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因言获罪,被划为“右派”;“文化大革命”,关牛棚进“干校”。即使如此,1972年,仍欣然接受周恩来委托,校订《国际主义还是俄罗斯化》一书的翻译稿,后终因劳累过度,引发心脏病,与世长辞。
1.奉献之心,死而后已
1971年9月13日,林彪等人乘飞机外逃,飞机坠毁于蒙古温都尔汗。周恩来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率先解放了一大批老干部,并恢复他们的工作。
1971年底,林汉达被“解放”,并因病被送回北京。林汉达在家养病期间,除了埋头看书、勤奋学习以外,常常回忆从参加革命以来,所有接触过的进步人士,包括直接领导过他的林枫、陶铸、陈毅等,还有新中国成立前在他家住过不少日子的小段(刘仁年轻时的化名),那么忠心耿耿地为党做了大量工作的人,怎么会一下都要被打倒呢?再有,在社会上有名望的进步人士,各高等院校的校长、教授,中小学的校长、教师,高级工程师,科学家,高级医务人员,艺术家,名演员,专家,学者……上至国家主席,下至平民百姓,几乎各行各业曾为国家作过很多贡献的人,全部都要被打倒,这是为什么呢?
一向心胸开阔的他,为国家、为人民忧虑和不安,也为自己虚度时光、无法作为而焦虑。家人虽然对他进行百般劝慰,可是没有人能医治他内心的创伤。
但他在北京待的时间不长。1972年春节前,在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前夕,林汉达又被勒令送回“五七干校”。
谢立林在林汉达去世后,对此次回“干校”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没住上几天,尼克松访华,为保持北京市的‘干净’,你又被当作‘垃圾’,限时限刻回干校报到。你动身那天,正下着大雪,行李由子女们先送去车站。你原想坐公共汽车去车站,谁知大雪纷飞交通受阻,你只得一步一滑步行到火车站。从辟才胡同到火车站,多远的路程呀!你赶到时,火车已开走,顿时瘫倒在地上了。因为你清楚地知道不能准时报到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你!”
但林汉达在逆境中自强不息的战斗精神并没有因为岁月和遭遇而有丝毫的改变。1972年2月24日,他给妹妹林越波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我虽于去冬得到解放,而我在思想上似已先此解放了,在宁夏干校两年多颇有所得。到今天,我还不服老,年龄已七十二,那是客观的,主观上,我主动减去二十岁,以五十二岁来要求自己……”
不久,林汉达因身体原因,再次被送回北京。1972年5月2日,他给故友张景成先生写了一封信。张景成是龙山人,30年代经林汉达介绍,在上海世界书局工作,两家交情甚笃:
“……我曾在国务院干校参加劳动学习,组织上照顾,得以回家休养,虽然血压略高,精神尚好,亦无其它疾病。家中其他人员亦很安好。因为大女来京休养,次女休假,大由、文虎本在北京,所以我家经常团聚十余人,每天有说有笑,尤其是在星期天更加热闹。……俗云‘知足常乐’,很有道理。一不知足,‘不如意事常七八’,如能知足,不如意亦平常,何况现在国内外一片大好形势,处处使人兴奋乐观。”
1972年7月初,周总理委托林汉达校订《国际主义还是俄罗斯化》一书的翻译稿(作者为前苏联的伊凡·久巴)。由于几个人共同翻译,水平参差不齐,要达到全书的统一要花大力气。
林汉达怀着满腔热忱,立即开始工作。因为毛泽东等着看,林汉达不顾自己年过古稀并身患冠心病,夜以继日地伏案校改。时值酷热的盛夏,他以惊人的毅力,每天工作长达十六小时之久。
他的病容,使家人深感不安。有一天,全家人在一起吃午饭,林蜜地说:“爸爸,我看你完成了这项特殊的任务后,干脆退休养老吧!”万没想到,林汉达突然扔下筷子,冲着她大声喊起来:“你说什么!坏人诬陷我,狠整我,这么多年不让我工作。今天好不容易才干一点工作,你居然要我退休养老?我老了吗?我不老!我还有个二十年的写作规划要去完成的,你知道吗?我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时!你要我退休养老,什么话!这不正是坏蛋所希望的吗?我可以断言,恶人当道的日子决不可能长久的。我要活到老,学到老,干到老!我真不明白你这个人民教师成天灰心叹气,虚度年华,居然还心安理得,我倒觉得你比我要老得多呐……”这突如其来的盛怒和谴责,使林蜜地感到十分委屈,但她能理解,爸爸谴责的是耽误了他年华的运动,表达的是时不我待的急切心情。
7月24日深夜,林汉达圆满地完成了这项光荣的任务。没想到,这是他一生中的绝笔。
谢立林回忆这最后的日子,痛彻心扉:“7月25日凌晨,我看着你亲手把书稿整整齐齐地包扎好放在书桌上。你轻松地上床了。我多么希望两个多月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的你,能美美地睡上一大觉呀!不料刚躺下的你就被阵阵心绞痛折磨得喘不过气来。你痛苦地向我诉说:‘唉!真比受刑被打得遍体鳞伤还难受呀!’我的心被撕裂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折磨。好容易熬到了天亮。凌晨五点,你在子女们扶持下一步一拖地走到车站。到了北医急诊室,几经周折才尽力抢救。”
可惜抢救无效,在26日清晨三时零七分心脏停止跳动,与世长辞。
新华社记者在林汉达去医院五小时后取走了翻译稿。全家人都哭了。因为对于取的人来说,取走的只是一本书,并不知道这本书倾注着一个人全部的忠诚和精神。
在大由、蜜地、步雪、文虎1972年7月27日写给张景成的讣告信中有这样的说法:“目前国务院领导上比较重视,正在商议办理后事(向遗体告别、举行追悼仪式,决定在本月29日举行)。”
张景成回复林家子女的讣告信中称林汉达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我在29岁相见达兄,在沪时他对我总以自己的弟弟看待,平时经常谈及家常和读书时的情况,因此我对他的一生事绩比较了解。他少年时读书很用功,为文化而奋斗。他的家里贫穷,学费有困难,就是自己设法。读大学经费不够,白天在学校读书,晚上还要到城内做教师,以教书的收入来弥补学费,用这样艰苦的奋斗的精神读书成功。成年为事业而奋斗,考入世界书局工作,逐步升为出版部主任,他自己也出版了很多的书籍。中年后为革命而奋斗,在一个时期离家北上,参加革命。以上虽很简单的叙述,他的历来经过当然有很多困难和曲折,他平时很节约也不吃酒,思想贫民化,出外吃东西与人力车夫一道不分等级,经济上肯慷慨助人,所以可说,人已逝世,而精神尚在,生不愧为中国名人,死也足以自慰。”
2.平反
事实上,林汉达的追悼大会直到1979年才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隆重地举行。
1978年9月17日,中共中央转发《贯彻中央关于全部摘掉右派分子帽子决定的实施方案》,指出:“凡不应划右派而被错划了的,应实事求是地予以改正。”
笼罩在林汉达头上整整二十一年的乌云终于散尽。1979年7月13日,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隆重地举行了林汉达的追悼大会,并郑重为他平反昭雪。
《人民日报》以《原教育部副部长林汉达追悼会在京举行,方毅、胡厥文、宋任穷、李维汉送花圈,乌兰夫、周建人、沈雁冰、胡愈之参加》为题作了报道:
原教育部副部长、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副主席林汉达追悼会,一九七九年七月十三日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举行。林汉达是在林彪、“四人帮”极“左”路线的残酷迫害下,于一九七二年七月二十六日不幸逝世的,终年七十二岁。
方毅、胡厥文、宋任穷、李维汉等送了花圈。国务院、政协全国委员会、中共中央宣传部、中共中央统战部、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委员会、教育部、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以及上海市、辽宁省革委会也送了花圈。
乌兰夫、周建人、沈雁冰、胡愈之,以及有关方面负责人和林汉达同志的家属、生前好友等四百多人参加了追悼会。
追悼会上,董纯才在悼词中再一次郑重宣布:一九五八年初将林汉达同志划为右派并给以处分是错误的,应予以改正并恢复林汉达同志原教育部副部长职称和级别。林彪、“四人帮”横行时,强加于林汉达同志的一切诬蔑不实之词,也应予全部推倒。
这一天,林汉达在世界书局的旧友朱联保写了一首诗,用通俗的语言全面地概括了林汉达一生的经历和功绩:
轸悼林汉达同志逝世七周年
芳邻沪东延龄里,友谊长近半世纪。
献身文教勤编译,著作丰富受欢迎。
继续深造留学美,获得博士学位归。
华东之江长教务,桃李芬芳人才济。
促进民主遭通缉,进入东北解放区。
受党信任管教政,文字改革多贡献。
代表人民议国事,东西南北忙视察。
燕京校园留客宿,昆明湖畔曾留影。
深研中外语文学,爱好江浙地方戏。
干校锻炼在宁夏,“四凶”横行受迫害。
心肌梗塞竟不治,错案平反得名誉。
人间粉碎“四人帮”,遗著问世慰英灵。
这一天,离林汉达去世已七年多了。
这七年间,和林汉达一样含冤离世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林大由、林板宁。林大由去世时,妻子正被下放,儿子寄养在妻舅家中。骨灰无处安息,就安放在林汉达北京的家里。谢立林每每看见,总是痛不能止,于是托林士明带回老家,安葬在宁波的大同公墓。
3.两次隆重的纪念活动
1987年6月23日,民进上海市委会、之江大学上海校友会、上海市教育工会和上海市教育学会在上海共同举办了林汉达同志纪念大会。这一天,离1946年“六·二三”激昂的演讲已经过去整整四十三年。全国政协常委、民进中央副主席葛志成和上海市有关部门负责人共1000多人出席了大会。会上,宣读了全国政协副主席、民进中央主席雷洁琼同志的书面发言。《人民日报》第三版以“上海举行林汉达纪念会”为题作了报道。
冰心先生为此次活动题词:
“林汉达教授是一位永远忠于党,勇于为社会主义祖国建设事业而不断写作的教育家!”
董纯才的题词是:
“林汉达同志在民主革命斗争中是英勇的民主战士,我党的忠实战友,建国以后,热心文字改革,扫除文盲和业余教育,为人民教育事业作出了应尽的贡献。”
纪念大会还专门出了一本《纪念林汉达先生特刊》。
2000年8月20日下午,民进中央召开林汉达先生诞辰100周年纪念座谈会。《人民日报》以“首都举行座谈会纪念林汉达诞辰100周年”为题作了报道:
今年是已故民进中央副主席、著名教育家、社会活动家林汉达诞辰100周年。民进中央今天在京举行林汉达诞辰100周年纪念座谈会。
……
在座谈会上,民进中央名誉主席雷洁琼首先回忆了她与林汉达一起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反蒋爱国民主运动,和马叙伦、王绍鏊、周建人、郑振铎等人共同发起成立中国民主促进会等时的情景。中央统战部常务副部长刘延东、教育部副部长王湛等相继发言,高度赞扬林汉达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中国共产党的坚定信念和对事业忠心耿耿、恪尽职守的高贵品质。
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民进中央主席许嘉璐高度评价了林汉达的一生。并表示,我们要继承和发扬林汉达身上集中体现的中国民主促进会的传统精神,使个人和整个中国民主促进会都沿着前人开辟的道路坚定地走未来的路。
座谈会由民进中央副主席楚庄主持。出席今天座谈会的还有全国政协、民进中央、有关部委的领导同志和林汉达的亲属、故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