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楚是去年毕的业,现在正在家里闲着,今天没事,他又去了李奥诺夫家。因为柳芭也毕业了,当然,姚雪芹也毕业了,姚雪芹常去柳芭那儿玩,所以静楚去那儿碰姚雪芹。静楚进到客厅,果然看见姚雪芹在这儿,她和柳芭一人拿一本书在看。
“看什么呢,这么专心?”静楚走过去坐在沙发上。
“你不知道?”姚雪芹扭过头来,“这是新出的《扬子江小说报》,是创刊号。”
“小说报,挺新鲜的。”静楚接过柳芭递过来的书,翻看了一下。
“里面有很多精短的小说,很精彩的。”柳芭非常赞赏这本书。
“借我看看。”
“我还没看完呢?”柳芭把书抢了回去。
“静楚来了。”李奥诺夫走了进来。
“李奥伯伯好!”静楚站了起来,向李奥诺夫鞠了个躬。姚雪芹也跟着站了起来。
“坐坐,你们都坐下。你爸爸还好吧?”李奥诺夫把帽子摘下来挂在衣帽钩上,“他怎么不过来玩。”
“他很好,就是懒得动。”静楚答道。
“这个老头,我有时间就去看他。你们聊吧!”李奥诺夫上楼去了。
“嘿!大家都在呀!”保尔也来了。
“哈罗!”大家跟保尔打了个招呼。
“看到《扬子江小说报》,我都想写小说了。”姚雪芹说。
“你?写得好吗?”柳芭一撇嘴,“估计写出来没人看。”
“讨厌——你。”姚雪芹在柳芭的肩上轻轻捶了一下。
“一定写得好,我做你的第一个读者,我支持你。”静楚举起拳头,做出鼓劲的样子。
“耶耶——受不了了啊!还没结婚呢,就护着他。”柳芭故意刺激姚雪芹。
“你说什么呢?再说……”姚雪芹伸出手来,做出要扇柳芭的样子。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柳芭笑了起来。
“密斯特姚,我也支持你,”保尔笑道,“我做你第二个忠实的读者。”
“你说什么,”柳芭一把揪住保尔的的耳朵,“你竟敢不站在我这边。”
“哎——好好好!跟你站一边,跟你站一边。”保尔急忙捂住耳朵。
“算了,饶了你了。”柳芭松开手,又问静楚和姚雪芹,“哎!说正经的,你们以后结婚,是举行中式仪式呢,还是西式的?”
“西式的,我要在教堂举行婚礼。”静楚答道。
“你呢?”柳芭看着姚雪芹问道。
“不知道!”姚雪芹的脸一下红到耳根上去了。
“哎!我来是想告诉你们,我准备去英联邦苏格兰的格拉斯哥大学。”保尔把话题转了过来。
“我也是去英国,去诺丁汉特伦特大学艺术学院学习。”柳芭看了看静楚和姚雪芹,“你们两个呢?”
“我准备去法国,勒戈夫神父在法国,我想去看看他。”静楚想了想,然后又说,“今天回去我就跟我爸商量商量。”
“我——我爸妈不会让我出国学习的。”姚雪芹低着头说。
回到家,静楚看到柳大伟坐在堂屋里和自己的父亲说话,就走过去问了个好。柳大伟身体一直不太好,很少出门,他的地皮也盖成了房子,现在交给岳伢子打理。柳大伟今天精神比较好,就来鹿宁坤这儿坐坐。看到静楚,柳大伟就叫他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他问静楚最近的情况。静楚告诉柳大伟,自己中学已经毕业,打算去法国留学。柳大伟一听,就皱起眉来,他想起湘伢子,觉得留学不是一件好事,年轻人留学回来就想把大清国变成西洋那样,激情是好的,西洋的东西也是好的,但是洋人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学来的。柳大伟认为年轻人想多学一点西洋的东西,回来报效大清,为大清的富强出力是好事,但是大清国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改变得了的,他希望静楚就在国内发展,做一点实事。
柳大伟走后,鹿宁坤很郑重地对静楚说,自己四十八岁才有他这么个儿子,静楚从小就非常聪明,所以自己在几个儿子里只看好他。鹿宁坤希望静楚不去法国,说自己会给静楚找一个好的差事的,就像爷爷一样。然后鹿宁坤拿自己作比方,自己不就是爷爷安排好一切,才会这么顺顺利利的过了大半辈子。鹿宁坤觉得柳大伟说得是对的,湘伢子就是不听话,从法国回来后就想着报效大清国,硬是要北洋水师,最后怎么样,北洋水师全军覆没,自己也搭进去了。鹿宁坤说了半天,也没说动静楚。最后,鹿宁坤发脾气了,他告诉静楚去法国没戏,他不会给他一文钱。
看到父亲不支持自己去法国,静楚气得往床上一躺,一连三天不吃饭。莲妹子看到后心痛极了,跑到鹿宁坤面前帮静楚求情,让鹿宁坤答应静楚。鹿宁坤把脸一板,谁求情也没用,除非我死了。否则,去法国的事想也别想。姚雪芹从柳芭那里听说静楚在家闹绝食,心里急得不得了,她拉住柳芭的手,求柳芭陪自己去静楚家。柳芭也觉得这样闹下去没用,于是就和姚雪芹来到鹿宁坤家。姚雪芹对静楚说自己也不希望静楚离开,她希望静楚留在汉口陪自己,静楚要是真的喜欢自己,就留下来,不去法国了。柳芭也说,这样闹没用,不如等两年,说不定过两年静楚的爸爸想通了,不就可以去了。
静楚这些天也没闲着,他的脑筋里也在转悠,他也觉得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自己没钱,哪也别想去,何况这还是一大笔钱。还是等过两年,自己有事做了,经济独立了,再出国留学。听到姚雪芹的劝说,静楚从床坐了起来。看到儿子有了转变,莲妹子赶紧从厨房里端出饭来,姚雪芹接过来后,轻轻的递了过去,说:“先吃饭吧!柳芭说的有道理,过两年再看,说不定到时候我爸爸也让我出国留学了,到那时我跟你一起去。”
静楚闷闷不乐点点头,接过碗,低着头吃了起来。莲妹子笑眯眯地看着姚雪芹,心里乐开了花,她在想:这应该就是未来的媳妇了。
四月中旬,天开始下雨了。天好像破了似的,一直下个不停,而且雨也很大。雨下得让鹿宁坤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想起同治九年自己任江夏知县时,那年的四五月份也是象这样下雨,那年的大水他记忆犹新。鹿宁坤想,今年会不会也发大水,如果发大水,那可得事先准备准备。鹿宁坤叫来小根,让他多买些粮食和咸菜,在花楼街上租两套房,都放在二楼。小根说坤宁街不是有自己的空房子吗,干嘛租别人的房呀。鹿宁坤告诉小根,坤宁街在日租界,离花楼街和花楼街以上的华界有七八里地,坤宁街那边洋人多华人少,把粮食放在花楼街,到时候送粮食给灾民方便一些。另外,鹿宁坤让小根找两条小划子(小船),雇上两个月,万一发大水,好用。
长江的水就像一条黄龙,隔几年十几年就要翻江倒海一次,今年又到了他折腾的时候。一过五月,江水疯狂地往上涨,没过几天就蹿上大堤。汉口这边地势本来就低,江边上的大堤根本没多高,租界里的大堤也是一样。所以,洪水轻而易举地越过大堤,把整个汉口淹在它的脚下,变成一片泽国。洪水一口气淹到一楼的屋顶,把汉口的市民逼到二楼和平楼的屋顶,好在汉口的房子多半是两层楼,大家只要上到二楼就行了,但是许多居民都是挑夫、码头夫、车夫和做小买卖的,这些人手里的钱也就够过几天日子的,在汉口租房子住,家里根本就没备几天粮食,大水一上来,这些人家里就断粮了。
这一次的洪水是长江的水和汉江的水一起发的,比同治九年的那一场洪水还要大,滚滚洪流从长江上游和汉江上游飞流直下,一泻千里,在武汉三镇汇合,一下淹没了武昌府、汉阳府、德州府等六府一州,湖北的大部分土地都浸泡在洪水中。沿江的大堤多处决堤,襄阳那边最严重。许多灾民流落到武昌府和汉阳府,由于赈灾粮不够,武昌府武胜门外的塘角一带发生了抢粮事件,灾民们把粥和馒头抢光了,还把粥棚里一袋袋大米也抢了。武昌府急忙派出巡防营的官兵去维持秩序,同时加紧调粮,防止更大的骚乱。相比之下,汉口这边的情况要强一些。洪水漫过大堤后,汉口的富商们就开始给灾民们送粮食,济善堂的人和教堂里的牧师们也开始赈灾。赈济灾民是中国商人们的一种习惯,只要遇到灾年,他们就会拿出一些粮食来振灾。他们认为这样做可以积德,多做善事不仅可以为自己积德,而且还可以为子孙们积德。
鹿宁坤也开始救济灾民,他让小根找来几个伙计,在租的那两间房屋的二楼里熬粥做馒头,然后划着小船给灾民们送粥送馒头。就是靠着这些富商们,还有济善堂和教堂的粥和馒头,汉口的灾民们度过了难熬的七月和八月。九月中旬,洪水慢慢退去,市民们清除了淤泥,清理出道路,城市又开始运转起来。这一场洪水,把许多商家的货物,如棉花、布匹、芝麻、粮食、药材、纸张、百货等货物全淹进了水里,商行货栈倒闭的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