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好久不见(2)
机场餐厅里,沈无咎手握一杯冰可乐,隔着玻璃打量外面的世界,考虑要不要高调地向认识的所有人宣告自己回来了。左臂衣袖处传来拉扯的感觉,沈无咎慢慢转过头去。
一个大约六七岁摸样的小女孩拉着沈无咎的衣袖,见她回过头来,笑着说:“阿姨,你是不是要哭啦?我请你吃汉堡!你不要哭,好不好!”小女孩伸着手,把一个汉堡递到沈无咎眼前。
沈无咎愣住了,不是面对小女孩的好意有些无措,而是没想到自己的神情表现得悲伤到让这个小姑娘要来安慰自己的地步。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她刚看你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一定要让我买个汉堡给你。”徐晴韵见沈无咎没反应,怕孩子伤心主动打破僵局,向沈无咎伸出友谊之手。“孩子一片好意。你就先收下吧。”
眼前的这个女人明显营养不良,齐耳短发凌乱参差,黑色长款风衣皱皱巴巴。徐晴韵拿不准她会怎样回应,自家孩子心善,怕是……
沈无咎眼睛在徐家母女身上扫了个来回,然后微微点了点头,接过了小女孩手里的汉堡,“谢谢。”
“妈妈,我们也坐这吧。”小女孩抬头望向徐晴韵。
“那个……”
“坐。”沈无咎截住了徐晴韵的话,她平白收了小女孩的汉堡,总要有些回礼的。
“谢谢。”徐晴韵放下手中的托盘,然后坐下来照顾孩子吃饭,没有要和沈无咎搭话的打算。
小女孩咬了一大口汉堡,眼睛盯着沈无咎,好像沈无咎是她的新玩具,要仔细照看着,不容有失。“阿姨,你也吃啊!汉堡很好吃的。静安最喜欢吃汉堡了。”
“静安!”
“是么?那我试试看。”沈无咎当真听话地吃起了汉堡,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味道真的不错啊。”
“妈妈,阿姨也喜欢吃汉堡。你以后可不可以让我每天都吃汉堡?”小女孩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徐晴韵,一副“妈妈你快答应我”的表情。
徐晴韵摸了摸女儿的头,做了一个我也很无奈的表情,“静安,妈妈知道你不想做小胖妞,对不对?但是如果你每天都吃汉堡,你很快就会变成小胖妞的。这样子,其他小朋友就不喜欢和变成胖妞的静安一起玩了。如果没有小朋友和你玩,你会不会很不开心?”
小女孩点点头,“如果其他小朋友不和我玩,我会很不开心的。”
“那没有小朋友和你玩不开心一点,还是只能偶尔吃到汉堡不开心一点?”
小女孩嘟起嘴,小声回答:“没有小朋友和我玩不开心一点……”
沈无咎笑了,“有时间聊聊吗?”
“聊聊?”徐晴韵沈无咎的提议感到意外。在徐晴韵看来,双方萍水相逢,相互给个笑脸已是足够。但是,毕竟同坐一桌吃饭,徐晴韵也不好不近人情,“徐晴韵,我女儿……徐静安。”通报姓名,算是接受了沈无咎聊天的提议。
“沈无咎。”沈无咎停顿了一两秒,补了一句,“你可以叫我无咎。”
当着沈无咎的面直呼一声“无咎”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吴诚英好歹被商业圈中人尊称一声“吴董”,手里握着的资本不算多也不算少,至少可以时不时在资本市场上拉出一条风骚的曲线,让这只股票的其他投资者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般起伏不定。但就算是他也只能称呼沈无咎一声“大小姐”,再亲密点的称呼就不是他能在明面上宣之于口的。世家大族,一句“僭越”就可以处人以极刑。更何况他一个外人手里却握着沈家的资本,有权无势,早已成为沈家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沈无咎历来不管这些东西,如今从那灰暗世界回来更是不会计较这些。
“你是来这找工作的吗?”徐晴韵一开口就后悔了,后悔自己怎么能问这么失礼的问题。“不好意思,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的境况可能有些困窘,也许我能帮你一把。”
“没事。我刚从非洲回来,境况确实有些困窘。”沈无咎讪笑。“三年,世界上最危险的最困难的地方都有了我的足迹。”
“这么说,你是志愿者。看来我误会你了。”徐晴韵开始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了好感。“你看上去年纪不大,怎么有勇气做这样的旅行?”
“我爷爷给我的建议,让我去体会体会什么是生命。”沈无咎回想着当初,那个雷厉风行的老人下令将自己送到肥沃新月的情景。命令多过于建议。“志愿者的事,我倒也真做了些。在那样子的地方,人很容易心软,特别像我们这样从和平安适的世界过去的人。”
在那方乱世中,派系林立,关系错综复杂,有点门道的武装头目心里都有一张自己总结的人物关系及相应势力分布图。在不发生流弹击中身亡、吃饭噎死身亡等神来意外的情况下,这张关系图的真假详略决定着自己屁股下面的位置能不能坐稳妥,能不能坐长久。恰好当初从医疗队落单的方然遇上的这队人的头目和沈家某个长辈有过往来,沈无咎才有能力出手保下方然。
方然曾这样问过沈无咎,“你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救我不怕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沈无咎的回答只有六个字——谁让我心软呢。
徐晴韵一边温柔地为女儿拭去嘴角的油渍,一边说:“那倒是。我有时候看新闻都会有那种他们太可怜的心情。不过说真的,你爷爷很有魄力。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让我女儿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是,他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让我敬佩的人。你女儿有你这样的母亲,将来的人生一定很美好,一定充满幸福。”沈无咎父母的结合没有经过双方家长的同意,属私奔。他们能在两家人一致反对的情况下在一起并生下无咎,已是不易。
“每个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我当然也不例外。对于我来说,女儿是我生命的全部,是我生命的希望。”徐晴韵的眼角闪过一抹苦涩、一抹甜蜜。自己能做一个好母亲,最好的那种,却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
“是吗?”沈无咎闭上眼,吴叔坠楼身亡的画面、吴婶悲伤过度吞药抢救无效的画面以及墓地前那张稚嫩的带泪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是怎样的绝望使得两位老人相继离世,独留一个稚儿在人间。那些有关亲情厚重、血脉相连的道理,沈无咎不是不懂,如今她听了徐晴韵的一番话,内心收养那个孩子的想法更加坚定。当年我的所作所为不能用少年人意气用事作结,应收应付一样不能少。
“谢谢,我要走了。这块玉就留给孩子了,算是回礼。”沈无咎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块玉观音,放到了桌子上。系玉的红线有些磨损,是沈无咎随身之物。当初,沈家总管罗念负责督办流放沈无咎,不到一天的时间便敲定了所有关节。沈无咎刚得知自己要被打包送走,下一秒就有人押她上车去登机,容不得半刻停留。上车的时候,沈无咎像疯了一样,愣是从保镖手里挣脱出来,回去拿了这块玉。罗总管命人打晕沈无咎,取过她手里的玉。说是玉佩不如说是一小尊观音,观音莲花底座下刻了“无咎”二字。
徐晴韵摇着头将玉推了回去,“无功不受禄,这玉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况且我们萍水相逢,聚在一起聊聊也是人之常情。”
沈无咎只道:“这是我沈无咎的回礼,拿出来了自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说完,沈无咎起身离开了。
徐晴韵对着沈无咎的背影说了声“怪人”,然后专心照顾女儿吃东西,没有再看桌上的玉。不久,一个男人坐在了沈无咎刚刚做过的位置上,是孩子的爸爸——张明海。“这玉观音?”张明海和徐晴韵不同,见惯了珠宝玉石,一般的货色入不了他的眼。沈无咎留下的这块玉引起了他的兴趣。
“刚才……”徐晴韵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
张明海看到观音莲花底座下刻着的“无咎”二字,仔细端详了一会,只是让徐晴韵把玉收好,别的什么也没说。
徐晴韵偶然的举动赢得了沈无咎的好感,而这块在她看来是无功之禄的玉后来救了她和她的女儿。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