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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愁眉苦脸的杨治国叹口气,手撑着腰,费力转了几圈,扶着舱壁一脸痛苦状,缓缓坐在床头。

“怎么?你那点活还累?”趴在床上翻书的司徒明微抬起头,脸上带着讥讽的微笑扫了眼杨治国,对这个眼高手低的热血男儿,司徒明早就看不过眼了:“每天不过叠几床被子,拖拖地而已,有什么累的?”

司徒明看杨治国不顺眼,杨治国同样觉得这油头粉面的奶油小生很招人厌:“说的轻巧!不累?你要觉得不累,下午的活你替我干了。”

“省了,知道你辛苦成了么?”司徒明不再理会杨治国,低头继续看他的书。

堂堂研究生,去干文盲也能做的清洁工作,这可是很丢份的事。

不如继续看书。

杨治国没有看书的兴趣。

倒不是杨治国讨厌看书,恰恰相反,以前的杨治国也很喜欢看书,上学时老师在讲台前讲课讲的天花乱坠,杨治国在下面看书看的津津有味,《天龙八部》、《翻云覆雨》、《华盛顿传》、《第三帝国的兴亡》、《机器猫》、《NakedStar》……

虽然读的那些书无助于杨治国参加高考,对他适应社会,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但那可真是个让人心醉的读书时代啊!

可现在杨治国却没有看任何书的兴趣。

听着杨治国如牛喘一般的粗气,司徒明没了看书的兴致,皱了皱眉头,爬起来走了出去。

“可累死我了……”

杨治国嘴里嘟囔着,手伸到背后,苦着脸,闭着眼睛,捶打着后背。

可不是!多累啊,一个上午打扫四个房间,帮厨房削了好几公斤土豆,这可都是重体力活,在家的时候,父母是绝对不会让他干这么多事情。以前连双袜子,母亲都不会让杨治国洗,现在倒好,昨天杨治国居然洗了五十件衣服!虽然有洗衣机帮忙,可这也太累了。

舱内光线一亮,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门关上,舱内光线又暗了下来。杨治国光闭着眼睛唉声叹气,也没看谁走了进来。

“怎么了?这么几天就受不了了?”来人走到杨治国床前,笑道。

杨治国闻声一骨碌爬了起来,疲态全无:“哟,你不是去定远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来的是罗遇,按照杨治国所言,是他在这个莫名其妙队伍里,唯一可以说几句话的朋友。

在船上当苦力的杨治国并非两眼一抹黑,他有的是消息渠道,把各种信息告之于他。

两个星期前,在黄海海面,“兰芳公司”大统制——这完全是自封的,但谁又会真的计较?不过是给大家一个可以理解的说辞而已——陈岳与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进行了历史性的会面。

那当然是历史性的,百年前的英雄与百年后的历史研究者凑到一起,杨治国常常饶有兴致的猜测,当陈岳见到丁汝昌时,是否激动的拿出笔和纸,让这位名人给自己签名留念。或者掏出数码相机,拍一张具有历史意义的照片。这可真是满足虚荣心的好主意,如果丁汝昌没有被数码相机吓坏的话。

按照传言,丁汝昌在定远舰的提督室正式接见了兰芳公司大统制陈岳,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丁汝昌提督高度赞赏兰芳公司心向大清,对作为华人的陈岳,带领海外游子归国表示支持,并且对兰芳舰队在海战中,给北洋舰队提供的帮助,表达了感激之情……

传言的可信度是很高的。当天晚上,杨治国所洗的衣服里,就包括完整的一套大清官服——也不知陈老板说了什么话,受伤的丁汝昌在陈岳陪同下,到“世昌”号上接受治疗来了。

来的不光是丁汝昌一个,还有一群北洋舰队在海战中的重伤员随同丁汝昌到了“世昌”号,这极大地加重了杨治国的劳动强度,而杨治国唯一能说上话的罗遇,又被陈老板派往北洋舰队的“定远”上去当联络员,这让他牢骚满腹却无人诉说。

今天,罗遇突然出现在杨治国面前,让杨治国惊喜不已。

“这么长时间也不让人带个话过来,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说说看,那边还好吗?”杨治国拉了把椅子放在床边:“奶奶的,我真屈死了!海上没地方去,整天闷在船上,那也没话说,可靠了岸,别人可以上岸逛逛,我还得继续留在这里,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要不是脑袋后面没辫子,害怕被人当成乱党抓起来杀了,我真想潜逃出去算了。唉,还是你命好哇。”

罗遇坐下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好什么,不和你一样,每天无所事事?”

“无所事事?”杨治国翻翻白眼:“我怎么可能无所事事?每天要洗无数的衣服,要收拾很多的房间,要削山一样的土豆……”

“行了,行了,别再说了。”罗遇摇摇头,打断杨治国的抱怨:“连脑筋都不用动动,又算的了什么事?”

“这倒是,不用动脑,脑袋瓜子都要变成木头的了。”

“我比你强不到哪里去,现在整天抱着电台,嚷嚷着‘长城,长城,我是长江,我是长江。听到请回话,听到请回话!——今天天气满好啊,你那有什么好玩的?说说看。’喏,就这样。”笑眯眯的罗遇做了个姿势。

“哦,整天煲电话粥?”杨治国一脸羡慕。

罗遇一拍大腿,叹息:“忒无聊!”

“那也比我拖地强。”

杨治国不知自己走了什么霉运,其他人就不必说了,甲午网站到船上的几个人,有的钻进阅览室,狂翻历史文献,有的成了兰芳公司派驻北洋舰队联络员,捧着无线电台,还不成了那些人眼中的神人,还能少了吃香的,喝辣的?只有他杨治国,整天和抹布、拖把打交道。

也不用别人打击,他自己也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用不着费太多脑细胞,杨治国就能猜测出罗遇在“定远”上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现在这年头,连有线电报都还属于稀罕货,电话是有,可那也属于有身份、有地位,还要有大量金钱的人,才能用的东西。至于无线电通信,这个时代的人连听都没听说过。罗遇带着这么一个东西到“定远”舰去,别人不把他当成大仙,至少看他的眼神里充满敬畏是少不了了。

把新鲜东西摆在古人面前,杀伤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海战过后,为了掩护船队完成运输任务,北洋舰队与莫名其妙回到甲午的复制舰队又在大东沟外多停留了三天,三天前,两支舰队才一同回到刘公岛。

“兰芳公司”全体归国为国出力,这消息在陈岳和丁汝昌会面后,没多久就通过岸上有线电报,告之朝廷和李鸿章。虽然朝廷一直无电报回复,不过按照北洋舰队军官所言,朝廷对兰芳公司雪中送炭之举,一定回好好嘉奖。这些日子没消息传过来,不过是朝廷还没决定该如何褒奖。

“放心吧,本来甲午海战北洋舰队输的连裤子都掉了,给咱们一搀和,现在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大清虽然窝囊了点,可也不会连这点是非都分不清楚吧?根本用不着担心!”

“世昌”号上众人都如此说,于是众人心定。

可“回到”刘公岛,北洋舰队都入港了,复制舰队还得在外面呆着:刘公岛根本就没接到朝廷关于如何安置“兰芳公司”的电报!没有电报,兰芳公司就是身份不明,身份不明,就无法进入军港……

人不上岸,自我安慰下,就当躺在摇篮上。可船上蔬菜有限,没有新鲜蔬菜,时间一长,人就要生病。朝廷不给“兰芳公司”个说法,再借丁汝昌个豹子胆,他也不敢让“兰芳公司”的人上岸采购蔬菜——套句后世话,丁汝昌大有“历史遗留问题”,他参加过太平天国起义,随着程学启投奔清军后,又因为顶撞上司,差点让刘铭传砍了脑壳,要不是得知消息,逃之夭夭,他丁汝昌就要成了李昭寿第二。虽然投靠李鸿章后,因李鸿章赏识,把他提为北洋水师记名提督直隶天津镇总兵,后又保举为海军提督,李鸿章的恩遇让丁汝昌感激涕零,可想想朝廷清流,他又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胆小怕事的丁汝昌可以直接忽视,守卫刘公岛的护军统领总可以了吧?护军统领张文宣是李鸿章的外甥,典型的高干子弟,却又治军严明,待人宽厚,深得百姓民心,复制舰队原本以为委托张文宣就能买到新鲜蔬菜,谁知恰恰因为张文宣是李鸿章的外甥,李鸿章没发话,他张文宣也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

不过是买点蔬菜而已,又不是上岸发展武装,推翻清朝,值得如此顾虑重重吗?杨治国以为这连针尖大的事都不算,可对北洋海军提督和刘公岛上陆军统领们来说,却重如泰山。仿佛一登陆买菜,就成了引狼入室,民心要涣散,大清的久安长治之世要毁于一旦。

如此重要的大事,解决起来却也不难:听说陈岳和威海卫陆军统领戴宗骞拉上了关系,送了辆电动自行车,教会戴宗骞如何骑车后——戴宗骞见过洋人骑自行车,至于不用踏,跑的飞快的车子,这已经不是新奇所能形容了——一脸正气的戴宗骞哈哈一笑:“兰芳公司大统制沉静骁鸷,知恩畏法,厉海内忠臣猛士之气,绝敌国妄生窥测之心,本官还是很信任你的。”

于是成筐的新鲜蔬菜搬到停泊在刘公岛外的复制舰队上。

送礼实在是门值得研究的高深学问。帮助北洋舰队取得大东沟海战胜利,回到刘公岛,人家当你是空气,给戴宗骞送点新奇玩意,陈岳在他嘴里马上成了“公忠体国,老成持重,上悦帝心,下安民意”的忠义之士。

看到罗遇,杨治国很高兴:“今天怎么有空回娘家了?来,抽根香烟。”

杨治国掀开靠舱壁的床垫,从下面取出一包蓝色包装八喜香烟,抽出两根又将香烟小心地放在床垫下,递给罗遇一根,嘴里发着牢骚:“这日子真没法过了,连香烟都开始限制供应,还美其名曰‘少抽香烟有利健康’!不过是八喜,又不是大熊猫,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有八喜抽就不错了。总比自己卷烟丝强吧?”

“有过滤嘴的,谁又会去卷烟丝?”

“你啊你。”罗遇数落道:“除了定远复制舰小卖部里有几条香烟,还有世昌这里有一些,这年头其他地方还有过滤嘴香烟吗?除了这里,你就拿着黄金满世界也买不来一根!人要知足,有的抽就不错了!”

杨治国嘿嘿傻笑,点点头:“知足,知足,我当然知足。我这不是日子过的憋屈,没事发发牢骚嘛!不过也真是的,这过滤嘴又没什么科技含量,你说说看,都要进入二十世纪了,怎么还没发明出来?要不我把专利抢注了?那可都是钱啊!”

杨治国两眼放光,仿佛眼前堆满了黄澄澄的金子!

“想的美!”对罗遇嗤笑道:“你知道过滤嘴是什么东西?别问我,我只知道是一种纤维,至于什么纤维,好象咱们所有人,都没卷烟厂工作过的。问也白问。连什么纤维都不知道,你还注册专利?天上掉馅饼啊?”

杨治国刚活动起的心思,又让罗遇一席话打入十八层地狱,嘟囔着骂了句什么,喃喃道:“搞什么搞?明明这里就有过滤嘴,还非要让外国人发明才可以?”、

“还是别动那些花花肠子了,或许吧,或许我们能第一个发明出过滤嘴,不过那需要时间。”

杨治国牢骚满腹:“要发明也不是我,是那些穿着白大褂,又有不少仪器好用的‘专家’,算了,不说这些了,既然来了,咱哥俩好好唠唠嗑。”

罗遇笑眯眯看着杨治国,杨治国给罗遇盯了半天,狐疑之余,以为自己脸上刻了花,浑身不舒服之际,罗遇这才慢吞吞道:“我是特意恭喜你来了……真是好运的小子啊。”

“恭喜?何喜之有?”难道自己时来运转了?杨治国心脏急剧跳动,脸上却还是一副苦笑:“要是每天和垃圾打交道,也算是好运的话,我不介意把这好运转赠给你。”

“说你胖,你还喘了。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羡慕你?”

“你要觉得扫地好,我很乐意跟你掉个个干干。”

“谁跟你说扫地了?”

“不是扫地?”杨治国疑惑地看着罗遇,见罗遇肯定点头,杨治国做出一副惊讶表情:“我还以为你跟我开玩笑呢,合着你是说真的?怎么,管着无线电,给人当神仙供着,这种日子太无聊,想和我换换是吗?求之不得啊!”

“别嬉皮笑脸!我是跟你说正经的。”杨治国的惫懒让罗遇无可奈何,不过想想换了自己打扫两个星期卫生,估计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罗遇又有些理解杨治国了。罗遇没好气的说道:“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山东巡抚李秉衡到威海来了?”

“他来关我鸟事?别忘了我在哪里,那家伙又不是才来,他都来了好几天了!一来就住在船,被子还是我帮他叠的呢!我怎么又会不知道李秉衡到这里来了?”杨治国光想着自己有什么好事,他现在可十分期待着,却听罗遇东拉西扯,脸一沉:“怎么这么婆婆妈妈?!有什么事情你就快说,反正我知道那家伙不会把巡抚位置让给我坐坐。”

杨治国没说,他亲眼看到,堂堂山东巡抚李秉衡,在收到一份礼物后——使用了足有五年的电动自行车,电池已经老化到每骑十公里,就要充上八小时电的地步——高兴的在码头表演赛车运动,这让脑袋裹的如印度人的丁汝昌不断埋怨陈岳,而陈岳的面孔煞白,六十四岁的老头要是摔一交,那可真是伤筋动骨啊!

罗遇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自然与你有关,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嘛。”

大东沟海战中,突然冒出一支神秘的舰队,这不光改变了海战,同时,还对整个世界造成了极大冲击。

日本聚歼清国舰队于黄海的构思,如夏日烈阳下的肥皂泡,虽然美丽,却无可挽回的破灭了。原因全在“准备了一桌菜,却来了两桌客人”。

日本新闻界当时并未实施战时新闻管制,联合舰队狼狈返回佐世保军港,第二天日本各大报纸就以“死战”、“苦战”、“重创”,哀叹联合舰队在大东沟遭遇惨重损失。

当然!日本联合舰队虽然损失了几艘陈旧的、改装的、微不足道的军舰,连海军军令部长也失足落水,但联合舰队还是取得了重大战果的!海战中,联合舰队以弱击强,击沉三艘“定远”级铁甲舰、五艘巡洋舰,重创十数条北洋主力军舰!联合舰队最后是在北洋舰队的“船海战术”下,在取得了重要战果后,“胜利转进”了。

大日本帝国的国民为联合舰队的胜利而自豪,为邪恶的“定远”级铁甲舰被击沉而欢呼,唯一让他们产生一丝疑惑的,只有清国的军舰,未免太多了点。地球人都知道,清国“定远”级的军舰,只有“定远”、“镇远”两艘,就算全被击沉了,这第三条又从何而来?

日本军部当然不会让国民疑惑太久。很快,报纸上刊登出介绍北洋舰队具体情况的新闻,按照报纸所言,战争爆发前,北洋舰队是只有两艘“定远”级铁甲舰,但是,但是!要知道,有着上千万平方公里领土,四万万人口的清国,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子,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买到更多军舰!那些军舰要么是北洋舰队在战争爆发前买了藏起来,要么就是战争爆发后刚买来。

想想看,一个泥足巨人,居然有着如此众多银子,难怪西方列强一再对清国开战。只要将他击败,获得的好处将是不可想象的——当然,大日本帝国怎么能为银子打仗?大日本帝国是为了朝鲜的安宁,为了远东的共荣,为了世界的和平而战,爱好和平的皇军是膺惩在丰岛首先挑起战争的清国军队,这才勉为其难投入战争,战争与银子无关,银子不过是战争附带品……——而强大的大日本帝国,又是完全有能力击败貌似强大的清国,丰岛、成欢、大东沟、平壤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巨大的馅饼面前,当天晚上,从报纸上得知海军大胜,日本全国到处都是提灯游行庆祝的民众,《读卖新闻》组织的庆祝会足有上万人参加,高呼胜利的呐喊将《读卖新闻》编辑部窗户上的玻璃都震落了地——上了第二天的花边新闻:说明当时气氛是多么热烈,而且“碎碎”平安,兆头很好。——趁着这个胜仗,日本国内掀起了母送子去参军,妻送夫上前线的感人场景。

所谓打落牙齿合血吞,说的就是这样了。

狂热的国民高呼天皇万岁,皇宫内,战时大本营里的各位大臣听着外面的欢呼,却各个如丧考妣,他们自然比外面更了解战斗结局是什么:海军军令部长桦山资纪都在考虑是出于引责还是名誉剖腹了,连剖腹方式都在考虑,是轻松些的一字形腹(为了美观也可以是二字形或者三字形),还是表现英勇与王霸之气的十字形腹,或者来个花式剖腹,如王字形腹、万字形腹或者别的什么形,以领未来潮流……

桦山资纪是死是活,这不关重要,重要的是,既然已经把国运当成筹码投下去了,这场赌博是万万不能输的。如果输了,维护武士面子的,就绝不止桦山资纪一个了。为了这场赌博,日本准备良久,情报细致到连紫禁城里小皇帝老太后什么时候打个哈欠骂句娘,大日本帝国的情报人员也能很快知道。

可这么细致的准备,却恰恰将北洋舰队实力少算了一半,至少一半!

这可真是致命的失误,也是完全不应该犯的错误。要知道,制造、购买军舰可不是制造人,那么大的军舰,能造的,也就那么几个地方,还没地方藏着掖着,可以停泊的港口就那么多,总不能把军舰藏在龙宫吧?

谍报人员已经以万分的仔细,一再核实过北洋舰队实力,正因为对北洋舰队有着详细了解,在成立战时大本营后,6月17日,大本营御前会议决定发动战争。鉴于当时的海军军令部长中牟田仓之助主张“舰队守势运动”实在不符合大本营各位精英口味,天皇在当日恢复枢密顾问官预备役海军中将桦山资纪子爵的现役,由桦山资纪接替中牟田仓之助担任海军军令部长。

桦山资纪主张将日本海军舰队的力量全部集中起来,组成庞大舰队,采取攻势方针,消灭中国海军有生力量,夺取制海权。按照桦山资纪的主张,大本营在作战计划中设置出作战的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日本出动陆军入侵朝鲜,牵制中国军队;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出海,寻机歼灭北洋海军,夺取黄海与渤海的制海权。第二阶段,则根据海上战场的作战所可能产生的不同结局,分别编设出三种具体作战方案:

第一,若海战大胜,取得黄海制海权,陆军即长驱直入北京;

第二,若海战胜负未决,陆军则固守平壤,舰队维护朝鲜海峡的制海权,从事陆军增遣队的运输工作;

第三,若海军大败,则陆军全部从朝鲜撤退,海军守卫沿海。

“决战的结局,首先要取决于海战的胜败。”

丰岛海战,日本舰队已经证明清国的北洋舰队不过是纸糊的老虎,当然,“定远”、“镇远”除外,可除了这两艘铁甲舰,其他哪艘能赶上大日本帝国的军舰?只要再来几场丰岛海战,到时候北洋舰队光剩两艘铁甲舰,那又能成得了什么事?

一切算计的都很好,当得知北洋舰队军舰再次护航,联合舰队主力兴冲冲赶了过去,欲重演蚕食好事,谁知……

北洋舰队军舰居然比情报中多了一倍!而且“定远”级铁甲舰不是二艘,而是四艘。

那可真是海军的噩梦。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陆军长驱直入北京,看起来就像天上的浮云,海战胜负如何,这就很难说,毕竟联合舰队的筋骨还在,小小的黄海海战,当然算不上大日本帝国海军大败。

黄海大海战之后,丰岛海战后气焰嚣张的海军,很明智的将战略修正为“保存舰队”。

桦山资纪一边考虑如何维护一个武士的尊严,一边还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在战时大本营振振有辞告戒各位同僚:“清国拥有‘定远’级铁甲舰四艘,巡洋舰二十艘!与清国海军相比,大日本帝国海军实力处于绝对下风!现在联合舰队只有尽量保存舰队力量,避免损失,才能威胁牵制强大的北洋舰队!”

强调海军攻势的桦山资纪,一夜间转变成了整天嚷嚷“舰队守势运动”的牟田仓之助,这让战时大本营里各位官长大有回到三月前的感觉。可你又不能说桦山资纪说的没道理,谁都知道“定远”舰很厉害,原本打算和“定远”舰决一雌雄的三景舰,在实战中的表现还不如花瓶。面对四艘定远级铁甲舰,海军主动寻求主力决战,下场绝好不到哪里去。用帝国大笔金钱堆砌起来的海军要是全完了,这国土如何防守,大伙还真心中没底。

大家伙除了腹诽海军无能,也只能口头上训斥两声,事实上默许海军的无所作为。

你可以说海军无所作为,但你绝不能说在桦山资纪领导下的大日本帝国海军无所事事:自从联合舰队“转进”到了佐世保,海上出现艘渔船,那些刚刚胜利转进的海军官兵马上高呼:“发现敌侦察舰队!”一艘冒着黑烟的外国轮船自军港外水道悠然经过,佐世保会给战时大本营发急电:“警报!警报!发现清国主力舰队进袭!”

每日佐世保会发现数十起清国的侦察舰队,隔三差五的,联合舰队就要和清国主力舰队来场“决定帝国命运”的大决战。按照大本营收到的电报,联合舰队每次都能“大胜”、“奇捷”,击沉、击破清国军舰无数,到后来战时大本营内的参谋总长陆军大将有栖川炽仁亲王看着手中的电报找上桦山资纪:“联合舰队前天击沉‘定远’铁甲舰,昨天又击沉‘定远’级铁甲舰两艘,桦山君能否告诉予,今日被击沉的四艘‘定远’级铁甲舰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羞愧的桦山资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可参谋总长的疑问他还得回答:“亲王様,大清国有着远比日本更多的金钱,拥有众多军舰,也是很正常的。请相信!联合舰队一定能将清国军舰聚歼于海上!”

面对桦山资纪的厚脸皮,有栖川炽仁亲王只能翻翻白眼:按照联合舰队发过来,足以取代皇宫手纸的电报,一个星期前,清国所有军舰就让联合舰队送入海底喂鱼了。

海军表现如此让人失望,不过战时大本营对下一步是按照第二套作战方案,陆军固守平壤,还是按照第三套作战方案,全军撤回日本,准备打一场日本保卫战,却拿不定主意。

联合舰队捷报频传,可所有的战斗都发生在佐世保附近海域——强大的日本舰队,现在前进速度连海龟都不如了。

和整日守在军港舔伤口,死活不肯出海作战的海军比起来,陆军的表现同样让战时大本营大光其火。陆军有如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住。

在黄海大海战前一天,也就是一八九四年的九月十六日拂晓,经过激战,日军朔宁、元山支队自玄武门进入平壤牙城,平壤之战以日军全胜宣告结束。此战日军俘虏清军将近七千之众,缴获大小火炮三十五门,骑步枪上千枝,其他物资无数。九月二十四日,在已经得知黄海海战海军作战不利,大本营要求陆军谨慎行事后,立见尚文少将的第十旅团仍离开平壤,向鸭绿江进攻,并且进展顺利,清国陆军望风披靡,第十旅团的进攻,只能算是一次武装秋游。

陆军的作为显然违背了大本营命令,可这并不奇怪,在日本军界,陆军与海军从来就与精诚团结拉不上关系,对海军的失利,陆军只会讽刺挖苦——海军花钱太多了,这挤占了陆军应得的军费,况且海军军官与陆军军官,并非来自同一个地方……

“海军是靠不住的,解决战斗,毕竟还要靠步兵。”

这样的话,让海军军官脸红。

按照决定战争后做出的方案,日本现在该将陆军撤回日本了,至少也要固守平壤,可现在……陆军光想看海军的笑话,他们进攻越顺利,给清国的打击越大,相对的,海军就显得越无能。

于是大本营设置很好的三套方案,因为陆军的自行其事,成了一张废纸。

战时大本营面对的一切的麻烦都是因为突然增强的北洋舰队!问题是,这第二支北洋舰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于是问题又回到了起点。

有关人员在情报搜集上面的失职,自然是需要追究责任的。可强大的清国舰队到底实力如何,在什么地方,作战意图是什么,这也是要尽快找到。为了知道清国舰队具体情报,日本情报部门将世界各地造船厂翻了个底朝天,伏尔铿、米切尔造船厂是不用说了,连非洲的奥卡万戈河河畔都有日本情报人员流连的身影——没几天日本人就发现这是条内陆河,造了船也开不出去。

日本情报人员连海里的每条鱼都询问过,却还是没找出北洋舰队实力为何突增一倍的原因,这让那些情报人员绝望到死。

本来远东的一场海战,对那些高贵的欧洲人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可日本人一丝不苟严谨的情报作风却让世界陷入疯狂,也让那些骄傲的欧洲人注意到,清国并非他们想象中那样可以任意欺负:那些留着辫子的人,是在玩卧薪尝胆呢!他们根本是扮猪吃虎,而傻呼呼的日本人却偏偏上了清国人的当。

不管是卧薪尝胆,还是扮猪吃虎,北洋舰队突然增强的实力,还是让西方人续日本人后,思维也陷入混乱,那些军舰是哪里来的呢?是清国自己造的,还是某个国家帮清国造的?法国人怀疑是自己的夙敌德国人在暗中帮助清国,德国人又怀疑是英国人为了金钱,抢了自己的生意,而英国人却怀疑是俄罗斯帝国,至于俄罗斯,他倒没认为清国的北洋舰队一夜间势力凌驾于自己之上,他只认为这是日本人打了败仗,给自己寻找借口而已……

为了这支突然强大的舰队,世界各国情报经费成倍数增加,情报人员的工作量大到,让他们觉得连呼吸都觉得是件奢侈的事。当然,随着隐藏着的间谍们纷纷浮出水面,大显身手,被反间谍机构挖出来的鼹鼠,也多到监狱里人满为患的地步。

这真是在糟糕也没有的事了。

当外面的世界为北洋舰队的强大而疯狂,各国损失情报精英无数,结果却还是让人一头雾水之时,黄海海战当事人之一,北洋舰队的真正老板却平稳的如颐和园里的湖水。他们连正常的给予战斗胜利者应有的褒奖都没做,这让北洋舰队与复制舰队里的人们很是怀疑,是不是堂堂大清朝廷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

于是杨治国也以为自己不过是回到从前疗养来了。这里空气清新,海水碧绿,除了不能上岸让人无法忍受外,其他一切都还不错。

而今天,罗遇却过来恭喜杨治国,并且说这与李秉衡李老头来有关系,在杨治国即将暴走之时,罗遇道:“京师昨天来电报了。”

“电报?”

“电报是昨天晚上到的,热烈欢迎离家的孩子回到母亲怀抱,并且给予我们等同于北洋第二舰队的编制。当然,大伙还要在丁汝昌提督领导下。”

杨治国有些失望:“这可真是‘好’消息啊!”

长久没有京师的消息,现在总算给大家一个名分了,当然是好消息,可这消息却与杨治国无关。

“今天晚上要召开所有人员参加的大会,陈老板要陪同丁老板出席,宣告京师的圣旨。”

杨治国似笑非笑:“两军合并,精诚团结,然后反攻日本?我听说某人曾经怂恿邓世昌,说是要到佐世保敲打敲打日本人。可日本人还没敲打到,邓世昌先被丁老板敲打了一顿。”

杨治国口中的“某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同以往了。”

“就京师那些人,他们连海权论都没听说过,给他们再多船也没用!”

罗遇很认同杨治国的牢骚,别说紫禁城里的大老爷们不明白海军的作用,就连那个裱糊匠不也同样不怎么明白并非光买几条船,就算有海军了?“这个多想无益,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就是你说的好消息?”

“这个怎么算?”罗遇瞪大了眼,看着杨治国:“这只是给了我们一个名分,有了名分,我们就能办很多事。知道朝鲜吗?”

“朝鲜?日本陆军?”

罗遇点点头:“是,海上我们是击败了联合舰队,可陆上日军将清军打的大败。最新消息,日军前锋第五旅团已离开平壤,跟随第十旅团朝义州进攻。在第十第五旅团后面,是日军第一军全部主力。”

“义州?”

杨治国对朝鲜地理了解实在有限。

“义州与我国丹东隔江相望——我说的是以后,现在的义州与盛京省九连城就隔了条鸭绿江,九连城,知道我的意思了吗?”

杨治国舔了舔嘴唇:“九连城?奶奶的。”

九连城之战可是写进历史教科书的战役——一场清军战死四百九,日军阵亡一百一的“激战”。就日军阵亡人数来看,九连城之战也算得上甲午战争中,清朝陆军英勇抵抗的著名战斗了。

“怎么还朝九连城进攻?日本不是有所谓的三套作战方案吗?我记得那三套方案都是从海军胜败出发,要是海军败了,陆军就要回家守菜园子,难道大东沟海战还没把日本人打痛?”

“你怎么不考虑日本也并非铁板一块?”

“海军与陆军的矛盾?”

“正是,这个在明治维新后,日本历次侵略战争中,表现的很明显。日本历来藩阀门第气息极重,萨摩藩把持海军,陆军是长州藩的天下,除了向外军事扩张这一共同点,二者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海军吃了亏,陆军只有幸灾乐祸,何况陆军现在打的正顺手,正想着用战功寒碜海军呢,陆军又怎么可能撤回国内?”

“也是,大清也就北洋舰队略微现代化点,至于陆军,连民兵都不如。吃柿子不挑软的,还挑石头般硬的不成?”

“可进攻还得阻止,不是吗?”

“你是说……”杨治国明白一些,身上开始冒虚汗。

罗遇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严肃说道:“朝廷不光给了我们一个留下来的名分,还给了几个把总、都司、参将的名额。陈老板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指挥一支陆军,去和日本鬼子正面硬碰硬?”

“送死?”

“怎么能说是送死?你不说愿提十万虎狼旅,越马扬刀入东京吗?现在一个大好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了。”

杨治国垂头丧气:“问题是这里有虎狼旅吗?甭管八旗还是绿营,甚至是李鸿章的淮勇,和日本人比起来,他们不过是毛毛虫旅而已。”

“如果你想一个人和日本全国作战,我不反对你当上帝。”

这个世界当然没有活着的上帝,杨治国也显然不相信自己一个人就能干掉……哪怕十个日本鬼子,以他的体格,一个日本武士干掉三五个杨治国应该困难不大。所以,虽然对清军的素质评价很低,在充满诱惑,耀眼的战功面前,杨治国还是很明智的选择了低头。

再怎么说也比扫地强。

“OK,说说看,打算让我怎么做?”

“九连城方面这些日子不断给李鸿章发电报,说是对岸日军势力极大,进展极快。”

“那些家伙,”杨治国不屑地撇撇嘴:“他们怎么不说自己逃跑起来比兔子还快,胆子比老鼠还小?”

罗遇摆摆手:“这些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当官的素质就这样,别忘了,这时候还没有保家卫国一说,他们不过为主子作战。可你我不同,对不?言归正传,鸭绿江防线是不能失守的,朝廷决定要在九连城这里阻止日军进攻,然后再投入反攻——我知道你要说朝廷不知己不知彼,可人家既然决定了,总得执行不是?现在问题是:九连城方面防线足够宽,对岸的日军会越来越多,而清军防守九连城的主力,却是平壤退下来的,兵虽多,斗志却不旺。作为统领鸭绿江作战的李中堂,现在到处挖援军,去填补九连城的窟窿。”

“挖到这里来了?”

“是,挖到山东来了。山东巡抚李秉衡原本打算派出三营河防军用于威海防卫,不过在大东沟海战后,日本海军失去骚扰山东的能力,为此,他打算让这些军队增援九连城,只是这三营河防军缺少军官——原来的军官听说走夜路撞树撞伤了——所以这三营河防军,就由我们出人指挥。”

“胆小鬼。”杨治国嘟囔着骂道。

“李秉衡倒是不错,舍得拿出三营河防军送给我们。什么时候去?”

“只要同意,明天去河防军上任,后天出发。”

“这么急!就算当炮灰也没必要急着送死啊。”

一个平头百姓能指挥三营军队,这已经算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了,虽然这馅饼从骨子里透出浓郁的阴谋味道,杨治国还是觉得很满意。满意归满意,抱怨还是要抱怨的。

罗遇脸上再次挂上职业的微笑——他曾经被人拐骗干过一段时间传销:“从这里到九连城路上有几天走的,你大可在路上好好训练训练自己部下。读书的时候老杨参加过军训吧?也算是有底子的了。”

“你什么意思?”杨治国心中升起不祥的预兆。

罗遇耸耸肩:“你要统带的可是河防‘军’嘛。”

“这是什么军队?”

杨治国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士兵”。

风吹的背后树上枯黄的树叶沙沙响,看着面前的士兵,杨治国的一腔热血也随着秋风凝固。

在他面前的是百来名身穿杂色棉袄,手无寸铁,面色蜡黄,双眼无神缩着脖子,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的士兵,那些士兵有的站,有的蹲,来回走动的,随着寒风左右摇摆的,袖着双手,身子还抖成筛糠的,鼻涕拉出老长的,哈欠连天的……

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军队!杨治国在第一时间给面前的这些人下了定义,可他却要靠这些人去增援九连城。

杨治国现在很理解自己的前任把总为何丢下一哨人马,潜逃不归了。如果不是潜意识里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加之自己相貌古怪(身为大清人,头上却没辫子,不管是官僚还是走夫,看着他都像看着怪物。),除了娘家“世昌”号,没个落脚的地方,他也会在接到带领这样的“军队”上前线的命令后落荒而逃的。

“大人,您的脸色不大好。”杨治国身边的亲随小心地关怀道。

倒吸口凉气,杨治国咧了咧嘴,勉强挂上笑容,面对这些手下,路上想了半天见面后该说什么话的腹稿,早已随着秋风不知去向,杨治国草草说道:“各位兄弟,从今往后,兄弟我,就是这一哨长官了,兄弟姓杨,年纪也不比各位大,往后大家还是叫我杨兄弟吧。一句话,只要兄弟我担任一天哨长,咱这哨里只要有肉,就决不会让弟兄们喝粥!”

面前的“弟兄们”面无表情看着哨长就职演说,连个叫好的也没有,杨治国自己也说的有气无力,没什么心情。

“现在,前排的弟兄——报数!”

那些士兵面面相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大家呆在原地,谁也没动。

杨治国的绝望又加深了一层:“怎么?你们连报数都不会吗!?”

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在杨治国训斥后,很不心甘情愿的,磨磨蹭蹭朝前走,经过杨治国身边,走到树林边,然后杨治国目瞪口呆的看到那些士兵每人挑了棵树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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