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宫女渐远的碎步声,绛衣慢慢睁开眼,是什么时辰了,天仿佛也没有亮,但已经隐隐发白了,她坐起身来,忍住那深深的疼痛,迅速地套上衣服,走出房。
撑着门,扶着墙,耳房中有宫女听到声音走了出来,一见她,忙跪下道:“姑娘,你不能出去。”
绛衣没有理睬,仍旧移动着脚步,但是越是走得慢,就越是疼,索性加快脚步。雪地中,那一阵清凉爽利,让她好过了不少,从不觉得上元宫竟这样的大,这样的广,跑了许久都未出昊东门,身后的脚步却追得越发得急了,忽地一拌,竟摔在雪地里,有人把她扶了起来,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侧过头,那满面泪痕却吓了那宫女一跳。
绛衣甩开她的的,又要走,宫女忙拉住:“姑娘,你身子就恢复,还发着热,跟奴婢回去吧。”
绛衣一听不由得冷笑,怎么恢复,已经回不了头了,不顾那宫女的劝阻,仍向昊东门行去,宫女的叽咕声让她头有些发昏,她怎么就这么能说,不能安静一会吗?转头,却见跟来的一群宫女,足有三五个,不禁失笑,难怪吵得她不安宁,于是朝她们大嚷道:“你们谁再跟着我,就替我收尸吧。”
宫女一怔,忙跪在原地,连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绛衣笑了下,见那吼声起了作用,转身出了昊东门。宫女见她远远地走,也远远地跟着。要去哪里?什么地方才有她的一席之地?晨风园,她是不想去了。
对了,她还有个姐姐,还有个翠烟园,不由得一笑,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起对路,反正浑浑噩噩总算还是到了。天边已经初白了,但是还没有完全亮开,翠烟园的门紧掩着,绛衣伸手正想去敲,却又缩了回来,还是不去打破这宫中唯一的一片宁静吧,她退了两步,回身坐在园站边,卷缩着身子,紧紧地看着那片片白雪飞满天,笑着伸手去接过,送入嘴中,为什么有点酸,也有点苦。
不远处有宫女缩头缩尾地盯着她,她们仍跟来了,绛衣再没有力气去管,只要不来打扰自己,什么都好,难不成真要寻死觅活吗?那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
突然觉得眼帘好重,重得不能支撑,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抗拒,算了,就睡一会儿,索性将头枕在膝上,渐渐睡了。似乎并没多久却又被人叫醒:“姑娘,你……你怎么睡在这儿。”
绛衣懵懵地抬了抬眼,是碧真,不禁舒心地一笑。碧真见她那双眼潸然泪下,似在笑,却又在哭,心里不由得一紧,忙走过扶她,一触,却大吃一惊,“怎么这么烫?快快进屋。”
说着便扶起绛衣,这时远处的宫女也跑了过来,帮着碧真将人搀进了翠烟园。绛衣只觉身子的力气被人抽走了一般,任人摆弄着,仿佛进了房,仿佛躺在了床上,仿佛绘烟走了进来,仿佛问了那宫女一番,仿佛让那宫女去请御医,仿佛绘烟坐在了床边,一切都那么仿佛。
“绛衣,为何这样糟蹋自己呢?”仿佛听到了绘烟的声音,绛衣忽地坐起身来,仆入绘烟的怀中,大哭起来。
绘烟没有劝,她的眼中已经没有泪,也看不见绛衣的泪,但那阵阵的抽咽声,却落进了她的心里。泪累了,人也乏了,倒在床上懵头大睡,这一睡便是三天。
醒了之后,却依然不太清醒,那昏睡的三天里烨泽是否来过,她丝毫不觉,自然也没问的道理,但醒来之后,他却来过几次,她都躺在床上睡着,模糊中听到他与绘烟的说话声,眼中的泪却止不住地流。而郎玉金受了皇命,倒是****都来,把脉开药,折腾了十多日,这病总算有了些起色,喝了十多天的药,苦就不说了,还一个味,让从不怕吃药的她也不禁蹙眉。
这十多天里,宫里宫外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概想知道,更不问,却仍有风声传来耳朵里。私自调换宫中的内侍宫女,郑广被免了职,调去尚仪局,掌管礼仪教学,圣谕说是要他也学学这宫中礼仪,好让他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而田妃总能幸免,被皇上狠狠数落了一番,罚了些月银,一切仪仗也减了半,看来这件事,皇上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郑广,有意要包庇田妃。
彩奕一边说着,一边又问:“不知是为什么?”
绘烟也摇头,她也不知,只是猜着道:“也许是念及多年的情份吧。”
彩奕点头,绛衣却默默不语,望着那化干净了的雪地里,透出点点新绿,一片生机勃勃。她心里比谁都明白为什么他不惩治田妃,他是欲擒故纵,等到时机完全成熟,他会怎样对付田妃,不禁冷笑,这就是帝王之情,无非是一些算计再加些怀疑。
但是她似乎不该这样说他,田妃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难道她郦绛衣会不清楚,她只是气他,气他让自己无路可退。
“怎么又哭了?”彩奕发现她落泪不禁问道,伸手拉出丝绢替绛衣拭去,她听说皇上的圣旨已经拟好,绛衣将要被封为皇妃,可是却迟迟未发,开始还纳闷,前几天被派来翠烟园才知道为什么,这件所谓的喜事自然就没有告诉绛衣。
青罗因为怀胎又落胎的事,倍受皇上的痛惜,隔三差五地便使人送去些稀贵的补品,但自己却少去晨风园。
管沁心因为已经有些疯颠,自然被送进了无忧苑,安信王定会因此而记恨田妃。
宫外,皇上对郦竹山与安信王在他南巡之间辅政有方也是大力的嘉奖了一番,至于安信王秘密策划的兵变却如同不知,只字未提,在他没有掌握可靠的证据前,他定是不会下手,但此次的事,因她郦绛衣而结局,她的有心劝阻却成了无心之失,让安信王与楚王提高了戒备之心,给皇上的下一步行动带来了不少的阻碍。
绛衣无心再想,更无心再管。御籍馆的大司籍又换做了金雁群,因为那夜失踪的事来过翠烟园两次,问了她些当日的情形,绛衣只说:“只是滑倒,不小心便摔进了雪窟窿里。”
金雁群摇头,说了些找到的什么脚印之类的,但绛衣仍一口咬定是自己失神掉落,金雁群也无奈。绛衣却更无奈,说是田妃又如何,也许一样只是被数落一番,罚些月银而已。
又挨了几天身体已经大好了,那懒得再喝什么药,有时间出去走走,话渐渐也多了,那一丝笑也显了些,日子还是要过,也不能老跟自己过不去,一切都顺其自然吧,既然老天替她做了决定,那何不让他继续做下去呢?
青罗在这二十多天里来过多次,她如今是绛衣最不愿见,最不敢见的人,每次来,绛衣总是托病不见,但青罗还是常来,总带些名贵的药品来,而每次走了,绛衣总悄悄地看着她的背影发呆落泪。
已是二月间,人间芳菲正盛,那原本雪地里的点点新绿已经一片盎然,但朝廷却已没了这样的春日,而直接进入了多事之秋。
安信王的事仍在暗中调查,但南境又告急,晏面国的军队压近南敏城,听闻晏南国的兵士骁勇善战,而晏南国有一员名将南霖谖,文韬武略朔元都无人能比,是朝廷的心头之患,但又听闻这次率兵的却不是此人。
又至二月初八,绛衣记得那是画云的祭日,他也许会来翠烟园,不禁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她应该实现当初对他的承诺,让他知道她的选择,三个月的分隔,一个月的疏离,虽然晚了两个多月,虽然她的选择已经徙然,但是她应该让他知道她曾经做过决定,也许以后她的选择再也不由自己。
脱去宫衣,换了身绯红色的衣裳,那样看起来脸色会好很多。坐至太阳下山,他也没有出现过,这时有内侍匆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绘烟道:“皇上让奴才来告诉娘娘,今晚政务繁忙来不了了。”
绘烟点头,也没多说什么。绛衣心里却有几分黯,错过了今日,不知又待何日。
月夜下,点起了香,烟飘扬至天空。遥想去年今日,她偷偷溜出洗月园,便正是看到这烟进了翠烟园,后来被同住洗月园的于文娟看见,误把她当作了女鬼,如果害得文娟被赶出了皇宫,不知是幸,是祸,更不知那个“也许天涯海角”的女子如今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