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失眠的人大多有些相似,每当有人问他们原因时,都会笑笑说,习惯了。
然而习惯并不是一个好借口,在每个不眠的夜里,常常有相似的画面犹如无声电影反复播放,让以为会淡忘的记忆清晰,把以为会治愈的伤口撕裂。
南茜打来电话时,我正要抱着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猫出门觅食。
“喂,是我。”南茜说。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我歪头耸肩把电话夹在耳边,抱着野猫出门,才发现已经是深夜,整条街都已陷入寂静中,只有街灯闪烁着。
“怎么了?”我问她。野猫叫了一声,在我怀里挣扎,我用食指在它头上点了点,示意让它安静。
“是猫吗?”南茜轻声问,声音在空旷的街上听来有些空洞。
“一只野猫。”我听出她的情绪有些不对,犹疑了一下,说,“我正要带它去吃饭,你要不要一块去?”
“好,我知道一个特别好的吃夜宵的地方,等我。”南茜说。她言语中带着几分雀跃,只是声音因雀跃清晰起来,可以听出来,她刚刚哭过。
我抱着野猫在街灯下等着南茜,不远处有一盏街灯特别昏黄,在夜里的雾气中涂抹出油画里古典的色彩。
一辆红色SUV从夜雾中缓缓驶来,在我身边停下,车窗放下。我抱着野猫俯身向车中看去,南茜带着墨镜,穿着墨绿色的风衣,向我招手,“上车。”
我坐在副驾驶上,车里广播的声音很小,放着旋律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歌曲。
南茜一直没有说话,晚上带着墨镜开着车,转弯时甚至几乎都不会放慢车速,看她的样子,很可能会因为任何一件不如意的小事炸开。我不想去撩拨她,暗叹着自己的耳朵肯定是出了毛病,怎么就会在电话里听出她声音中有雀跃。
野猫在车上莫名得安静,我用指尖挠着野猫的脖子,看它眯着眼睛,心里隐约有些忐忑。
我抬头向外面看时,车已经上了南二环,我有些坐不住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吃饭。”南茜说。然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该死!”一辆车开着远光,从南茜车旁飞驰而过。
我的眼睛被远光晃得有些失焦,车子猛然向一旁打转。我没有系安全带,慌乱中将手按在副驾驶前储物箱的位置,控制着自己的平衡,野猫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刺耳得刹车声划破空寂的夜空,随后车身停止偏移,车子猛然停下,前后剧烈晃动了一下,我的头离挡风玻璃只有一拳的距离,又被狠狠甩回副驾驶座。
然后就听到野猫一声尖叫,从座椅的间隙处跳到了后座上。
我静了静神,看向爬在方向盘上的南茜,“有没有伤到?”
南茜摇着头,长发在脑后杂乱地纠缠着。
我皱着眉,看了看车所在的位置,是下二环的一个岔路上。幸好这里有个岔路,不然恐怕刚才车就要撞在二环的护栏上,然后要不然撞裂护栏,要不然车被掀翻,总归肯定是要掉到二环的高架桥下面,再然后车毁人亡,还要搭上一只倒霉的野猫。
“为什么?”她爬在方向盘上,声音呜咽着。
我眼神暗沉下来,长呼了口气,没有问她在问什么。或许是早已感觉到她压抑的情绪,有了几分猜测,或许是我根本就不想去问。我犹疑了片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要说话,想哭的话就哭出来。”
“我为什么要哭?”南茜抬起头,倔强地笑着,墨镜竟然还好好地架在她小巧的鼻梁上,只是镜腿有些歪了,右边的镜片裂开,一行泪水早已流到嘴角。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窒息地心疼,强忍着去帮她擦去泪滴的冲动,转头看着路旁的街灯,轻声说,“你当然不能哭,一只野猫差点给你陪葬了,要哭也是它哭。”
喵,野猫恰到好处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讨厌!”南茜好像破涕为笑了一秒,然后爬在我的左肩失声痛哭。
我没有问南茜为什么哭,我并不擅长安慰人,我一直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隐形眼镜脱落了,眼睛好痛!”她哭着说。
虽然是个蹩脚的借口,然而我听到了解释,然后接受了它。不管真实情况是什么,就让它随眼泪流走好了,没必要让她讲给我听,再去温习一遍伤心。
夜宵理所当然地取消了,差点飞出二环高架桥我已经吓饱了,只是不知道野猫饱没饱。
因为我不会开车,回去的时候还是南茜开着车。
我拒绝她送我回家的提议,坚持要看她把车停在她居住小区的地下车库。
“你要早点学会开车啊,”车库的电梯下来后,南茜和我挥手作别,墨镜已经摘下,眼睛还是红肿着,嘴角却已经有了真实的笑意,“哪有刚出了事故,还要让肇事司机把车开回家的。”
我抓着野猫的前爪冲她挥了挥爪,说,“上楼好好休息。”
电梯门关上,我才想起车进地下车库时,忘了看路,叹息着看了一眼车库里昏暗的灯光,懊恼对野猫说,“不知道会不会在车库里迷路。”
在车库里转了好几个弯,忽然发现好像又回到了原点,果然还是没有找到车库出口,这才想起应该从电梯上到一层,从地面上走才是正途。
“迷路了?”南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来了,靠在电梯的入口处,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有些尴尬问,“你怎么又下来了?”
“忘了拿车钥匙。”南茜笑着走过来,伸手在野猫头上揉了揉,说,“跟我回家吧,跟着这个家伙肯定会回不了家的。”
我的脸有些发热,低着头把野猫递过去,说,“你带它回家吧,我从一层的话肯定能找到路的。”
南茜去车里取了钥匙,锁好车,我在电梯里按着开门键等着她。
电梯里,野猫眯着眼睛舒服地窝在南茜怀里,显然已经抛弃我。
以前没有觉得一层楼原来这么短,电梯好像只是关门开门的时间,一楼已经到了。
我再次和电梯里的南茜挥手作别。
南茜抱着野猫走到电梯楼层按键边,按住开门键,凝视着我,犹疑了片刻说,“如果是我的话,会不会考虑重新开始呢?”
对于我来说,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好看、优秀、性格温柔,如果早在四年前遇到她,我会毫不犹豫去追她。我看着南茜,勉强笑了笑,不知道如何回答。
南茜笑了笑,松开按键的手指,挥手说,“余味,撒由那拉。”
以前有个女生对我说过这句话,我很久之后才知道,它的意思不仅仅是再见,也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