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凌】
“周小凌，马上出去吃夜宵吧。”钟倩的公鸡嗓子直抵我的耳膜深处，然后站在窗口的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我没钱了。”我本来幻想着钟倩接下一句“没事儿，我请客。”谁知她直截了当地叹了口气，“哦，那算了。”
“……”
“嗯，好主意。我打电话给我家乖乖。”躺在床上的姚佳正翘着二郎腿，手中握着指甲钳剪着她那精致的脚趾甲。
“行，我把我家那口子也喊过来。”钟倩说着拿起了手机。
“我去，他什么时候成你家那口子了？”姚佳诧异地望着钟倩，眼睛里透露出一种类似猩猩和熊猫相爱了那样不可思议的神情。
钟倩嘴里的“那口子”是一个比他小二岁的新生。在我们还没离开学校的之前，钟倩成为新生的班助，而其中有一个男生就偷偷地喜欢上了钟倩。钟倩起初是很不屑这个看起来憨厚可爱的小男生，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形容他，因为他个子不是很高，还很瘦，但是生得白净，而且很喜欢自拍。我发觉现在的男孩子自拍起来比女孩子还要愈发不可收。想来想去还是用“可爱”这个词形容更委婉一点，总不能说他是妖孽吧。后来，两人的关系就像肥皂剧里的情节一样，愈演愈烈。每天早上看着这个小男生给钟倩送奶茶的时候，我和姚佳都会在一旁默默地为这个小男孩进行哀悼。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人家喜欢钟倩呢。
我默不作声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在学校里的时候不是没人跟我要过QQ号或者手机号，但是我都拒绝了，我想我是属于一个人的，我要给我喜欢的人一个完整的自己。但是后来，我发现其实我在他的心目中并不是我所想的那么重要，我才离开家的时候，都是他每天打电话给我。那时候我发现我太需要他了，每一次我跟周边的人不和时，就打电话给他，他会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的事来安慰我，他的声音透过手机柔软地砸进我的心里，那些难过和委屈便会涌上眼眶，这时候我的心情就会好很多，我知道就算所有人都排挤我，都冷漠我的时候至少还有他在乎着我。但是后来，他打电话的次数少了，就是有时发短信问我我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回去找他。再后来，了无音讯。当我主动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我们之间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便结束了。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分手的，我们连分手这两个字或者相关的字都没说出口，就已经形同陌路了。
到底是什么让我们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是时间吗？
大约过了两三个月，他打电话给我，我没注意。等我注意到的时候，我突然有种不敢回拨电话的情绪，于是我就在走廊里徘徊，等着他再一次打给我，可是到了熄灯的时候，我的手机屏幕一直是黑的。过了大概两周，他的电话再一次打来的时候我果断挂了，我知道这些都结束了，不用他亲口告诉我，我心里清楚得狠。最后一次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是在夜里，我哭了，“华及辰，你他妈真虚伪。我们当初说好的一辈子呢？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他没有说话，手机那头沉默了好久，我想也没想便把手机壳扒开，从里面抠出电池板扔到了一边，然后倒头蒙在枕头里，我敢发誓那是我从小到大哭得最伤心得一次的，我明明知道这不值得，但还是哭得愈发不可收拾。其实世间上所有的感情都是这样，曲终人散，有时候我恨时间带走的一切，带走一切回不去的过去。
想到这，一阵微风扑面而来，我没有意识到此刻我，眼角挂着两行泪水。
我们穿过无数道霓红灯闪烁的大街小巷，来到一家烧烤摊，我刚把一个凳子用纸巾擦干净准备坐下，钟倩连忙一屁股压在我还没来得及离开凳子的手上。
“你想闹哪样？”我歇斯底里地朝她吼道。显然是吓着周边的人群了，我下意识瞥了那群人一眼，只见过道上一个骑三轮车的老奶奶被我刚才那一声吓得从三轮车上笔直地倒了下去。
“你……你厉害。”钟倩瞪着两个眼珠子望着我。
“……”我错愕地望着那个老奶奶，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正当我蹲下身子准备扶她起来的时候，我的面前多了一个人，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脸笼罩在一片阴影内。
“你别碰她。”那个男生站在我面前，然后蹲下身扶起了老奶奶，随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倒出几颗药丸送进了老奶奶的嘴里，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拨号码，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刹那间，我突然想起来什么，我连忙拽住这个男生的胳膊，“你不要报警，多少钱我给你。”我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显然是给这个男生当头一棒，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你说什么？我现在要带我外婆去医院，我在打电话给我家人。”
“你外婆怎么了？”
“她有心脏病，突发性的。”男生显得镇定自若，可是我不淡定了。
“啊！心脏病！”我尖叫起来，只见老奶奶突然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你能小点声么？”男生瞪着我。我尴尬了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坑下头，“抱歉。”
还是姚佳聪明，立刻来到我的身旁替我解围，“我去喊辆出租车吧，老人家看起来不舒服的样子，先送去医院再说。”
“嗯。”男生点了点头，表示这个女人看起来更靠谱一点。天哪，我想我有点吃不消了。
送走了老奶奶，这挨千刀的姚佳替我跟人家要了一个电话号码，说是以后去登门致歉。我明明清楚地听见那个男生说，“没关系，不关她的事，我外婆是突发的心脏病，所以总要人跟着照看她。”都说了没关系，你丫的是几个意思。最后，姚佳的嘴角以一个完美地弧度对我莞尔而笑，“你懂的。”
我目光呆滞地望着她，回应道，“我不懂。”
重新坐下来的时候，我忘记刚才是哪个被我擦干净的凳子，就随便地一坐。
“老板，来箱啤酒。”姚佳的男朋友郭成安对着正忙得不亦乐乎的老板喊道。
“好嘞！”老板爽快地回应道，没过一会儿，便搬来了一箱啤酒。
姚佳第一个打开了啤酒瓶盖，然后放在我的面前，随即又拿出一瓶开了放在钟倩的小男朋友杜哲面前。就在这时，钟倩又开始用那种恶心死人不偿命的嗓音地对我们说，“我们家乖乖不能喝啤酒的，对皮肤不好。”
“‘乖乖’是我对我家男人的称呼。你能别什么都跟我学么！”姚佳恼羞成怒地瞪着钟倩。钟倩则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这就没意思了，是爷儿们就得来两口。”话音刚落，郭成安已经给杜哲倒上满满一杯啤酒，酒沫子都溢了出来，我看见杜哲贪婪地吸掉了那些酒沫。
“小凌。”
“嗯。”我抬头望向郭成安，他的啤酒瓶已经伸到我的面前。
“怎么，今天能喝么？”他说话的声音柔柔地，一点都没有他平日里坏坏的气息。
“OK啦。”我冲他笑了笑，笑完之后我便发现姚佳脸上的神色有点不对劲了，我立刻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容。
“乖乖，你别学他们，他们都是些不学好的家伙。”钟倩深深地望着杜哲，像是在教育小孩儿似的，那眼神里充斥的简直就是母爱泛滥。
夜空中没有星星的点缀，使平日里那个残缺的月亮看起来如此孤独，寂寞。
我坑下头，重重地压在手臂上。有种懈怠的倦意席卷我的全身，当我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的手臂突然爆发出一种酸麻的疼痛感，就像千百万个针头扎了进去。郭成安和姚佳正忘乎所以地热吻着，而钟倩和杜哲则在一旁嘻嘻哈哈地聊一些有的没有的事。我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了，我摇着脑袋站起身，对他们喊道，“我先回去了，你们继续玩吧。”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郭成安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地飘过来。
我回头望去，离他脸只有三厘米的姚佳正在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估计是因为郭成安问我要不要开车送我回家，然而打断了他与姚佳的热吻。就在这句话冒出没过三秒钟，姚佳望向我的眼神让我有种想下跪扇自己嘴巴的冲动，嘴里还要惭愧地说道，“我是贱人！我该死！”
“呃……不用了。不打扰你们俩好事了。”我汗颜地拎起凳子上的包包离开了饭桌。
在我迈出斑马线的第一步，一阵凉风吹过，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张纸，差点没站得稳。不行，这样不行。我快速地冲了过去，然后在一家小店的收银台停下，随手拿了一瓶矿泉水打开就往嘴里灌，喝完后准备付钱才发现钱包丢在了饭桌上，我懊恼地叹了口气，然后掏出手机准备打给钟倩，在通话显示的第一栏我看了刚才我的通话记录，前一个通话记录由我妈妈变成了死猴子。
“呵，一定是我喝醉了。”我心里惭愧地笑了。
【华及辰】
顾义平算是我的发小，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那时候他家就在我家旁边，他家的家境也不错，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家里没有彩电，一般是去他家看电视，后来等我家有了电视，他家有了VCD，总之，他家永远就比我们家先进那么一步，因为他爸爸是搞建筑的，所以工资很高，但是为了高工资，他的爸爸在他十五岁那年发生了意外，那是一座快要完工的二十层高的大楼。
“你现在做什么？”此时，我坐在他岳父给他买的福特蒙迪欧里。他的老婆安静地坐在后座，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大的婴儿。
“唉，我能干什么，我老婆开了个小超市，我就没事就出去跑跑车子，有时候赚得钱多，有时候少，平均下来一个月千把块钱吧。”顾义平回头望了眼他老婆怀里的小孩，“我先送你跟儿子回去吧，我回头还要带华子好好玩玩。”
“你早点回来，别老想着夜不归宿，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告诉我爸。”他的老婆不留情面地说道，用一脸厌恶地表情望着他，反而搞得我浑身不自在。
“好好好，亲爱的。等会儿我早点回去，你放心好了。”顾义平看我在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待顾义平把他的老婆和孩子送回了家，他停下车，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小苏递给了我一根，我接过来含在嘴里，借助他送来的打火机，我身子往前一倾，猛吸一口，呼出时身心顿时放松了许多。
“你是怎么把你老婆泡到手的？眼光不错啊。”说实话，他的老婆不是很好看，但是有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和不可侵犯的肃穆。
“就那么搞到手的呗，等她带我见她父母的时候，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说到这，顾义平嘴角不自主地向上扬起，露出一副坏笑的样子。我跟着不露声色地笑着，“有你小子的。”
“你呢，你对象呢？别告诉我你没有。”
“嗯。”说到这，我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唉，不对啊！”义平掉过头望我，“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有个女孩子，叫什么小凌来着。”
我笑了笑，算是回应他了。
“咋了？分掉了？”他望着我，我脸上的表情被完全暴露了。其实我是一个不喜欢掩饰自己的人，我总是会把最真实的表情放在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上面，但就是这样，我还是会被人骂做虚伪。
华及辰，你他妈真虚伪。你他妈真虚伪。你他妈真虚伪……
我深深吸了一口烟，那种浓郁的烟味蔓延在我的肺里，当我吐出的时候感觉是整个心脏跳动得更快了。
“你这车不错，你岳父可真大方。”
顾义平笑而不语，我甚至有点羡慕他，一个有家庭，有房有车的男人，或许这不是他靠双手挣来的，但是泡到有钱人家的小姐却是他的本事。相比而言，我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我这幅德行有哪个女孩子会喜欢呢。
“现在去哪？”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带你去泡妹子。”
“呵呵，差不多就得了，你老婆还在家等你呢。”我被这句话给逗笑了，但是脑子开始有点胡思乱想了。
“走吧，去唱歌去。”
“就两个人唱歌不无聊么？”我有点没劲地打了一个哈欠，手机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来了，我看了愣了一下，屏幕上显示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我犹豫了片刻，最终按下了接听键，“死猴子，你还在么？”
这么多年她还是喜欢用这个称呼我。那是以前陪她逛街的时候，她看到一只挂在饰品店门口的猴子，当时就把猴子拿来跟我比较，说我长得好像只猴子，我看了一眼，虽说猴子不丑，但我还是用中指关节对准她的脑袋重重敲了一下，“小姐，哪像我？我可比他好看多了。”
“哈哈哈哈，不要脸。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她肆无忌惮地笑着，惹来过路的人观望，我装作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望着她，她连忙跑过来拽住我，把头贴在我的胳膊上娇声娇气地说，“好啦，你最帅啦。但是我还是由衷地觉得你跟他长得好像，你买给我吧，就当快要毕业时送我的毕业礼。”
“好。”
我现在想起来，怕那个猴子已经被她扔了吧，算了，这都无所谓了。
“死猴子，你在么？你在就说话，你就说话，大声地说。”她的声音在一次冲进我的耳内，把拖回了现实中。
“嗯。我在。”我知道她喝醉了。
“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为什么？”
“我有打，可是你不接。”
“我接不接是一回事，你打电话为什么我就不接呀。”她在那头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我有点害怕，我冲着电话那头喊道，“周小凌，你是不是喝酒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哪里有那么重要么？反正你也不来找我。我觉得你吧，其实你就是喜欢假惺惺的，你对谁都一样，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你怎么不去死呀。”
“我现在来找你了，我……有些事情你不知道，那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可你从来都不听我解释。”
电话那头不说话了，沉默了好久，我说，“你现在在哪里，我今天刚到，我想见你。”
“啊……我在跟朋友吃夜宵啊，你在哪里啊？”
“我去找你好不好？”窗外的夜景让我此刻十分想念她，同时我很担心。
“好。”她的声音很小，我问她地址在哪，她不说话了，估计是睡着了。我望向顾义平，“哪里有夜市，大排档之类的地方。”我突然想起来刚才打电话的时候，那头传来某品牌举办活动而响彻天空的喇叭声。
“有一两个吧，现在去么？已经十一点多了。”
“嗯，走吧。”我觉得有些事有必要告诉你。
她呆呆地站在马路边，一个人晃着身子。我走过去，抓住她的肩膀，于是她就倒在了我的怀里，这时候一个女孩儿拿着半瓶矿泉水从马路对面的小店走了过来，跟后还跟着一个跟她身高差不多的壮实的小男生。
“你来了。”她冲我微笑，这种笑容对于我来说很陌生，但同时感到很亲切。“小凌那会儿天天跟我们提起过你，还把她手机里你的照片翻给我们看，想不到见到真人了，长得还真有那么点帅。”这个女孩的嗓音把我搞得有点懵。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钟倩，是小凌的室友，也是她的闺蜜。这是我老公，杜哲。”
“你好。”我看那个杜哲很是听话地冲我点了点头问好。我也冲他点了一下头，“嗯。你好。”
“这是我的朋友，顾义平。”我把手搭在顾义平的肩上，而我另一只手紧紧搂着小凌，她的脸贴在离我心脏最近的那块地方，让我整颗心感觉到很温暖。
在打过招呼后，我和顾义平跟着钟倩他们来到大排档，在一个杂乱的饭桌上坐下，饭桌上正坐着一对情侣，见我们来他们连忙站了起来，首先是女的诧异地望着我，“你，你是华及辰？”
“嗯。”
“Goog，我家小凌有品位。本来看你照片觉得你这人吧不怎么样，没想到真人看起来好man啊。”
“拜托大姐，你说话的语气听着怎么感觉是损人家呢。”
“哦，忘了自我介绍……”还没等她说完，旁边的钟倩插嘴道，“她叫姚佳，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妖精。跟我一样是小凌的好闺蜜。”
“谁跟你好呀！”姚佳白了一眼钟倩，“你再打断我说话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下来喂老鼠！”
我想笑却忍着笑望着这场对白，似乎她们好像忽略了一个人，一个站在她们身后，个子看起来跟我差不多高的哥们儿。
“啊，忘了介绍，这是郭成安，姚佳的男人。”
“****你大爷，钟倩！知道是老娘男人还用得着你来介绍啊！”
就在这一片热闹的景象中，我的胸口处突然传来急促的呼吸声，于是，她醒了。
她揉着眼睛望了我一眼，刚刚还是一脸朦胧的表情突然间变得惊讶，她愣愣地看着我，就在我想要张开嘴喊出她的名字时，她把我重重地推开，然后转身就走。
“周小凌，你别这样。”我放下手中的东西追了上去。
她不说话，一个劲地往前走，我连忙拽住她的手腕，她狠狠地甩了几下，却没有挣脱掉。于是她迅速地把手腕移到她的下巴处，用牙齿住咬我的手。我无动于衷地望着她，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只是用力抓着。过了片刻，她慢慢地松开了嘴，嘴唇边含着鲜红的液体。
“有意思么？”我问。
她不说话，倔强地望着我左边那块空荡的水泥地。
“你想怎么样，你说话啊！”我想我此刻已经让自己的怒火压抑着不让它爆发，周小凌，你别挑战我的极限。
“说话。”周遭的空气迅速凝固了。
“你别走。我离不开你。”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