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要求?”绛衣轻问道。
烨泽轻笑,“让我死得明白,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我?”
“有。”绛衣未曾犹豫,她的心里早已经穿着他,若不是他的身份,若不是有无衣,若不是有青罗,她也许早已不再犹豫,也许不会等到他将死才承认。
“不是可怜,不是安慰?”烨泽又问。绛衣用力摇头,难道他未听出她的回答有多么坚决吗?“不是,不是,是真话。”
烨泽笑意顿时浮现,绛衣一怔,他仿佛笑得那么的得意,退了刚才那一脸的痛苦,似乎精神重回。难道是回光返照,还是……
绛衣转头向那边瘫落在角落的剑望去,那寒光暗闪的剑刃上血渍依然鲜红,他手臂上的伤口也一样,若是有毒,那血又怎会这般的鲜红呢?而且那剑,以前也沾过她的血,也并没有见她中什么毒呀,他……他竟然骗她。
转头迎着那双嘻笑的眼睛,心中有些怨愤,他骗了她的眼泪,骗了她的伤心,还骗了她的心。她怎么会这么傻,竟然让他得逞,是他,是他让她失了常态。
不由得伸手向他胸膛锤去,烨泽微微侧身让过,这一动却牵动了手臂上的伤痛,他咬紧牙,本不愿让她看见,但口中却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绛衣一怵,忙收回手,他那苍白的脸孔决非装出来的,即使没有中毒,她伤他也够深。
“你……你的伤口……”绛衣低声轻问,转头去扯他的衣袖,那已经浸满了血,阵阵血腥,全是她带给他的伤痛。
她低头深切地看着他的手臂,仿佛有无尽的担心与后悔。烨泽轻轻一笑,只闻到她发间传来一丝清香,顿时便消了几分疼痛。“绛衣……”他轻呼了一声。
“啊?”绛衣回过神抬起头望着他。见他额头渗出些许汗珠,忍不住想替他拭去,刚想抬头却听他道:“绛衣,去把衣服穿上。”
绛衣一听,蓦然失色,接着脸上升起一团红霞,灼得她难耐,灼得她无地自容。她竟然什么都忘了,忘了思考,忘了披上被他拔掉的衣服。慌了神,什么都忘了。
烨泽见她慌忙地站起身走开,不由得松了口气,她那几近裸露的身体让他有些燥动,她再多停一瞬,也许他便会控制不住要了她。
抬眼向绛衣的背影望去,那一帘秀发中半掩着一只欲飞的凤凰,那是朔元皇宫中特有的标志,是碧云留给她的,也是这个皇宫留过她的,这印记会伴她一生。
绛衣穿上衣服,却不敢回头,背对着他道:“你的伤,我……我去请郎御医过来。”
“不能去。”烨泽见她要走,忙道。
绛衣一愣,停住脚步,他为什么又叫住她,难道她还有什么好骗了吗?
烨泽一边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道:“这件事传出去,定会有人说你罪犯弑君,你不想,你的家族因你而灭吧?这件事就你我两人知道,不可与第三个人说起,知道吗?”
绛衣心里微酸,他是想保护她,确如烨泽所说,郦氏一族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这后宫之中都有太多的宿敌,稍有不慎便会让郦氏一族隐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你的伤……”绛衣忙了刚才的尴尬,转过身。他的身子有些不稳,脚步更没了以前的矫健,她忙走过去扶住他,向床边移去。
他的脸越发的苍白,声音也更显无力,“只是小伤而已,只要止了血便不会有事儿了,你不用担心。”
绛衣轻咬着唇,不愿承认自己对他的关心,也许她只是出于可怜,也许只是因为伤他后的不安。低头向他的伤口看去,仿佛仍然向外渗着血。
“可是要怎么止血。”她忙问道。烨泽见她一脸焦急,不由得一笑,指了指在窗边的一个矮柜,“那柜里有一个紫色的小瓷瓶,你去把它取来。”
绛衣应声向矮柜走去,拉在柜门果见里面放着一个紫瓶,便伸手取出,忽地手指却碰触到放在紫瓶旁的一块丝帕,那丝帕柔若净水,冰若玄霜,绝非一般的蚕丝所织。
那样的感觉?绛衣一怔,是熟悉,是记忆,她见过那丝帕。那时才进宫,那一夜,是她第一次去翠烟园,园外的月光下,飘来一张丝绢,便就是眼前这张,她记得那上面写着两句诗:“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暧暧空中灭,何时见馀晖。”
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丝帕是画云的。不觉叹了口气,她仍然在他的心里吗?还不肯忘了她吗?他记她有多深?
“找到了吗?”耳后传来他的声音,绛衣一颤,方回过神来,“找到了。”
说着便转过身,抬眼间却吓得她差点丢掉了手中的瓷瓶。只见他的上衣已经去尽,头上的皇冠也已经取下,丝丝黑发相隐下,露出坚实的身体,密一般的颜色,每一寸肌肤都充满着力度。绛衣顿时脸上一片飞红,忘了移步。
“还不快过来。”烨泽见她发愣不觉一笑,叫回了她飞走的魂魄。绛衣口中“哦”了一声,怯怯地朝他走去,眼睛顺而向他的伤口望去,一条两寸来长的剑疤横卧在他的手臂上,血肉相混,那裂开的伤口如张着嘴等待着哺育一般。她心里一触,料到那一剑下去,竟伤他如此深。
绛衣半低着头坐到床边,没有抬头,却仍能感到他如炬的目光。血似乎已经止住,但是却沾得满臂都是。
“这……伤口需要清洗,我去端盘水来。”绛衣说着便站起身,却一把被他拉了回来,又跌坐在床上,抬眼向他望去,他蹙着眉,许是忍着痛,“不行,会被人知道的,就这样上药吧。”
就这样?手臂上满是血污,这要怎么上?绛衣轻咬着唇,他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要保护她,为何不让她自生自灭呢,那样她一样会感谢他。
眼眶仿佛又被泪水所占据,她吸了口气,努力将它收了回去,这个时候哪来空闲让她伤心呢。定下心,绛衣伸手在取出随身的手绢,抹去他手臂上将干的血渍。
手绢近了那伤口,她越发的注意,怕碰触到他的伤痛。但忽地他的手臂仍然抽动了一下,绛衣一怔,慢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问:“痛吗?”
烨泽没有回答,许是出了神根本没听到她的话。绛衣见他一脸木然,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还带着丝丝浅笑,哪里还知道痛与不痛。心里有些气他,真想在他伤口上捏一把,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回魂。抬起手,落下时却瞬间变得无力,是不忍心吗?不,只是可怜他而已。
绛衣叹了口气,仍旧认真地替他清理完伤口,撒上药粉,最后在伤口上裹上布带,这才松了口气。接下来便是那一身龙袍,那上面全沾着血,绝不能让人看见。
“偷偷拿去后院埋了吧。”他懒懒地对她道,说着便侧倒在床上,他已经倦了,那伤痛让他困顿,让他疲惫。
绛衣不再去打扰他,放下幔帐退了出去。手中抱着他的龙袍,条条蟠龙在袍上活灵活现,那是皇权的象征,是尊贵的象征,星腥中夹着他身上的气味。
真的要将它埋了吗?这样一件袍子要费多少绣工的心血,绛衣叹了口气,只觉得有些可惜。
她放轻脚步正向外室走去,这时却又听他的轻呼声:“绛衣,绛衣……”
绛衣一愕,原来他还未睡着,便转头应了声。帐内的烨泽听见绛衣的回答,顿时安了心,开口轻道:“这几天你可有能离开上元宫,朕一人可没法打理伤口。”
“嗯。”绛衣轻声答了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朕让周关立在外室置一个床榻,你便住在那里吧。”烨泽又道。
绛衣微微蹙眉,半晌才应了一声。他似乎没等到她的回答便又已睡去,难道他知道她会答应吗?转身离了内室,室内一片萧寂。
已至夏末,窗外的蝉声应该仍旧吵嚷,但是他爱静,这上元宫中竟无法听到那吵嚷的声音,仿佛秋已先一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