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早上，王毅急匆匆地从雍山赶到凤城，和于群一起参加了范雅晴的追悼会。
因为范雅晴的人事关系还隶属于宝通集团人事中心管理，她的追悼会理所应当就由宝通集团组织操办。
与她生前辉煌璀璨的工作、生活历程相比，范雅晴的追悼会现场冷冷清清，除了必来不可的宝通集团领导班子成员，还有就是她家里的几个亲戚、商场的几个老同事，朋友里就只来了于群、王毅和何立伟三人。
于群和王毅到的早，在追悼大厅门口与何立伟会合以后，于群坚持要在门外再多等一会儿，希望能多等来一些同事朋友，一起热热闹闹地把范姐送走，让她平静安然地一路走好。
直等到大厅里开始奏响沉重的哀乐，于群也没有等到那些曾经非常熟悉的面孔。
于群记得非常清楚，在范雅晴在宝通商厦担任要职的时候，宝通商厦各部门、各楼面的管理人员里面，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范姐家里的常客，也是她每天应酬忙碌的各个饭局的主角和配角。
那个时候，于群刚好把豆豆送到了王毅的老家，自己向单位请了长假，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广告公司里跑业务。
当时范雅晴刚和前夫离婚时间不久，心情比较郁闷，经常打电话叫于群去和休假在家的她谈心，给她作伴。
就是在范姐家里，于群看到了比商厦开会阵容还齐整的宝通商厦管理人员队伍。
从上午10点多开始，一直到傍晚时分，范姐家的门铃就开始被人不断摁响。来拜访的客人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宝通商厦的中层管理干部。
这些人来到范姐家里以后，个个都把自己当成了范雅晴的体己朋友，自己出门买菜，自己动手做饭，没事可干的就陪着范姐聊天说笑，玩牌打发时间，直到深夜。
时间长了，来客们都习惯了于群的存在，和范姐谈起事情来也就根本不作回避了。
在于群看来，他们求范姐办的事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商厦内部的提拔升职，另外一种就是为家人朋友在金池区政府里求个一官半职。
于群实在是佩服这些人的敏锐嗅觉。
于群和范雅晴几乎天天见面，经常陪着她参加各路应酬，都没有察觉她和金池区政府某位官员的恋情，他们竟然早就已经认定了她的官太太身份，早早就开始着手拉关系、套近乎，生怕落在别人后面，不小心漏了什么大便宜。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各色江湖人物，有各路奇葩角色。
于群第一次到范雅晴家里去的时候，就被她家里庞大的家政服务队伍给惊呆了。
这些平日里在商厦里吆五喝六、对员工颐指气使的大小人物们，一进到范雅晴的家门，都立刻挽起袖子，变身成了事事亲力亲为的贤惠媳妇。他们个个都不劳范雅晴张口，就毫不见外地抢着扫地拖地、做饭洗碗，甚至连范雅晴的内衣裤都偷偷翻出来洗得干干净净。
在范雅晴面前，这些人统一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真诚和蔼的笑容，好像每个人都是她的莫逆之交似的。没有见过他们真实面目的人，还真的就会相信了他们对范雅晴的火热感情。
有一天下午，于群应邀去范雅晴家里吃饭。
她刚进门没一会儿，宝通商厦二线的几个工作人员就陆续敲开了范姐的家门。
吃完晚饭，大家坐在一起打了几把扑克以后，范姐接了一个电话，就匆匆出门办事去了。
应范姐临走的嘱托，于群坐在她家的小卧室里，一边看着电视打发时间，一边等着范姐回家。
不知道外面的人是完全忘记了于群的存在，还是打心眼里漠视她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渐渐地，他们开始谈论起范雅晴的复杂感情故事，议论着她跌宕起伏的事业发展历程，声音也越来越大起来。
“……她到底有啥好呢吗？还不是靠着脸蛋漂亮，胸又大又挺，招男人喜欢吗！她的工作能力还比不上咱们呢！”
“那没办法，你干得再好顶个屁用，谁让你爹娘没把你生好呢！不行你也去韩国做个全套整容，把脸蛋捯饬得跟天仙似的，把胸垫得比柚子还大，回来了先把咱们集团的董事长撂翻，或者就跟范雅晴似的，直接去勾搭个政府领导，你这后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咱不行。先不说长相身材了，光是人家范雅晴舍得献身的那股子精神，咱们谁都学不会啊！唉你们说，她和那个糟老头子睡觉的时候，摸着那一身褶子和赘肉，会不会做噩梦啊……”
“你才是不会想呢！陪老头子睡觉咋啦？暂时恶心一阵子，换来的可是一生都享用不完的荣华富贵啊！你要真是觉得感官刺激太强烈，也可以花钱养上个把小白脸，找个心理平衡嘛！哈哈哈……”
于群听着他们越说越不堪入耳的话语，心里忍不住一阵阵翻江倒海。
她简直就不敢相信，这些话竟然是刚才还对着范雅晴讪媚奉承的那些狗屁精们说出来的。
在范姐面前，他们可是天天比赛着献殷勤、陪笑脸，唯恐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拂了她的心意，惹她生了气，会坏了自己的好事。
现在范姐刚一转身，这些人坐在范姐家的客厅里，品尝着她洗好的水果，就开始乱嚼人家的是非，胡说她的坏话，于群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真实的心情。
于群不禁在想，她经常和范雅晴在一起玩乐应酬，这些人在背后又该怎么议论她呢？他们会不会把她和范雅晴相提并论，认为她也想要向范雅晴学习，要步范雅晴的后尘呢？
于群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自那一次以后，范姐再给于群打电话的时候，于群就开始想办法推托，找各种理由不再去她家，也不再参加她的社交应酬了。
慢慢的，拒绝的次数多了，聪明过人的范姐也不再叨扰于群。就这样，于群离范雅晴的生活圈子越来越远，渐至不再来往。
于群和范雅晴交往了那么久，和她的关系亲如姐妹，也给她帮了很多忙，却从来都没有因为自己的工作问题向她张过口，麻烦过她半分。唯一一次经过范姐协调办理的工作调动，还是从宝通商厦到******商场的平级调动，与升职加薪一点关系都没有。
相反，那些心口不一，背后极尽诽谤污蔑之能事，表面虚假敷衍范雅晴的精英们，个个都从她那里得到了或多或少的好处和利益，换取了他们的终极目的。
可是现在，当范雅晴作别人世的悲凉时刻，站在她遗体边落泪的人都有谁？
当范雅晴的遗体被缓缓推走，隔着朦胧的泪眼，于群看到，集团领导只是微微寒着他们的胖脸，不等仪式全部结束，就急急地收拾着行装，摆出一副迫不及待拔脚开路的模样，看他们那副如释重负的神情，明显是庆幸自己又应付过去了一项棘手的工作。
当年范雅晴的第二任丈夫还在金池区政府任职的时候，这几个人虽然表面上是范雅晴的上级，却一个一个都对范雅晴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生怕得罪了她，给自己惹来祸事。
调到******商场以后，于群听说，范雅晴生了第二个孩子以后，就再也不去商厦报到上班了，她的工资却一分不少，月月如数到账，开创了宝通商厦带薪休假、没有产假期限的独有先河。足见商厦的上下领导对范雅晴的敬畏之情。
就连王毅这个马大哈也看出了追悼会的异常气氛。
“于群，你们商场的人咋都是个这怂样子呢？用人时面朝前，不用人时面朝后，也太实际了吧？她生前那么多人求着她，巴结她，无限风光，无限荣耀，现在怎么连个追悼送葬的人都没有？这也太让人寒心了吧？”
于群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暗暗拉着王毅的衣袖，示意他小声一点，别让一旁的家属听见了：“你就别在这里感慨了，现在的世事不都是这样吗？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人在做，天在看，那些得了范姐好处的人，现在这样冷漠地对待她，是要遭到报应的。咱们只要做好自己，但求无愧于心就行了。”
听了于群的话，一旁的何立伟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和范雅晴认识也很多年了，和她也深谈过几次。她心里很清楚，这些成天围着她虚与委蛇的人，都是怀揣着各自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的，他们对她表白的真心实意其实都是虚伪的假象。为了生存，她也只好看透不说透，虚情假意地加入他们的演出，就这样你骗我，我骗你，互相欺骗、互相利用，往下掀着空虚无聊的日子。没办法，这就是她自己选择的悲剧人生，一开始就是一条看不见未来的不归路，她不咬牙坚持又能咋样呢？”
于群和王毅走到路边，正要抬手挡出租车，王毅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什么？高中同学聚会？允许带家属参加？就在今天晚上？这也太急了吧？好好，知道了。再见！”
王毅收了手机，为难地看了于群一样，嘴唇翕动了一下，想了想，又犹豫着闭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