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安如少年初如梦,肆似流年终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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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神色,回想临行前交代过的种种,我很快就会意了。我也并不含糊地解下腰间五色丝绦串系的玉石,含笑塞到那公公手里。“哎呀,姑娘真真是个聪明人,小小年纪就此般见识,前途必定不可小器啊。这便随咱家进来吧”。那公公把我引到屋内一个收拾好的床塌前。“这两位便是与你**的夏八子夏玉燕和苏八子苏佩迟了”。我不敢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两位,只是低眉含笑。
若说我的相貌比她们出挑,我一点也不以为然。我只是有着比中原女子更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略为丰满的唇,这些都是从我的父亲那得来的。唯觉那夏八子肌肤微丰,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观之可亲。而那苏八子削肩细腰,鸭蛋脸儿,俊眼修眉,顾盼神飞,自是有种**之态。
引领公公这便要离开了,“以后你们**一室,要和乐相处,不要挑起什么争执事端”。我自然明白,便福了福身子,低眉颦颦一笑,手心却是抓扯着衣裾,泠泠地捏出一大把汗。室内焚起的熏香让我颇感晕眩,不禁心头一梗,终是按捺下去了。
一路上的风雪交迫,颠簸跌撞,刚来的几日,便只觉头痛欲裂,怕是染上了风寒。夏玉燕看起来便是个极易相处的人,她自是好言好语地宽慰我,还揽去了我平日的浣洗抄写等功课。
日暮时分,她把碗亲自熬的桂枝汤端到我的榻前,“我娘说了这桂枝是性热之物,对你的风寒会有好处的呢”。
“近来真是劳烦姐姐了,妹妹日后定当不会忘记今日之谊”我心头难免一颤,冰冷的高墙内,毕竟是夏姐姐第一个给了我温暖,她的温存不禁让我想起家中对我百依百顺的姐姐,“夏姐姐,你待我真好,就如同胞姐一样”。
“我比你年长三岁,也理应当你的长姐才是”。
接过桂枝汤,坐在身侧的夏姐姐只是低眉捉拉着衣襟,我细细发觉起她。她兴是出自南诏的小户人家,生性忧柔,又不识的诗书乐舞,论才艺、品学、相貌,是远远比不上自小名倾金陵的苏佩迟。只是那苏佩迟心性高洁宛若悬崖边上的寒梅,不是平常亲腻之辈。
夏氏相貌本就算不上乘,还以廉质的铅粉敷底,着实难以出众,所以进宫已有些年头了仍未得以面圣。放下汤碗后,我便起了身,翻出箱奁中的玉女珍珠粉,细细地揭开盖子,“这是用益母草.含香等数十种磨制而成,还望姐姐笑纳”。
“啊呀,怎么受得起妹妹如此贵重之物”。
我不禁两颊泛笑,没想到她竟如此见外,“姐姐要是不收便是嫌弃妹妹了”。她不再推托,见下时是写在脸上的满心欢喜。
未过多久,便要是上元节了,宫中便开始大行发放各妃嫔宫姬的俸禄和封赏,循例是要到庄贵妃的寢宫延英殿领取。如今这后廷里众人皆知先前庄贵妃便贵为妃嫔之首,堪比亚后。如今宛德皇后已然薨逝,庄贵妃掌管后廷事宜,其权势,更是众妃望尘莫及的,都迟迟没被封为皇后。个中原由,似乎是因为应贵妃身为将门之女,生得骨骼精实、脸若银盘,实非时下削骸玲珑的美人模样。
听夏姐姐说,近几许年来,庄贵妃只一心醉迷佛法,念经祈福,并无意于争分皇上的雨露。或许这也是她能在无皮相之色下,高列妃位如此之久罢。我不觉暗心生对庄贵妃的景仰,在这风云暗涌的后廷,不争,也许便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之法吧。
等到赶及延英殿时,门前的台阶上已是站满了宫女太监,见此情形,我便拉起了夏姐姐“姐姐,这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我们,不如我们先四处走走吧”。她却颇为惊慌“这大大不可啊,皇宫深苑不比寻常”,她总是这样,做事谨小慎微。我却顾不上那么多,执拗地半推着夏玉燕往前走“不碍事的,我们就在周围,不走远的”。料想这中原的至珍至美,也都束于后廷之中了罢,这岂是我一个来自大漠西域的女子能想象出的。
一路上朱楼画栋,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着实气象不凡,“姐姐,这一生要不能目睹这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阑会是最大的憾事啊”。夏姐姐却只是抿嘴敷衍的笑着“你呀终究是太年轻,这好与不好还要过上些时日才能明白呢”。
忽而面前的是一座假山斜阻。转过山后,隐隐露出一带黄泥墙,墙上皆用稻茎遮覆,墙脚几百枝杏花,开得如喷火蒸霞一般。墙内陈列的悉是茅屋,阡陌交通间插满了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攀附蔓延在青篱上。篱外便是一方斜斜的山坡,分畦列亩,种植着佳蔬菜花,一望无际。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水声潺潺,出于石洞。上有萝薜倒垂,下有落花浮荡。
“我只当这皇宫中尽是富丽堂皇的景象,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呢”,我雀跃地呼叫着后头的夏姐姐。
再往前便要是一座巍峨的宫殿了,在云蒸霞蔚中气象恢宏。我还欲前行,夏姐姐急忙上前挡住了“妹妹,这下万万不可了,这是紫宸殿,后廷的中心所在,私闯的话不是我们的脑袋能抵的”。我哪里肯依,“哦,那它的主人是谁”。这一问,夏姐姐也语塞了“这个,也说不准,反正是后廷之主的”她又忙推诿“这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去延英殿吧”。
延英殿来领取的人几已走光了,空荡荡的前殿只有阵阵木鱼声隐隐传来,夏姐姐一把抓住了我,大概是怕我擅自入内,又搬弄出什么是非罢。站在殿门,我好奇地探望着,只见大紫檀雕凤案上设着三尺多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塘荷云雾大画,两侧有一副对联,乃是楠木镶着錾金字迹,道是:殿前珠玑日月照,堂上黼黻紫气升。我不禁犯了嘀咕,“全然一副佛家的模样”。忽然屏后传来一句低闷的女声“是何人在此啊”。
这一回,我着实吓的不轻,但又马上定住了神,行礼,答应道“臣妾贺兰牚心前来领取上元节物资,还望娘娘恩准”。走到前堂的是庄贵妃和她的待女。果不出宫中所传所闻,庄贵妃一身并无华丽之色,只是系着样式简单的紫貂披套,围着那攒着菩提珠的勒子,穿着淡色的荷纹洒花袄,灰色的绉银鼠皮裙,全然一副佛门清规的模样。更让我讶然怕的是她的脸,厚厚地施饰了凝白如霜的脂粉,唇部那颗樱桃大的朱丹红显得格外突兀。而厚重的粉底,掩不住松垮的皮肤,低黯下垂的卧蚕。明明是年过三个旬的人,看起来竟那样老。
她并不答理我,只是侧身问贴身宫女金卮“含凉殿那位还没派人来领吗”金卮应道“还不曾有”。庄贵妃双目微闭,继续拨弄看手中那串沉香凤纹佛珠,轻叹“也罢,先取她们那两匹木棉素织打发她们走吧”。我和夏姐姐谢过贵妃,转身便要离开。刚跨出殿门时,后面又传来一声召唤“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