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萍心事重重,慢慢吃着饭,点点头说:“好累人,外面办事情好难。梁姨,我想回矿里上班。”
“为啥?万山火车站的运力还是困难?”梁晋秋坐在朱玉萍对面,关切地看着这个聪明伶俐的未来儿媳。
黄仲全穿件白色短袖汗衫,在门口的轮椅车上看报纸。
朱玉萍犹豫了一下说:“解决了。昨天下午,朱局长突然来了一趟——就是那个朱局长的儿子朱江,调分局来任副局长了。今晚上有一个专列,后天还有一个专列。”
梁晋秋说:“哦!这就好啊!他来当副局长,今后你的工作就更顺利了嘛!”
朱玉萍端着碗犹豫很久,吞吞吐吐地说:“梁姨,我想去子弟学校教书…… 昨晚上……昨晚上我梦见黄树良……在井下出事了…… ”
梁晋秋笑:“傻丫头,梦就是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一天像野猴一样乱跳,没事!”她心里很宽慰,有这么一个聪明漂亮、有情有义的姑娘爱着儿子,她心里也温馨。想想又说,“凌矿长几次在会上说你工作搞得好,估计他不会让你回来。他和杨建业昨天去省上了。哎——是不是他们把朱江搬来的?现在办事,确实难,只有搬阎王压小鬼!”
朱玉萍说:“晓不得是咋回事。凌矿长不在矿里?”
梁晋秋说:“和杨矿长到省上汇报水泥厂项目去了。”
黄仲全插话道:“这个凌云,真是凌云壮志啊!好大的气魄。建水泥厂,好想法!”
梁晋秋说:“再好的想法,都要有钱才行。”
黄仲全说:“小凌在省上工作那么多年,关系广……”
梁晋秋和黄仲全说上企业长远发展的事,朱玉萍不便搭话,闷着吃完饭,收了碗,又回到桌子旁坐下。梁晋秋见她心事重重的,亲切地说:“玉萍,你想回来,我找机会向凌云说说,没调动,工作不要分心。”
朱玉萍点头,想了想,说:“黄叔叔、梁姨,我还有一件事…… 杨……杨矿长和徐科长买小煤窑的煤炭收了回扣,每吨七、八元,一年就是几十万……”
“啊!是吗?”梁晋秋惊愕地问。
黄仲全也把头扭了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朱玉萍看看黄仲全,又看看梁晋秋,说:“是真的。早上,一个煤老板给我和罗姐一人送了五百元钱,我把钱带回来了。他说今后每吨给我们一元钱的好处呢!杨矿长和徐峰得回扣的事,肖姐——就是那个肖瑞莲亲口讲的。”
黄仲全皱了皱眉问:“她怎么知道的,她有真凭实据吗?”
朱玉萍就把罗祥菊讲的和肖瑞莲讲的,一五一十地讲给黄仲全和梁晋秋听,又把自己心中的疑团和对这件事的分析判断讲了出来。
黄仲全听完后沉思着说:“建业怎么会干这种事呢?”想想,又说,“晋秋,你上班带小朱去向老周说说这件事,发现了苗头,就要坚决刹住。”
梁晋秋皱着眉说:“这事情背后可能不简单……”她怀疑凌云参与了其中。
黄仲全说:“不管简单复杂,不管涉及谁,都不能让这种事情发展下去。这不仅是对企业负责,也是对他们个人负责!小朱,把钱交了,没钱用向你梁姨讲。”
黄仲全和梁晋秋商量了一阵,就到了下午上班时间。梁晋秋叫上朱玉萍往机关走。炎夏赤日很毒热,梁晋秋撑了一把伞。两人并肩走到三岔路口,遇上了周承恩一家三人出门上班。周洁明走在前面,看到梁晋秋和朱玉萍在一把遮阳伞下亲亲热热的,嬉笑地说道:“梁姨,亲自陪儿媳妇呀?呀,玉萍晒黑了嘛!
梁晋秋笑:“老周、老邓,你们舍不得把这老姑娘嫁了?”
邓良菊笑:“鬼丫头,疯疯癫癫的。”
四个老少女人站在太阳底下说笑,周承恩自顾朝办公楼走。这两天,他受了暑热,头昏脑胀的,心情极其不好。凌云和杨建业去省上跑水泥厂项目,肯定又是老套路——拿钱开路。最近几天,他连续收到矿内矿外的群众来信,反映出供销上的问题触目惊心。他昨夜又是一夜未眠,问题十分棘手。他已通知了供销科党支部书记、科长李维雄,下午找他核实一些情况。
周承恩走进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沉思了一会,又拿出那几封群众来信翻阅起来。来信一共五封,都是反映杨建业和徐峰两人的腐败问题,有措辞尖锐的,也有含蓄平和的。五封信归结为四个问题:
一、今年四、五月间,杨建业、徐峰二人以明月峡煤矿的名义,在地区和省上要了一批国家计划物资搞投机倒把,偷偷摸摸地倒卖到万山市经济协作公司、云山县建筑建材公司和邻省的南江工贸公司。二人牟利几十万元。并指明了调查的突破口:这批物资是从万山地区物资局和省金属公司出来的,提货单位是明月峡煤矿。
二、杨建业、徐峰二人与南江工贸公司签订的煤、焦供销合同,收取了巨额回扣据为己有。
三、 杨建业、徐峰二人在收购小煤窑原煤中,大肆收受贿赂。每收购一吨原煤,收取七至八元不等的好处费。照此计算,二人每年收取回扣就高达几十万元。
四、供销上风吹不进,水泼不进,杨建业一手遮天,科长、党支部书记李维雄徒有其名,形同虚设。前不久,杨建业强令李维雄购买了一批来自于浙江温州的矿灯,那是些质量不合格的伪劣产品,杨建业从中收受了回扣。
有一封署名一个共产党员的信,在最后写道:周书记,我们出自于对你的信任,出自于维护党在职工群众中的形象,出自于爱护企业和企业干部,才斗胆给你写的这封信。杨建业、徐峰二人身为共产党员,为何敢如此胆大妄为、冒天下之大不韪?因为,他们有凌云这把大红伞。我们希望企业内部调查处理好他们的问题。如果,你置之不理,我们将逐级向上级反映,直到二人的腐败问题彻底解决。
他初看这封信时,既震惊又气愤。他无法相信杨建业和徐峰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来信反映的问题郎目疏眉,有鼻子有眼睛。直觉告诉他:这些十有八九是真的。难道凌云…… 他不寒而栗,不敢往深处想。
昨天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决定先找李维雄了解情况。他怀疑李维雄是某封信的操手。
还没到下午上班时间,办公楼里很清静。梁晋秋和朱玉萍在走廊里的脚步声,惊动了沉思中的周承恩,他急忙把信放回了抽屉。他没有想好处理这几封信的办法。
梁晋秋和朱玉萍走进办公室。周承恩和梁晋秋两人说话,朱玉萍勤快地开启办公室里的吊扇,又给周承恩和梁晋秋一人倒了一杯开水。然后,挨着梁晋秋坐下。
周承恩和蔼地问:“玉萍,跑外边累吧?”
朱玉萍乖巧地说:“累死了!罗姐她们吃饭都得轮着吃。”
周承恩又问:“万山火车还卡住的?”
梁晋秋说:“玉萍讲暂时解决了,这两天两个专列。”
周承恩点头赞扬:“玉萍,辛苦了!”
梁晋秋说:“老周,我带玉萍来办公室,是站台上有些不好的情况…… 玉萍,你向伯伯汇报吧。”
朱玉萍先从手提包里摸出那两个胀鼓鼓的信封交给周承恩,说:“伯伯,这是一个煤老板送给我和罗祥菊的,共一千元…… ”
周承恩表情严峻起来:“谁送的?”
朱玉萍说:“一个叫袁大树的煤老板,他想卖煤给我们,还许诺今后每吨给我们一元好处费。”
“哦!”周承恩吃惊不小,再次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和处理的紧迫性:驻站的普通职工都有如此丰厚的好处费,可知主管领导,乱套了!他说:“把你知道的情况对我讲讲。”
朱玉萍又把罗祥菊讲的情况和自己找肖瑞莲印证情况,原原本本地向周承恩讲了一遍。
周承恩默默听完,两眼凝视着墙上的一幅黄果树瀑布画纸良久无语。
梁晋秋说:“老周,玉萍他们也不完全清楚收购价,先问问财务上吧!”
周承恩点点头,目光转向朱玉萍说:“玉萍,回来了,就休息两天。我和你梁姨谈谈事。肖瑞莲讲的事,你不要对其他人讲了。”
朱玉萍起身对周承恩高兴地点头。她想,可以和黄树良在一起耍两天了。
朱玉萍出门后,周承恩拉开办公桌抽屉,把装钱的两个信封放了进去,把那几封信拿出来递给梁晋秋:“晋秋,你看看这个…… ”
梁晋秋接过信,细细地看了一遍。沉思着,久久没说话。
周承恩心情复杂地说:“问题很严重。”
梁晋秋看了周承恩一眼,点点头:“难道凌云会不警觉?”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周承恩说,“他们以企业的名义搞计划物资,要盖企业的公章,你会不知道?”
梁晋秋说:“小邓盖公章一般都要请示我……哦——四月份,对四月份,小邓给我说,杨建业拿了一个紧急报告找她盖章,报告没留底稿…… 可能是那么回事了。”
两人说着,李维雄应约按时而来。梁晋秋将信交给周承恩欲走。周承恩要她留下,意思是让她听听情况。梁晋秋起身给李维雄泡了一杯茶。
李维雄知道周承恩为什么找他,几封信都是他操作的。他早已想好了应对办法,但是,事到临头,他的心情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是从战友口中得知杨建业和徐峰倒卖国家计划物资这件事的。之后,一个煤贩子又告诉他,杨建业和徐峰在南江工贸公司大有名堂。他很气愤。作为转业军人,他尊重领导,服从命令。杨建业在供销上大权独揽,让他这个科长名不副实,形同虚设,他可以忍气吞声。但是,杨建业和徐峰狗窃鼠盗,吃里爬外,他忍无可忍。正当他秘密查访这两件事情时,小煤窑老板袁大树找上门来……
李维雄知道明月峡里人际关系复杂。他也知道在人际关系面前,真理与谬论、善良与邪恶、忠诚与背叛常常被颠倒。他不敢以卵击石才出此下策。
周承恩问:“维雄,找你来,是想听听你们科里的情况。”
供销科是人员最多的科室,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一百多号人。李维雄一副标准的军人姿势坐着,装疯卖傻地说:“您需要哪方面情况?”
周承恩直截了当地问:“销售上没有什么反常情况吗?”
李维雄低下头平息了一下心情,说:“徐科长一切按杨矿长说的办。”
“收购小煤窑的煤,你了解价格吗?”周承恩问。
李维雄说:“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周承恩激将道:“这是科长的失职!谈谈你为什么不知其所以然?”
李维雄心慌意乱,抬头看见周承恩和梁晋秋都看着他,横下一条心,说:“供销上问题不小,我有失职处,更多的是无法履职。收购小煤窑煤这件事,密不透风,任何人都插不上手。”
“有个叫袁大树的老板找过你吗?”周承恩问。
李维雄答:“找过,还给了我两千元钱,我交给了王科长。他想卖煤给我们,煤质比我们现在收购的好,价格还低不少。我叫他找驻站的人员。”
周承恩沉思着点点头:“你知道搞计划物资倒卖这件事吗?”
李维雄又犹豫了一会:“听到外面有人在说,但我不清楚。”
周承恩两眼紧盯李维雄,想从他的表情上发现点什么,严肃地问:“听说我们销售给南江的精煤、焦炭收了回扣,是事实吗?”
李维雄说:“我不清楚,这件事我沾不上边。”那语气分明就是说杨建业和徐峰收了回扣。
周承恩想想,又问:“你是不是购进了几百盏浙江生产的矿灯?”
李维雄如实回答:“有这事,是杨矿长叫我进的。”
“有回扣吗?”周承恩正色地问。
“反正,我没有。其他人有没有,我不敢乱说。”李维雄故意把事情说得似是而非。
周承恩如同进了迷魂阵:难道李维雄真的不知情?但是,他明显地感到杨建业、徐峰,甚至还有凌云,问题不小。他盯着李维雄,亲切而又威严地说:“维雄,你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党性 ,回答我一句话。”
“是!”李维雄见党委书记如此庄严,心情十分紧张,一下站了起来。
“你给我写过信吗?……我想进一步了解信上反映的情况。”
“没有!”李维雄坚决而肯定地回答,但慌乱的眼神无处躲闪。
周承恩看着李维雄的眼睛,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他说:“你去忙吧。”他想,李维雄不承认,说明他有难处,逼问不仅无结果,还可能事与愿违。
李维雄走后,周承恩和梁晋秋又是很久不说话。两人都感到供销上的问题很严重。
梁晋秋问:“老周,你打算如何处理?”
周承恩心情很乱:“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梁晋秋思索着说:“查?万一涉及小凌…… 李天华会不会借题发挥?”
周承恩说:“我不是担心涉及谁的问题。我担心,查会牵出非常复杂的问题,影响企业生产经营……
又说:“的确太无法无天了!信,就是李维雄写的。他是一个正派人…… ”
梁晋秋点头:“他连续向党委反映,说明问题很严重…… ”
周承恩起身面向窗外,心里十分为难:不查,任其乱搞怎么得了!查,怎么查?查不出结果怎么办?查出了问题又怎么办?会牵出些什么问题?凌云、杨建业和徐峰个人到底陷没陷进去?陷了多深?凌云为啥留在企业不走?难道是为了钱?长时间地沉思后,他回过头,像是对梁晋秋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事情假不了,任其发展,于公于私都有后果啊…… ”
“查?”梁晋秋顾虑重重地问。
周承恩点点头:“放任自流是害他们。”
梁晋秋说:“万一…… 不如叫周健带组织科的人去,留个回旋余地…… ”
周承恩沉思片刻,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这件事,就限于我们三个人知道。你去叫周健来商量一下…… ”
他想,这是一个万全之策,如果凌云几个人牵涉其中,或者反映的问题不属实,都可以临机处置,进退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