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天南地北知是向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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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记起来，刚出门时姐姐便在我袖口缝了块丝帕，取出一看，上面果然绣着字。“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不经意间我的嘴角扯起一丝笑容，却是带着薜荔般的苦涩。姐姐呵姐姐，难道世间真有萧亦辰这等良玉无瑕般的男子，值得你倾心以付。而或是你道行太浅，初涉情场便被灌了陈酿的蜜饯，自此夭夭其中无法自拔。
料得情字便是世间最繁琐最纠结的罢，一提起便如金钟轰耳，令人心烦意乱。头脑昏昏沉沉间，车马怎么却停下了。
我挑起门前的紫晶流苏朝前望去，此时仍未行出黄沙漫天的大漠，放眼望去，只见大周的旌旗在狂吹乱舞的风中猎猎张扬。
“钱财留下，爷等便饶你们一命”，朝前方一个低喑沙哑的男声嘶吼过来。
透过队伍前面重重叠叠的卫兵，我才细看出前面已然围住了一小队人马。领头的那个汉子膀大腰圆，精光的头上只有一缧细细的麻花由后垂下，想必定是西域沿途一带的游民。丝绸之路上自古沙盗出没频繁，今来不幸遇上他们也只能是暗自叹苦罢。
“大周皇朝的车驾，你等速速让开”，卫兵领队的头子也是倏地吼出来，骑在马上意欲跳起的样子。
“凭你什么皇朝，老子只认得铜眼，若还不快放下金银珠宝，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那沙盗的领队已然盛怒得青筋突兀，辫子几欲同庛毛般倒竖而起。
我手中攥的帕子已混然被冷汗浸透，还是强按在喉下，堵住扑通扑通的心跳。这等常年流连漠南漠北的大汉，什么刀眼箭口没见识过，大抵都是不达目的死不甘休之徒罢。更何况朝廷派来的迎接队驾不过些老卒游兵，摆摆阵势游行庆典还好，挥戟舞剑怕是不行的。
“杀啊”，席卷天地的黄沙中，乾坤已然在马蹄混乱中颠倒，便再也分不清是何方先喊出。车轿外刀剑寒光浮掠，铿铿声不绝于耳，而我，便只由得在轿中团团嗦抖，也别无他法。
果不出所料，未及片晌的功夫，朝廷的卫兵已哀鸿遍野，余下的也只作鼠辈四处窜去，我的面前便是毫无遮挡地留出一条通天大道。
那沙盗领队的汉子陡然抬头，直挺挺地盯到了轿中花颜失色的我，目光如炬。
他便作风驰电掣般扑来，一把抓起了我的领口，把我架在他的身前。
我已然支声不得，唯觉得喉腔形同火燎般难耐。而也只有双手双脚在空中胡乱扑腾着，那汉子八字胡一敝，便是一脸邪意的荡笑，一掌就把我的手脚擒束住了。
眼看四周都是苍茫的大漠，我又能奈若何，只是徐徐地合上了眼。静静地等待着其发落。
似乎也只是片刻，我的手脚被松开了，而睁眼一看，已是换作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架在脖子上。
恍乎间我看清了，马前已然杀出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他年应也不过二十，一张琢玉般细致雕刻出的脸下，却有着一身毫不逊于胡人的筋骨，肢膀在挥动长戟中咯吱作响。而看他那身如鱼粼拼缀的盔甲，定然是了大周朝的将军。
我眉心也倏地兀起，刚与少年对上眼的那刻，便觉的他那汪秋水中似有脉脉的涟漪要荡开。我又是惊又是喜，便要高兴地要翘起身子。按在我身上那大汉呼的疵瞪大了眼睛，我又只如受惊的麻雀般，又瑟抖着团团蜷缩在他身前。
“放开她，不然你就不能再活着走出半步”，少年的语气冰冷决绝，似有阵阵寒气从语音中逼出。
那汉子由鼻孔哼的一声后，就提起我，正直地挡在他的胸前。
啊呀，强盗虽是伤财害命，不是向来最重义气的吗，怎如今做出如此龌龊的行为。任是我的手脚如何挣扎，他粗厚的手掌只如巨钳般牢牢着我。
少年并不与他多废口舌，倏地便瞄起了箭，目光微闭的恰似九天的冰封。
“啊……”，我不禁震怵地尖叫起来，吓的紧紧合上了眼，唯觉耳边嗖刮的一声。那支箭零距离掠过我的耳缘射穿那汉子的胸膛！
于是，头顶上哒哒地打下大大的血花，紧擒着我的手也愈来愈松，而我的身子却也不由得随他往马下斜坠！
顷刻间，少年跃马奔策从我身边一擦而过，便伸出臂膀横抓住了我，接连着一拽便把我妥妥地坐到他的身前。任由身边兵纷马乱，杀伐四起，他只是一手牢牢地横抱着我的腰，一手抽出寒光四泛的长剑，豁豁地砍出了一条血路，便径直地策马绕进了大漠绵绵不尽的沙丘中。
在马背上摇摆了许久后，我才弱弱地勾起下巴，唯见他厚实的胸膛，挺兀的鼻峰，和闭得一丝不苟的唇。料想我与他素不相识，竟随着他一起策马驰骋了这么久。不过看他英气逼人，倒也不像什么恶类，我的嘴角微微含笑，也就依饶地靠在他前胸，不再乱动。
绕到一处人烟稀的地方，唯有狼唕声愈隐愈渐，约摸着已经把他们甩得大老远，他才一把把我放了下马。
我捋了捋身上被他们轮流抓扯得皱兮兮的前襟，便一直巴巴地看着马上的少年。
“哎，你要把我丢这就走啊”，我不解地叫住了他，心神仍是颇为紧张。
“似乎也没这个必要了”，他一个潇洒的侧身就跃下了马，“我那些个弟兄们武艺精强，料来对付这些沙盗还是绰绰有余的”。
皎若玉轮的月亮已然从沙丘的那边隐隐升起，或许是在如此空旷无垠、廖望无际的大漠上的缘故，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圆的月亮，洒下的银辉清冷恬淡。
少年已然支起了火堆，透过袅袅跳跃的焰火看他，纵使皙白的皮肤映衬得通红，也难掩脸上棱角分明的俊俏。我只是缩着手，插在袖子里摩挲着，静静地看看他两人却是默不作声。
心里细细想来，好歹我也是从他手中捡回一条小命，怎么说都是要示意示意下感激吧。
“你刚刚那队人马中旗子上写着玄字，你可是玄将军么”，我向前探出了半分身子，讪讪地笑着。
“我叫小镐”，他一手摆弄着柴火，头也不抬，回答还是一如的简短。
“额……”，我搓手的频率越来越快，不时仰起头来看看乌重如墨的天空，心中却是想着怎样才能和这般冷若冰霜的他搭话，“我叫贺兰牚心”。
他却倏地抬起了头，似是颇有兴致地看着我，“是称心如意的称心么”。
“不是”，看到他终于抬起了头，我心中扑的欣喜了一通，也就详尽地说起，“是「枝牚杈枒而斜据」的牚”。
“哟，横木架子”，他虽是这么说着，嘴角却清咧出一丝微笑，势如仰月，动人心弦。
我方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笑意，还当他只是一如的孤冷霸道呢，也就装作央央地说，“谁叫我爹是个木材贩子，他只想到这头”。
“哎呀”，我方要起身，突然发觉右肩如迸裂般咯的一下，忙抽出左手来紧紧抚住，又一把瘫坐到了地上。
他兴是看我一脸颦蹙得如蔫巴的蔷薇，又是俯下身子一动不动的，就已然会意了。于是，便掏了掏袖子，攥出一个小瓷瓶，起身坐到了我边上。
“这是从你们西域商人那里买来的白虎膏，对治这种创伤很管用的，撒上吧”。
咦，我没有听错吧，顾不上那么多疼痛，我猛的转头狐疑地看看他，他竟也会那么温存地在我耳边说话，安拉，这一切也来的太突然了吧！
“嗯”，我讪讪地笑着，伸出手便要接下。
他的手却是凝滞在空中一动不动，我也停顿了好半晌，方才发觉，这创口划在我的后肩上，想要上药怕也是有心无力啊。
他消停了片刻，方伸两支手来，“要不我帮你吧”。
不知怎地，我的脸上忽而泛起缥红，声音也变得低微了，“还是……不用了吧”。我腼腆地推开了他的手。
“创口若是不治愈，便是会发炎流脓，混身恶臭哦”，他说的似是漫不经心，也已然拍了拍身上站了起来。
“啊，别啊”，我一听到便是吓坏了，忙伸起手来要拖住他的袖口。
他竟笑的那么得意，又温情地坐到了我的右边，伸手来解开右肩上衣裙横系的带子。
我的脸已然羞的发紫，哪里还敢抬头，只是叉手在前紧紧地揽住前面的衣裙。
未及片刻，我的右肩便是毫无遮掩地遗露在风中，大漠上平地而起的狂风刮过凉滑的皮肤，一种彻骨的凉意惹的我震颤不已。
好生奇怪，他的手定是常年持握刀戟，掌内便是厚茧如织，可撒药时扑拍在我的肩上便是形同芙蓉飐水，觉察不出一丝疼痛。
撒好后他在呼地住上轻轻地吹气，那种来自他胸腔内的气息，泌暖得我心中如阳春三月芳桃丛生。
最后帮我系好带子后，他又倏地跳到了我的左边，把脸轻轻地靠在我耳边，问道，“这个时候朝廷那些残余的卫队肯定在四处找你了，没有你他们也不好交差。可是你还仍是要跟他们进宫吗”。
我顿时犯了糊涂，这个问题方才我可从来没想过，“不进宫我还能干嘛，对于娘家我已是出阁了的女儿，留在这大漠中兴是没走多远又要是去喂狼了罢”。
他徐徐地转过头去，也是低眉望着火堆，“人但凡是有双手双脚，走到哪里都是不会饿死的”。
我倒是急了，满是不服，撅着道，“你说话倒是轻巧，若是无依无靠，不出两****就会死在这里的”。
他已起身回到那匹枣红的马边，一脸又恢复了方才的淡漠，“时候不早了，你快走罢”。
奇怪，这人的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我也提起地上的裙摆，掸了掸身子转身也便要走。
“哎，等等，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那以后我上哪能见到你”，好在我忽然想起了这件重要的事，忙回头问。
他的嘴角只是撇过一丝冷笑，“见我作甚，我便是常年率着骑兵流连在这大漠上”，便头也不回，骑着马走了。
果不出他所料，未走出半里，就遇上了四处找我的卫兵。
再过上几天几夜的舟车劳顿后，到长安时已是黄昏时分，主宫门也早早就关闭了。轿辇穿过偏殿的垂拱门，便是长长的游廊，我不禁好奇地挑起帘子张望。正面整齐排列的厢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幔帷重重的画廊，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传闻“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晓苍苍”的皇宫果然不虚此名。
台阶上坐着几个梳着整齐垂笈的丫头，百般聊赖地画着扇子，钗环裙袄，皆是一样的妆束。引领的太监唾骂了句“这些天生的贱骨头，办事手脚不见得勤快，背地里净爱嚼舌根。”
最后轿子在一个厢房前便停了下来，引领的太监只是冷冷的说了句这便是到了，就让我下来。
四下望去，便是夜色沉沉，瑟瑟的寒风中，唯有叶间阴晦处传出咕咕的鸟啭声。初来乍到，我便只像田中的稻草人，木讷地不知如何挪出半步。
“哎，这……”，惊慌中我急地伸出手要扯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