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的深夜来访,引起乔梅尘的关注,他来到儿子的房门前,听到云燕和儿子的对话:
“不行,我找她去!”
“海洋!你冷静点!”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把这些事情告诉我?让我知道真相!”
乔梅尘忙走进去,看到乔海洋和云燕都有些激动。
“怎么回事?”乔梅尘低声问。
云燕把乔梅尘拉到一旁,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
“海洋,你坐下!听我说,当时晓帆也有她的难处!”听完云燕的介绍,乔梅尘觉得应该劝劝儿子。
乔海洋依然一脸愤怒,瞪着眼睛说:“可就因为这些她去和庄会生结婚?!她怎么能看上他?他是个市侩!”
在不少青年的眼中,被称为市侩的人,是最让人看不起的。没有远大的理想,没有个人的抱负和追求,痴迷于个人生活的安乐享受,占个小便宜就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实与行尸走肉相同。尽管乔海洋不能拉琴,但他也不愿意就此丧失理想和抱负。叶晓帆下嫁庄会生,在他看来简直是堕落,是投降,是与市侩同流合污!
“我找她去,不能让她和庄会生结婚!”乔海洋气愤地说。
“海洋,你不能去!”乔梅尘厉声喝道。
乔海洋看了看父亲,把头转过去。
乔梅尘走过来,说:“你要去找叶晓帆,想对她说什么?”
乔海洋脸憋得通红:“我……我要告诉她,我对她的过去不在乎,她不能看不起自己!不能把自己毁了!”
“你以为她嫁给庄会生就把自己毁了?”乔梅尘问道,“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多了不起!”
听了这话,乔海洋一愣,看着乔梅尘。
“老乔!你也别这样说!”见父子俩要吵起来,云燕忙劝道,“晓帆和海洋,原本是很般配的!如果没有那件事……”
乔梅尘一摆手,说:“现实中没有如果!我看,你现在和她并不般配!”
云燕和乔海洋都呆呆地看着乔梅尘。
“叶晓帆现在需要的不是你,而是庄会生!”
云燕忍不住了,猛然站起来,说:“老乔,你怎么这么说?叶晓帆嫁给庄会生是一个错误!尽管庄会生和他的母亲在叶晓帆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她,可那是恩情,不是爱情,叶晓帆心里真正爱的人是海洋!”
乔梅尘笑了笑,说:“你就那么肯定?!”
“当然,我从叶晓帆的眼神中能看出来,我是女人,我知道女人的感情!”云燕固执地说。
乔梅尘想了想,说:“那好,海洋,你冷静想一想,然后再回答我,现在你能和叶晓帆结婚吗?”
乔海洋无法回答,他从没有想过结婚的事,准确地说,他在自己一事无成之前,根本就不想结婚。
“回答我!”乔梅尘追问。
“我、我还要回东北兵团呢!”
“那你想让叶晓帆也和你一起回去?”乔梅尘又问。
“那不可能!她已经在北京当工人了,不会回去的!”乔海洋低声说。
乔梅尘笑道:“这就对了!人不能脱离现实!对于叶晓帆来说,她应该尽快有一个归宿,她需要安定的生活!需要家人的照顾和关爱!可你,不能给她这些!”
云燕听了又要说什么,被乔梅尘止住,他接着说:“当叶晓帆最困难的时候,是庄会生帮助了她,当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庄会生和他的母亲把她收留在身边,还给她安排了工作!这些,都是你没有做到或者根本做不到的!当然,从前你们可能有感情,有很深的感情,但是,凡事也要为别人想一想!你们重归于好,庄家怎么办?庄会生和他的母亲怎么办?”
听了父亲这些话,乔海洋低下头。
“他们当初的所作所为,是令人感动的!他们既然已经结合了,你就不要成为破坏者!”乔梅尘的语气又变得严厉起来。
“老乔,你说的这些,我不能同意!”云燕大声说,“我认为,这件事要让他们两个自己做主!我把叶晓帆的事情告诉海洋,就是想让他们相互都了解情况,然后,再作出决定!现在,还为时不晚,还能挽救!叶晓帆和庄会生只是去登记了,还没有正式结婚!”
乔梅尘看了看乔海洋,说:“海洋,那你自己考虑一下吧!我还是那句话,凡事不能只想自己!”
在这件事上,乔海洋和云燕与乔梅尘的立场很不相同。他们两人是理想主义者,不愿意向现实妥协,更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追求;而乔梅尘则是现实主义者,这并不是因为他内心没有理想,没有追求,而是这几年的现实给他的打击和教训太多,严酷的生活让他看到了太多的悲剧,他不愿意再看到苦难和灾祸,对儿子也是一样。此时,他似乎是一个殉道者,宁愿自己坚守着道德,坦然接受命运的打击和惩罚,但他希望别人不要固执,因为他知道,在追求精神的同时,会失去很多现实的安乐,而将要经受的苦难,是所有的人都不愿意也不应该承受的。
在云燕眼中,乔海洋和叶晓帆是天生的一对,不应该被命运分开,她自己有教训。
乔梅尘看了看乔海洋,说:“海洋,那你自己考虑一下吧!”
在这件事上,乔海洋和云燕与乔梅尘的立场很不相同。他们两人是理想主义者,不愿意向现实妥协,更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追求。而乔梅尘则是现实主义者,这并不是因为他内心没有梦想,而是这几年给他的打击和教训太多,看到的悲剧太多,他不愿意看到年轻人再经受苦难。叶晓帆现在急需要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屋顶,而海洋还在四处漂泊、闯荡,他们两个人并不合适。
那天夜里,他来到乔海洋的房间,见儿子辗转难眠,就走过去问道:“海洋,你想好了吗?”
乔海洋摇摇头。
“你不是还要回东北吗?”
“是!”
“那就不要耽误人家了!看得出来,庄会生是真爱叶晓帆的,叶晓帆也需要他的关爱和照顾,而你,不可能让叶晓帆安定下来!”
乔海洋也感到自己力不从心。
乔梅尘扶着他的肩膀,轻声说:“海洋,你经的事不少了,要学会面对现实!”
“我知道!”
“当然,面对现实不等于是放弃追求!”乔梅尘又说,“而是要脚踏实地,从实际情况出发去干事情!你现在还年轻,不必这么早考虑个人的问题,先学些东西,艺不压身,我相信,只要你努力,你的才华终究不会被埋没的!”
听到父亲的鼓励,乔海洋似乎对生活有了新的希望。
乔梅尘拍着他的肩膀说:“早点睡吧,明天你去刘刚伯伯家!跟他说学作曲的事!”
那天夜里,乔海洋几乎没有睡着,脑子里全是叶晓帆的事,他翻来覆去想了很多,觉得父亲的话也有道理,但是心里还是不甘心,有一分遗憾,也有一分感伤,更有一分愤慨。
叶晓帆听说乔海洋回来,不顾一切地跑出门,执意要来见他。
庄会生从后面追上来:“晓帆,你等等我,要去我们一起去!把咱们的结婚请帖给他!”
叶晓帆停住脚,转过身来看着庄会生,说:“他的手烧坏了!我只是想去看看他,我们原来是同学,还是一个连的!希望你能让我自己去!给我一点自由的空间!”
庄会生看着叶晓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会生,你放心,我已经决定和你结婚了,不会变的!”叶晓帆知道庄会生心里担心什么。
庄会生一笑:“我没什么担心的!就是……好,你愿意自己去,你就去吧!”
叶晓帆走了,庄会生突然感到心忽悠一下悬了起来,怎么也放不下去。
叶晓帆来得不巧,乔海洋和父亲到刘北上家去了。
刘北上的父亲刘刚是位作曲家,曾经写过几首在全国非常流行的歌曲,“文革”中被打倒,现在已经被解放了,还没有安排工作。听说乔海洋要跟自己学作曲,很是高兴,近几年音乐学院停课,学生下乡去了,作曲后继无人,他很是忧虑。现在像乔海洋这样有劳动实践的年轻人学习作曲,这对“无产阶级的文艺事业”来说,是一件大好事,他立即答应下来,笑着拍着乔海洋的肩膀说:“这肯定是你爸爸给你出的主意!”
乔梅尘在一旁应道:“我是没那个本事,只好请你老兄帮忙了!”
刘刚爽快地摆了下手:“好!年轻人,多学点东西好!你比我那小子强,他除了打架,什么也不会!”
乔海洋忙说:“刘伯伯,您别这么说,这次救弹药库,要不是北上把我背出来,我可能早就被烧死了!”
刘刚微微一笑,看了看乔梅尘:“他们这代人,还真经受了不少的磨炼!好吧!海洋,我可以教你,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能不能写出好曲子来,可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你记住,凡是好的曲子,都不是学出来的!”
那天,乔海洋听刘刚给他上了第一堂课,大致对作曲有了基本的了解,临走的时候,刘刚又给他拿了几本书。
乔海洋接过来,见是保罗·兴德米特的《作曲技法》和乔治·波尔《序列作曲和无调性》及阿诺尔德·勋柏格《作曲基本原理》,兴奋地说:“太好了!”
刘刚忙说:“不过,这些都是资产阶级音乐理论家的东西,你看看基本的原理,就不要外传了!”
“我知道!”乔海洋答应着。
“对了,北上来信说,你们连要去森林伐木,你回去不回去?”刘刚又问道。
“什么?去森林伐木?”
“是啊,他说,下个月就出发了!”
乔海洋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真的?”
没有找到乔海洋,叶晓帆有些失落,她慢慢往回走着,遇到了等候自己的庄会生。
“晓帆,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样?见着乔海洋了?”庄会生关切地问。
“没有!他没在家!我没找到人!”
庄会生感到轻松了很多,忙说:“也许他回东北了吧?”
“不可能!”
“那、那也许是去看病了!走吧,晓帆,咱们买喜糖去!”
“我不想去!”
庄会生拉了她一下,几乎是恳求地说:“走吧!婚礼上没有喜糖怎么行?!”
叶晓帆甩开他,说:“算了!你自己去吧,我先回家了!”
“那我送你!”
“不用!”叶晓帆独自走去。
从刘刚家里出来,乔海洋很兴奋。
“这几本书你可要好好保管!”乔梅尘叮嘱道,“你刘刚叔叔能把书借给你很不容易,不要看坏了!”
“我知道!”
乔梅尘又问:“你真准备赶回去参加伐木?不动手术了?”
“不了!”乔海洋答道,“伐木多有意思!我早就想去大森林里看看了!”
乔梅尘看着他笑了笑,说:“这次你可小心点,别再伤着胳膊腿!”
父子俩在家门口分手了,乔梅尘想去买点营养品,给儿子补补,乔海洋急着回家,想好好看看书。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庄会生提着一网兜的东西来看望他。
原来,庄会生希望在叶晓帆之前见到乔海洋。他站在门口,神态有些紧张,语气却尽量轻松:“乔海洋,你回来了!”
乔海洋见到他一愣:“庄会生?你怎么来了?”
庄会生笑着:“听说你回来了,来看看你!”
“哦,请进吧!”乔海洋只好把他让进了屋里。
走进房间,庄会生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说:“也不知道你应该补养些什么,随便买了几样水果!”
乔海洋边给庄会生倒水,边说:“你还给我买什么东西?”
一旁,庄会生留意地看着乔海洋的手。
乔海洋发现他的目光,也毫不避讳,把杯子递过来:“来,喝水!”
看到乔海洋伤残的手,庄会生也吃了一惊,忙说:“怎么会烧成这样?”
乔海洋一笑,坐下来,问道:“你还好吗?”
“还好!”庄会生鼓足勇气地说,“我和叶晓帆要结婚了!”
“哦,我听说了!”乔海洋的反应很平淡。
庄会生反而有些不安,连忙说:“叶晓帆从部队回来后,我想办法把她调进了工厂,工作也不太累!挺稳定的!现在,我在北京郊区区委任干部,今后我再想办法把她转到办公室里去!”
“那挺好的!”乔海洋的回答依然不冷不热。
庄会生看着乔海洋,脸有些红,有些慌乱地说:“我和晓帆正在准备婚礼的事,我请了不少老同学,我今天来,是、是想请你参加!”随即拿出了一个请柬,放在桌子上。
乔海洋看了看,停了一下,说:“好,如果我还在北京,就一定会去!”
“怎么,你要走?”庄会生忙问。
“是!连队那边有任务,我要赶回去!”
“哦,这么急呀?”不知道为什么,庄会生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乔海洋一愣,忙说:“谁呀?等一下!”站起来,走去开门。
庄会生的心一下又提起来,他担心,来人是叶晓帆。
果然,乔海洋打开门,叶晓帆站在他的面前。
乔海洋惊住:“叶晓帆?”
庄会生听到声音,连忙走了过来。
叶晓帆见到乔海洋,激动地扑过来,说:“海洋!你回来了?”但她立即看到站在屋里的庄会生,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哦,我来给他送请柬!”庄会生解释着。
叶晓帆的脸沉下来,她感到庄会生像个侦探一样,紧盯着自己。
乔海洋把叶晓帆让进屋里。看着房间里熟悉的一切,叶晓帆心情激动,她不由想起当年和乔海洋一起练琴的日子,眼睛有些湿润。
“你坐吧!”乔海洋尽量平静地对叶晓帆说。
叶晓帆并没有坐下,而是焦急地看了他一眼,说:“海洋,听说你的手伤了?”
“哦,是!”
叶晓帆拉起他的手,说:“让我看看!”
乔海洋忙躲开:“别看了,没什么!”转身走去,“我给你倒水去!”
叶晓帆追上去,说:“让我看看!”
庄会生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切,神情凝重。
厨房内,乔海洋倒着水;叶晓帆跟了进来,急切地说:“让我看看你的手!”
乔海洋躲着:“有什么好看的?”
“我一定要看!”叶晓帆拉着他的胳膊。
乔海洋见躲不过,只好说:“好吧!你非要看,就看吧!”把手伸了过去。
叶晓帆拿起乔海洋的手一看,不由得呆住了,那原本修长、白净的手指扭曲着,烧伤的疤痕呈现在她的面前,她盯着乔海洋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眼泪一下流出来,呜咽地说:“怎、怎么成了这样?”
乔海洋忙说:“没什么,现在已经好了!”
叶晓帆再也忍不住了,一下抱着乔海洋的手,哭起来。
庄会生听到哭声忙走过来,见到叶晓帆拉着乔海洋的手在哭,忙说:“晓帆,你看你,这是干什么?”
叶晓帆没有理他,仍然哭着。
“晓帆,我没事儿,你别哭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乔海洋也劝道。
“对,对!海洋说得对!”庄会生说,“晓帆,你别哭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晓帆没有理会庄会生,流着泪对乔海洋说:“你为什么要去救火?你也不想想,你这样做值得吗?”
“值!”
叶晓帆和庄会生听了一愣。
乔海洋有些激动:“眼看弹药库里面的手榴弹箱子着火了,不救行吗?要是真爆炸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那个时候,别说我的一只手,就是我的整条命也要往上搭!虽然我烧坏了这只手,可是救下了弹药库,战友们没有伤亡,我一辈子也不会后悔!”
叶晓帆和庄会生都惊讶地看着乔海洋。
“好了,不说这些了!”乔海洋摆了摆手,“快回去坐吧!对了,你们要结婚了!祝贺你们!”
庄会生忙说:“谢谢!谢谢!”
叶晓帆看了看他,说:“海洋,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乔海洋看着叶晓帆,又看了看庄会生。
庄会生忙说:“晓帆,海洋挺忙的!他马上就要回东北了!我们还是别打扰了!回去吧!”
“是吗?”叶晓帆问。
乔海洋点点头。
叶晓帆想了想,对庄会生说:“那你先回去!我想跟海洋单独说一会儿话!”
庄会生看了看乔海洋,只好笑道:“好,你们谈,我先回去了!”站起来,走出去。
送走了庄会生,乔海洋走回来,看着低着头的叶晓帆,想把气氛弄得轻松一些,于是说:“晓帆,听说你进工厂了,不错,能留在北京,当个工人,你知道这是多少知青的梦想?”
“海洋,别说我了!你今后怎么办?”叶晓帆抬头问他。
乔海洋一笑:“什么怎么办?还是回东北呀!”
叶晓帆看着他,轻声问道:“海洋,你恨我吗?”
“不!我为什么要恨你?”乔海洋笑着说。
叶晓帆又把头低下,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庄会生对我挺好的!当时,我又听说你去了文工团,觉得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所以……”
乔海洋没说话,但是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尽管他已经原谅了叶晓帆,也决定和她断绝关系,可是,当听到她这番话之后,他还是热血沸腾;他想抓住她的胳臂大喊,询问她为什么要下嫁庄会生?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向命运低头?为什么要向自己隐瞒她的厄运?可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父亲说得对,现在,他没有保护叶晓帆的力量,也没有让她过上舒适生活的能力;他未来的岁月,还不知道要经受多少磨难,还不知道要走过多少艰难。他不能把叶晓帆再拖入这生活的漩涡之中,也不能让她这已经受伤的身躯再经受北大荒的风雪;现在,对于她来说,首要的问题,似乎是平安、稳定地活着……
“可是现在,看到你成了这样,我心里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