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了。
斑斓还在。见我醒了,他将手从我额头上拿了开,冲我一笑。
我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发现外面天还大亮着,还以为自己只是小憩了一会,问道:“离晚饭还早,你容我再睡一会儿。”我说着又要躺下,他也没拦着,笑的温甜。傻了吧唧的……我对他做了一双白眼,继续躺好了睡我的觉。我闭着眼睛,却是清醒的,想着他这么盯着我,就浑身不自在,百爪挠心之后我还是坐了起来。
“你不是要睡吗?”他递上来一杯清茶。我确实渴得很,接过来饮罢,才说:“我的地盘儿我做主。”他的脸略黑了一黑,我对他这般表情十分中意,能将他气上一气,这也算是为世尊报了仇。此时小八端了饭碗进来,见我醒了,便直接将饭菜端于我面前,笑得十分有意味:“姐姐,该吃早饭了。”
“早……早饭?早饭!”我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摁着他的肩膀,十分严肃的问道:“我不是才睡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了看安稳坐在榻上的斑澜,与我道:“你一直睡着,怎么也叫不醒,斑澜大爷说让你大概是累了,该让你多睡会儿,我就没叫你起来。谁知这一睡,就到了今天早上。”
我又气又恼,这一声斑澜大爷叫得真是发自肺腑,这才多大会儿,小八就跑去给他做小弟了?趁着我睡觉的时间就将我的人笼络了去,真是好手段。我虎着脸瞪向他,他却笑的如沐春风,颇为得意。小八赶紧来劝好,“姐姐,斑澜上神也是一片好心,你就别生气了。”这话一听就是向着外人的,我又转过头来训他:“你好歹也是我的亲信,让我与狼共处,你也放心?”他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视线落在我胸口上,诚恳与我道:“凭胸而论,确实放心。”斑澜扑哧一声,笑得欢腾。我差点被他俩气得一口血喷出来,“不许笑!”他合拢了嘴,不笑了。他俩安静了,肚子又开始叫嚣,我瞥了瞥桌上的饭菜,“吃饭!”
我心里十分煎熬,跟小八在一起吃饭还不大习惯,何况是个外人。我拿勺子扒着碗里的稀饭,来来回回搅着,时不时吞下一两口,味同爵蜡。我终于忍不住抬脸看向他,发现他也正看着我,含在嘴里的稀饭,一时间梗在喉头,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他大概不知道什么叫尴尬,往前一凑,问道:“你昨天做噩梦了?夜里出了一身的虚汗。”我将他的脸推离了三丈远,心里冷哼道,干你屁事儿!却还是无比诚恳地含着稀饭点了点头:“嗯。”
他似是没想到我这坦诚,惊讶的张了张嘴,又问道:“做了什么梦了?”
哼哼,这可是你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我吞下那一口稀饭,道:“我梦见你同颜清神林里的那只三青兽成了亲,生了一窝小狼崽儿,被我抓来给烤着吃了。你领着三青兽来找我算账,我就被你俩满世界的追着跑。不过那小狼崽还真是肉鲜可口。”我托着腮,舔了舔唇,装作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斑斓看着我,呆了半晌也没个反应,我心里窃喜,觉得自己对扯犊子这件事儿十分有天赋,竟能将他唬成这样。
他幽绿的眼眸渗出些笑意,唇角一挑,幽幽道:“你若还想吃,本大爷倒不介意为你生几个。或者你干脆直接将本大爷养在你这凤梧宫里,只要有本大爷便有吃不尽的小狼崽儿,如此,才是长久之计。”我笑容僵在脸上,看着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对他这不要脸的精神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将玉勺咬得梆梆直响:“算你狠。”他一挑眉,痞味儿十足。
这顿饭吃得十分不容易,平时一刻钟就能吃完的早饭,在我和他的唇枪舌战中磨叽到了将近午饭。我觉得一开始小八就没同我们坐在一起吃,着实有远见!吃罢饭,我又捧了一本书坐在院子的凤凰木下,一边喝茶,一边看书,直接将斑斓无视了。他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而我深知自己是斗不过他的,于是出此下策。他坐在我身边,一袭白衣,胸膛半露,银白色的头发似是一段上好的锦缎,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百无聊赖的将我搁在榻上的书翻了一番,“无无明尽,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若波罗密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我极少听人将《心经》念得这样好听,声音沙沙的,很有磁性,念出来也不觉得刻板,带了几番赞赏的意味,我朝他看了去。他压着胳膊趴在矮桌上,朝我眨了眨眼,天真道:“这什么意思?”我顿时有些鄙视他,翻着白眼儿与他道:“没文化。”
他也不同我争执,却说:“这些书,叫人心慌。”
我斜眼睨着他,十分好奇,这叫人沉心静气的《心经》怎么就让他一个文盲心慌了?这话若是被世尊听了去,还不得气的吊死在菩提树上?
“心慌?”
“嗯,我虽看不太懂,但那句‘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我还是大致知道什意思。人生在世若没了念想,没了期望,多没趣味,还不如死了算了。但我们身为神,离死差得远呢,不觉得心慌么?”他垂着眸,细长的睫毛遮下一方阴影,我看不太清楚他眼睛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愫。只是觉得心里有些涩然,没了期盼,活着为了什么呢?
“斑澜。”这柔声一唤,引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与他齐齐往那声音望去,就见小八领着我们在紫柏林那日所见的未明水姬正与我们不远处,朝我们径直走过来,我瞧着那未明水姬,确实是个美人儿,楚楚动人,风姿绰绰。她望向斑斓时灼灼动情,望向我的眼神却夹杂着几分幽怨,我瞥了斑斓一眼,暗叹一声,呵,又是一枚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小八在一边笑的脸都开出向日葵了,殷勤的弓着腰:“请,小心脚下。”
我磨了磨牙,拿起桌上的玉盏,十分优雅的掩着袖子小嘬了一口。哼哼,我怎可能在跟一个小丫头怄劲儿呢?
是又怎样!小八你给我等着!吃里爬外的东西。
她款款移至我面前,对我行见礼,又转头含情脉脉的看着斑澜:“你昨儿晚上怎么没回?我当你又跑去同颜清喝酒了,我去颜清那儿找你,他说你大约是在苍梧。”她看了看我,又说:“好好的,怎么跑这来了?我做了你爱吃的叫花鸡,你现在要不要同我回去?”说罢,她又看了我一眼,十分警惕。
我早一口茶喷在了袖子上,此时正傻傻举着袖子,生怕放下来之后丢人现眼。
方才她已是在给我下马威了,那亲切的如同斑斓娘亲一样关怀的语气,我也是听得出其中内情的。毕竟不是谁都能光明正大的说出一句“你昨儿晚上怎么没回去。”这其中之隐晦,可想而知。看来,斑斓家的正房来了。我没什么亏心事儿,自然也不必怕她,眼睛就直直的与她对视着,只是片刻,我就被她盯出了一种捉奸在床的感觉,又看看斑澜,呜呼!乖乖嘞!虽不是一张床上,也是一张榻上了。我放下袖子,我倒吸了一口气,同斑澜道:“你下去。”
“啊?”他举着茶盏,一脸傻样。
你啊个什么鬼!你娘子都来了,还不跪下!我狠狠剜了他一眼,嘴巴往未明水姬身上努了努:“下去。”他直接当了耳旁风,向未明水姬说道:“你回去吧,我过两天再回。”
什么!还住两天?我猛地咳嗽,“你还是快走吧,这两天我们苍梧禽流感,若是传染给你就不好了。未明水姬,斑澜上神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多谢,多谢。”我再顾不得什么优雅不优雅,只要将他与我撇清干系,将他打发走,我剃发为尼都成!你知道被一个女人的眼神鞭打的痛苦吗?快走吧!
只听未明水姬又说:“叫花鸡要是被放凉了就不好吃了,而且汤圆儿她以往不是最喜欢吃叫花鸡么?我想同她一块儿吃。”
斑斓的脸色变了变,眼神渐渐显得空洞,须臾,他站起身来,“走吧。”
呜呼!这么容易就走了?这汤圆儿又是谁?这么大的威力?
临走,斑澜嘱咐我:“你的伤刚刚好,夜里别凉着。”我愣了一愣,傻乎乎的点了点头。未明水姬又将我看了一看,眼里似是闪过一丝泪花,委屈的让我都不禁心疼了一把……
个屁啊!
那眼神几个意思?本上神又没欺负你,你个小妖精,磨谁呢?!我捞起冰盘里的一只水蜜桃,瞧着那二人消失在天际的残影,咬的嘎嘣脆。小八正搬了凳子从屋里出来,喜笑颜开的往这处奔:“未明水姬,您坐……”傻了傻,道:“咦?人呢?”
我放下水蜜桃,拿着两个山核桃在手里撮合着,挑眉望着他,阴笑道:“小八,你过来。来来来。”他缩着脖子,打了一个寒战。怯生生望这边移了两步,“姐姐,我……我约了那谁看戏,我先走了!”说罢就要撒丫子走人!我指间一绕,变出一只藤鞭将他捆了个结实,我望了望日头,心生一计,袖一挥,将他吊在了凤凰木的枝桠上,又考虑到他恐高,便十分好心的蒙上他的眼睛。“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姐姐你在我心里是最最伟大的上神,我的心,乃至我的身都是你的!姐姐……”
“吵死了。”我掏了掏耳朵,顺便又封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