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城。
六月十三日午后。
阳光狠毒,炽烈,烤得法租界高耸在大土坡子上的界碑和满地的泥土散荡着浓浓的热浪,直往鼻子里钻,飘忽间又如一层漫空飞来的毒气,只要被它一扫,浑身的汗腺就失去控制,汗液滚滚喷出……
人们大汗淋漓,呼呼犬喘……
他们都在狂奔,就好像不远的地方正有成堆的金子等着他们去捡,晚一点就会成了别人的一般!
他们瞪大了眼睛,目光通红,往界口的土堆子上跑……
男女老少,顶着烈日,冒着热浪,呼呼喘着粗气,一路狂奔……
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一个愿望,赶紧奔到岛城得以成名的大土坡前占据有利位置,好仔细看看“酒后强奸民女的恶棍”会被怎样处置……
一定要看!
绝对好看!
女孩儿被强奸了,还不是一般的民女,是槐香书院王先生的女儿,是书香门第的小姐!
她会怎样?
王老爷子会怎样?
会背过气去,还是握着菜刀和那几个畜生拼命?
一个学富五车的先生碰到这样的事儿,会有怎样的反应?
据说几个混蛋还是日本浪人!挺有身份的浪人!是被狼窝的人给弄回来的!狼窝可是小爷的组织!虽然他平时不参与狼窝的事务,但法租界是个人都知道,狼窝除了小爷的命令,天王老子的号令都不听!
再说了这次的主角是谁?
是连杜二爷的账都不买的小爷,大吉大利的小爷,大吉,赵大吉的师姐!
小爷的师姐被人家给糟蹋了,他会怎样?以他的性子会不会直接就拔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会不会让经常跟在他身后的那条大黄狗,生撕了他们?
……
好看!
极度好看!
去晚了,就挣不到好位置了!
赶紧跑啊!
……
。。
灵儿被娥几个女人换上了衣服,梳理好了头发,面目恢复平常,亭亭玉立在大家面前,嘿嘿的笑,目光却仍然形同死鱼,没有一星的光泽……
她对着众人自言自语:“小坏蛋!我出嫁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我要给他煮绿豆汤!他最喜欢喝我煮的绿豆汤……我去买绿豆,每天都煮给他喝……每天……”说道这里,她的眼眸中才闪烁出些许的幸福和满足……
屋子里的女人都在抹眼泪……
大吉静静的看着她,脸上很平静,就像一汪清泉,平静的没有丝毫的涟漪……
凤姐儿擦着眼睛,哽咽:“这孩子应该得了失心疯,唉,要是不能最短的时间内救过来,这一辈子就完了!可要是立马救过来,她要是记起发生的事儿,很可能立马就得寻短见!她是王先生的女儿啊!从小就是三从四德,烈女传里长大的啊……”
大吉看着灵儿,一言不发。
娥哽咽道:“小爷,你平时的主意最多,赶紧想个折啊!不然,唉,好好的一个女娃这一辈子可就全毁了!”
大吉不说话,看着灵儿,笑了……
大家全都愣住,泪眼汪汪的瞅着他……
大吉笑得很凄苦,很无助,很自责,很……
他的笑容绝对是世上最有“魅力”的笑容,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够笑成他那个样子!
“拿最烈的酒!灌!”大吉盯着娥,沉声说。
娥不解,泪眼婆娑的盯着大吉……
大吉道:“听我的,先把她灌醉!等我回来,我自有办法!”
一屋子的人没有人出声,仿佛一瞬间就成了蒸笼里的包子,除了大汗淋漓,再无别的选择。
大吉一摆手:“赶紧!”
娥点点头,跑了出去……
马大此时闯了进来,喘着粗气道:“来……了!三百多人,已经把土坡子……围住了!二爷已经知道了,带着亨社的人马赶……赶过去了!小爷咱……”
“走!尽快了结!”
。。
法租界的界口已经被团团围住。
围住那土坡的是热浪——成千上万的人呼出来的热气和汗水。
热浪分成六层,六层不同色泽,不同精神,不同气味的热浪被不同心态的人群呼出……
第一层,高高的土坡子宽敞的岗台之上,一百名光着膀子,手持大刀的狼窝弟兄,怒目而视的盯着绑在柱子上的三个穿着和服的日本浪人——他们被五花大绑的绑住,堵着嘴,拼命挣扎,狼窝的大汉围成圈,大刀紧握,双目喷火,死死盯着他们,眼睛里的愤怒化成红光燃烧,恨不得将三个人立时煮熟……
第二层,土坡之下,各色服侍的商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眼睛里闪烁着极度兴奋的橙色,滚滚流动,在火热的空气中蔓延……
第三层,紧紧贴着第二层,是法租界数以万计的居民,行色各异,表情不一,有的聚成团窃窃私语,有的几十号人谈论着,说笑着往四外散,有的则拉着媳妇,牵着孩子急急离开,呼出的气流也不一样,混合起来,一团灰蒙蒙的雾气在人群上空飘荡……
第四层,是一色的皂衣大汉,五百余人,刀在手,枪紧握,紧紧盯着一丈开外的日本人,眼睛闪烁着不解的蓝色,紧张而迷茫的盯着自己的老大——坐在两人抬的滑竿上,手持折扇,双目喷火的杜二爷……
第五层,自然是那一色和服木屐,驻足喷气的日本浪人,三百左右,腰插长短武士刀,威风凛凛,不可一世,映着烈日目闪凶光,急迫而焦躁,紧紧盯着土坡顶上的三个被困在柱子上的恶人,呼吸急促,只需一声令下就会拔刀而上,刀下淌血……
第六层,是荷枪实弹的巡捕,前边的两百人和第五层的后尾,面对面,枪对刀,怒目相持,各不相让;后面的人长枪紧握,列队整齐,眼睛里飘渺着战前的兴奋和恐慌,呼吸间燃烧的粉色气流弥漫升腾……
烈日炎炎。
热浪蒸天。
数万人呼出的灼热把一座硕大的土堆子炙烤得如同蒸笼上的馒头,水雾迷蒙……
所有人的眼角余光都在射向一个地方,就在第五层和第六层结合处左边的空地上。
人不多,分成两拨,车头对车头,人脸对人脸,面目隆重,目光严肃……
总探长白银发一身戎装,左右各四名英姿飒爽的探长,正怒目而视对面的童丹……
童丹身着酱紫色和服,威风凛凛的摸着唇上的仁丹胡,目光焦急的盯着土坡上被绑在中间柱子上的童仁,哼哼,身后跟着十名长刀在手,服色统一的黑龙会头目,竟都牵着蹲坐塔舌呼呼直喘的大狼狗……
白银发盯着童丹朗声斥责:“童先生,今日为何突然带领这么多人来我法租界啊?难道两国要开战不成?”
童丹冷冷道:“白总探长,绝无此事。我的此次前来,只是想带回犬子!”
白银发道:“那你为何如此阵势?”
童丹道:“是他们自愿前来的。”
白银发一点手里烟斗,冷冷道:“即便如此,你也应该通过日本领事馆事前知会法国领事,征得同意后再与我巡捕房商量,方可进入租界,而你事先并未知照,私自率人身带利器闯入租界,就是侵犯,本探长就只能与你刀枪说话了!
童丹呵呵一笑:“白桑莫急。我的知道此次行动确实草率,但我也是救子心切,还望阁下可以体谅!只要总探长令人放回小儿童仁,我的自当撤退离去,日后再到你处细说缘由。你看怎样?”
白银发见童丹确实没有侵扰之意,言辞也就略略缓和,淡淡道:“究竟所为何事?”
童丹道:“小事儿!”
白银发一笑道:“若是小事,你自不会如此兴师动众,还是说明白的好!”
童丹脸上一红,吩咐道:“去把袁艳老师请到此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