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流云千城
金灵鸟死了。一道霞光穿透它的身体,它再不是戏弄旸谷夫人时的那只桀骜不驯的鸟了。华丽的羽翅渐渐黯淡,和黑沼国幽暗的大地混为一种颜色。
站在金灵鸟背上的,是一个美丽得不可思议的男子,仪容秀雅,风度超绝。
他毫无情感的眼眸看着狸珠夫人,显然是在思考着杀死她的方式,力求狠猛,力求简洁。
狸珠夫人看到他,楞楞地呆在当地,不知该说什么。眼泪涌出来,她从没有这么伤心过。
“流云千城,没想到我能见到你。”她忘情地哭着。流云千城在她眼里就是太阳一样的存在,比黑灵神更神圣,比她自己都要重要千倍万倍。
流云千城是稽古大陆流云部落的人。流云部落是稽古大陆最为神秘的势力之一。他们像流云一样行踪诡秘,其修为也像流云一样玄妙。流云部落的老祖宗,是传说中稽古大陆第一王朝的大国师。后来,天道轮回,流云部落出走,第一王朝覆灭,代之以第二王朝。没有流云部落辅佐的第二王朝,在稽古大陆始终不能得到人民的认可。直到第三王朝出现,以第一王朝正宗传人的身份建立大盟国,并且在各种仪式和祭祀活动中打着流云部落的名号,名义上是按照流云部落的意愿办事,借以笼络人心,也把一个并不强大的王朝维持了上千年。
在第三王朝最后一代帝王鲱初即位时,举行祭祀活动,突然漫天云霞,连大地都被云霞交织着。天地之间一片赤红,各种祭祀设施尽数焚毁,各盟国国主当场暴毙,血流百尺,千里之内腥气逼人。然后,有一美人从云霞中现身,美丽至极,玉体皎洁,异香充塞天地。大家顿时拜倒,一心以为是流云部落现身。鲱初五体投地,虔诚叩求,希望流云部落赐福,永保第三王朝天命康安。美人翩翩如花瓣,赤足逍遥于空中,微微说:“第三王朝诡诈,蛊惑人心,天命不佑。从此以往,万代以后,有真人出世,星球才能平安。”言罢,三丈红绫甩下,从脖子里系了鲱初,带着鲱初凭虚走了。第三王朝几百名灵官法师,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看着帝王被俘,竟然是动弹不得。
自那以后,天下大乱,各盟国纷纷自立门户,占据稽古星球的形胜之地,互相攻伐,真正是到了没一刻消停的世道。
要过好日子,除非是流云部落现身。这是稽古星球人的共识。
在黑沼国第九十三代国王鄍令巫卒继位第二年时,有传言说流云部落派出一名使者,为天下苍生谋福祉。那一年,稽古星球上再没有战乱,大家都静候流云部落为所有人的命运做出新的安排。但是流云部落没有出现,反倒是有了新的传言,说是所谓的流云部落派遣使者的话,仅仅是黑沼国放出的假消息,为的是在被多国联军围攻的艰难处境下求得一丝喘息的机会。于是,黑沼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出现了。
多国联军进攻黑沼国的理由便是亵渎流云部落,扰乱天下秩序。敌人没完没了的四面围攻让黑沼国穷于应付。半年以后,黑沼国国都以外所有的魔境、气阵、巫池、阴阳穴和灵关都被攻破,人民也被掳走。联军把几万里联营围着黑沼国都城一圈又一圈地夯筑起来,用各部的火种点燃俘虏的身体,做成大火把,照红了黑沼国的夜空。
黑沼国之灭亡只在倾刻,鄍令巫卒把自己最爱的女儿都送出去了,也没有换回一点缓和的余地。战奴组成的方阵无所谓生死地攻打着黑沼国的都城,在黑沼国大法师的攻击下成片成片地死亡。战奴的攻击让黑沼国连续多少个夜晚都无法休息。最后的时刻到了。稽古星球的大月亮占据着大半个天空,因为太遥远以至于光亮并不刺眼,只是缥缈地恰好给大地上的杀戮照明。
巨脊兽的鸣叫惊天动地地响起来,联军发起了歇斯底里的战斗。汹涌的军团推翻了城墙,用集体的力量把黑沼国最前沿的拥有不死血魂的灵官击碎,无边际的不死魂花飘摇在战场上,发出轻灵的声音,哀悼着祖国的覆灭。
潮水涌来,冲垮一切。第二道战线迅疾被消灭,就像洪水扑灭烈火那样。遍地都是战死者的骨骸,蓝荧荧地像是插遍阵地的刀枪,散乱的肢体密密麻麻地立着。
不死魂花越来越多,密集在天地之间如漫天飞絮,唱出越来越悲壮的哀歌。
最后一关就是王城,黑色的铁甲城墙在敌人的围攻下摇撼着,就像海啸拍打着的礁石。鄍令巫卒把所有的王室成员调动起来,组成了用最纯正的不死血魂打造的血魂铁阵。
血魂铁阵屹立在王城的城墙上,把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挡在脚下,死亡者眨眼成灰,联军的战奴几乎消耗殆尽。多少回合之后,血魂铁阵也开始出现松动,每个王室成员的身上都出现伤口,血液流下来,顺着城墙流淌,溶入到护城河里。
联军选出了最精锐的十二位法师团队,搭配最彪悍的二十四位灵官,每人都祭出了最嗜血的法器,组建了亡命战队,向着黑沼国王城发出最孤注一掷的冲锋,攻打王城十二门。
鄍令巫卒被联军阵中的龟衣虫蛊悄悄地下了诅咒。邪恶的蛊符渗透到一朵不死魂花上,控制着不死魂花飞向鄍令巫卒。鄍令巫卒吸收了魂花,一朵蓝色的妖女花在他的额头上出现,迅速地长大,摄取了鄍令巫卒的精元,让鄍令巫卒的头颅长成一朵充满诱惑的妖女花。
鄍令巫卒梦见了老祖母,梦见老祖母给他烤鱼吃,蓝色的火苗上,肥大的鱼儿在跳跃。他的脖腔上,蓝色的叶子衬托着白嫩的妖女花,妖女花灵巧迷人的胴体肆无忌惮地跳着舞。黑沼国的王室成员都知道国王已经死了,血魂铁阵轰然倒塌。
鄍令巫卒的梦越来越香。他梦见一位美丽的女子和他肩并着肩坐在一起。她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暗恋的对象。他把她的手捧起来亲,他把烤鱼撕开——几百万交战双方都看见鄍令巫卒把自己的脑袋揪下来,直直地走下壁立的城墙来。妖女花不见了,只是一颗脑袋。他的脑袋在笑,不死魂花从头脑里飞出来,从脖腔里飞出来。鄍令巫卒梦见他和他暗恋的人永远地住在了一起。
敌人狂欢起来,射着箭向王城疯狂地涌来。
作为王室旁支的一员,时年尚幼的狸珠夫人也是血魂铁阵中的参与者。摄魂箭飞来,直冲她的面门,如流星闪电。狸珠夫人只觉得冷风逼得她无法呼吸,冰凉的箭头几乎让她的上唇结冰。
摄魂箭在她的面前一拐弯,飞落到一个少年手中。少年的手中正有一大把摄魂箭。
好美的少年。狸珠夫人呆呆地看着明月昊天下,一身白衣的他,劲风吹荡着他的披风,披风扬起,他的面容沉静如雪。
摄魂箭悉数飞到他的面前,他用手里的摄魂箭把所有的来箭打落,并且把手里的摄魂箭丢掉。他一抬手,战场就静下来了,只有摄魂箭插入大地的声音。月亮照着大地,人们都看着少年。
“你是什么人?”联军中有人厉声吓问。
“流云千城。”少年凭虚立在城剁上,其声音如水面微波,在寂静的战场上荡漾开来。每个人听了,都感觉到了一中不可违抗的力量。
但总有人觉得太过蹊跷,莫非又是黑沼国弄鬼。
“别开玩笑了。说什么我们也要屠灭了此城。”联军中那人又说。
流云千城不愠不怒,说出冷如寒冰的话来:“你们大可一试。”
狸珠夫人离得近。她感受得到他的气息,那要命的魅力当场征服了小女孩的心。她当时还不满十二岁,还不到名字后面加夫人的时候。她看着月华下风姿如雪山一样的流云千城,心里愿意为他做一万次夫人。她为他陶醉。
联军中爆发出稀稀拉拉的呐喊声,渐渐地喊成一片。他们又冲锋起来了。
十二位法师过丈的身高首当其冲,像是月色下的猛兽一样。
流云千城捻取一段月光,在手中抟转成一片银色。只在瞬息之间,无数道月光凝结成的飞刃便如柳叶,在联军战阵中穿梭。仿佛只是他五指一动,十二位法师就轰然倒了,像是坍塌的城墙一样,倒下去再没有起来。二十四位灵官好似被大风卷起的枯叶一样,被月光飞刃冲决杀戮,抛向联军黑麻麻的军阵中,散落如碎石。
联军的进攻停止了。他们呆呆地看着月光飞刃穿透自己人的身体,像是龙卷风席卷稻子地似的。片刻之后,他们缓过神来,抢夺着善跑的巨脊兽,或者争先恐后地飞奔,慌乱地撤退,躲避着月光飞刃的屠杀。
他们像乌云一样退去,留下来一片乱七八糟的尸体,蓝荧荧地摆满了黑沼国的原野。他们就像是被大风吹走的,空荡荡的战场上,只有受伤的军士在呻吟。
鄍令巫卒唯一的儿子鄍客当然就是新的帝王了。他率众向流云千城拜倒,并且表达最诚恳的感激之情。
流云千城微笑着,说:“不必谢我,马上救治伤残,恢复黑沼国要紧。”说完,他看着狸珠。狸珠低下头去,她知道自己的神灵就在面前。
他伸出手来,挽着十一岁的狸珠。狸珠感受得到那双手神奇的电流,暖暖地激荡着她的心。她感觉自己飘起来了。
流云千城在飞。他飞过的地方,受伤者尽数康复。他飞过的地方,一切又恢复到盛世繁华的景象。转眼间,黎明到了,太阳升起来了。一座凤凰涅槃的黑沼国国都在太阳下完好如初地辉煌着,被毁坏的魔境、灵关、巫池、阴阳穴和气阵都被重新修好。
黑沼国举行了最隆重的国葬仪式,为那些死难者祈福。不死魂花漫天飞舞,为逝去的生命而哀声大放。
流云千城被大家像神灵一样信奉着。在葬礼上,他坐在最重要的位置上,看着黑沼国人的叩拜,一言不发。
狸珠夫人也深深地拜倒,全心全意地拜倒。她一抬头,流云千城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