宁坤说那里不是工部局和巡捕房吗。虎子说税务司安德烈已经和英国领事弗雷德谈好,将工部局和巡捕房的地皮转让给江汉关署。他们两人是现任的江汉关税务司和英国领事。江汉关署准备建海关大楼,是早就有的事,从光绪二十五年开始,江汉关署就在酝酿此事,当时的税务司默哈默德就选中了这块地,并谈妥工部局和巡捕房的地皮问题,谁知第二年闹义和团,这个事就搁下了,一搁就是七年。
“这一回估计没什么问题了。”虎子说。
“难说,还是等开工的时候再看吧!”鹿宁坤不太相信海关大楼这次能建成。跟海关大楼比起来,鹿宁坤更关心江汉关署的华人关差们的情况,“安德烈对华人关差怎么样?”
“很一般,他只关心洋人雇员,”虎子皱了一下眉毛,“现在江汉关署的中高级官员全部是洋人了。我也调到集家嘴那边收税去了。”
“这么说江汉关署现在是洋人的天下了?”
“的确如此!”
“唉——”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虎子想起了一件事,就问道:“岳父,你知道吗?张香帅调军机处去了。”
鹿宁坤点点头,说自己在报上看到了。他说张香帅非常了不起,在总督湖广的十九年里,在湖北办铁厂、枪炮厂、矿务局、织布局、缫丝局、制麻局、武备学堂、修铁路,使武汉三镇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
“不知继任总督的赵尔巽(xun4)怎么样?”
“应该还可以吧!岳父!”虎子告诉鹿宁坤,武昌城在中和门与宾阳门之间又开了个城门,是为新火车站开的,叫通湘门。
“武昌也应该像汉口这样,把城墙拆了,修马路。”
虎子表示同意,然后他又告诉鹿宁坤,汉口商务总局撤销了,成立了汉口商务总会,让商人们自己管理自己。汉口商务总局就是以前的汉口商务公所。听到这个消息,鹿宁坤不由得为李道员担心起来,因为他又没位置安排了。
虎子跟鹿宁坤说话的功夫,二妞在厨房里帮莲妹子择菜,她现在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大儿子叫凤麒,女儿叫玉娇。凤麒和静鄂差不多大,玉娇则跟静夏差不多大,凤麟是老三,比静汉大一点。莲妹子问玉娇跟凤麒怎么没来。二妞告诉她,玉娇跟小凤玩去了。凤麒去同学家了。二妞问莲妹子今天弄什么好吃的。
“红烧蹄膀,他们待会来吗?”莲妹子担心两个外孙吃不到。
“不管他们,不来该他们没口福。”
“吴妈,蹄膀的毛都拈了没有?”莲妹子问佣人。
“都拈好了,太太。”
几个月过去了,工部局和巡捕房所在的那块地没一点动静。又过了两个月,传来消息说,海关大楼的计划又搁浅了。也许就像鹿宁坤说的,只有等到开工的时候才有可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