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到达省城是子夜时分。下火车后,朱玉萍坚持要与肖瑞莲同住一个旅馆。一路上,她隐隐感觉到了徐峰不怀好意和汤斌在她身上放荡的目光。
历来,明月峡人出差省城的落脚点都在煤炭厅招待所。几番推托不下,肖瑞莲耍了小心眼,把朱玉萍带到锦华宾馆,主动掏钱给朱玉萍单独登记了房间。天刚亮,她就不辞而别了。
肖瑞莲也是奔朱江而来的。
这个花容月貌冰雪聪明的副经理,父母是回龙镇中学教师,有过欢乐的童年。她八岁时,父亲写标语错了字,承受不起无休止的批斗,自绝于人民,坚强的母亲给她苦难的少年时光撑起了一片天。师专毕业那年,她和秦和平同时分配进明月峡。在子弟学校教书那一年多,日子过得风平浪静。丁学农进山镀金,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和宁静的心灵,也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都说红颜多薄命,父母却明知故犯,给了她一副好脸蛋、好身段。她的美,是那种丰满成熟、富于知识和情趣、充满内在魅力之美。她心里很悲苦,一直渴望有一个有情有义男子汉在身边给她母女遮风挡雨,秦和平的人品让她一见倾心。曾几何时,她对秦和平的感情春波荡漾:周承恩默认,邓良菊赞同,周洁明满腔热忱地穿针引线。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丁学农在一次晚间对全矿职工广播讲话后,在广播室里强行给她做了深入细致的工作……
她恨丁学农——这个万山地区炙手可热的后备干部,官迷加色迷的伪君子,一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蹂碎了她的青春之梦,毁了她一生的幸福,让她和秦和平越走越远。得知秦和平和兰芳护士走到一起后,她哭了半夜,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了。
逆境中长大的肖瑞莲,外柔内刚。几天的痛苦思考,她把自己装扮成蛮横无理的泼妇,缠着丁学农局长闹了几天。吓得丁学农魂飞魄散,终于明白了玩感情就是玩火的道理,跪在她的寝室里求饶。他是地区的后备干部,组织上正在考察他,此时和老婆离婚就会前功尽弃。除了离婚,什么要求他都可以满足。
她明白,他们情天孽海永无善果,受伤害的永远是自己。她只不过是他寻欢作乐的玩物而已。他飞黄腾达之时,既是她人老珠黄之时,也是他们情尽缘终之日。她唯一可选择的是,利用丁学农手中的权,为自己挣钱。然后,再去寻找自己那份残缺的人生幸福。
她要求承包了公司的煤炭经营业务。
万山地区乡镇企业供销公司既不像国营,也不是集体企业,实际就是乡镇企业局的官办公司,丁学农的小金库。她承包之后,想把原煤销售业务做大。万山是产煤地区,这些年,有水快流,乡镇煤矿遍地开花,原煤贱如石头、河沙。有铁路运力,就有市场,就有效益。
开年后,她孤军奋战,对铁路分局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她也知道铁路分局的多种经营公司在倒卖运力。然而,就是这种拿钱买的运力,对她来讲,也是可望而不可及。她卑躬厚礼攻进这个公司,仅仅得到一点消息:能安排到万山和云山火车站的运力,被明月峡煤矿捷足先登了,是朱局长亲自过问的事情。
她知道朱玉萍和朱江的关系。然而,运力就是利益,她不死心。她战战兢兢,单枪匹马闯入神秘莫测的朱局长办公室,先混脸熟,再斗胆送钱。朱局长不收。这让她一筹莫展,坐愁行叹。
她并不知道朱局长的原则:不办事,不收礼。更不知道朱局长已先收下了杨建业的厚礼。她自认为很大方的出手,与杨建业的熊心豹胆比较起来,简直就是沧海一粟。在省城愁山闷海无望地折腾了半个多月,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无意中获知朱局长正在与老婆闹离婚。
那天晚上,春雨潇潇,她躺在“望江”宾馆柔软的床上,千愁万恨,困心衡虑,彻夜未眠,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用自己残存的资本,攻下朱江这座高城深池。她勿需为谁守节,也无节可守。她很清楚,她的经济资本拼不过明月峡煤矿,作为女人的资本也快风流云散了。
她把自己一番精心打扮,仙姿佚貌,目盈秋波,再次出现在朱江眼前:“朱局长,我们是半个老乡呢,我叫你一声朱哥,你不见外吧?”
面对如此秀色可餐,冶容诲淫的佳人,朱江怦然心动:“不见外。肖经理,铁路运输的瓶颈问题全社会都知道,我的确无能为力。”
肖瑞莲眉目传情:“朱哥,我对你讲过,我承包了公司,我赚钱了不会忘记你嘛…… ”
朱江被肖瑞莲的媚眼挑逗得不能自持:“小肖,蛋糕只有这么大一个,各方都得兼顾,等明年吧。我确实爱莫能助…… ”
肖瑞莲再次向朱江飞出暧昧的目光:“朱哥,明月峡煤矿运力够足了,效益够好了。你不能只会锦上添花,不会雪中送炭嘛…… ”
朱江也暧昧地笑:“肖小姐,你是从明月峡煤矿出来的人哟,不要忘恩哟。”
肖瑞莲从朱江的眼神中就知道他稳不住了:“朱哥,我一个女子跑外面好难,你开个恩吧,支持我一下嘛。好不好?挣了钱,我会感谢你…… ”当她妩媚的目光与朱江****熊熊的目光相遇时,她又羞怯地垂下眼帘。
朱江看着那羞容娇态,那风韵美色,神摇意乱,心荡情迷。但是,他发出的信号是文雅的,笑笑:“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 ”
深谙风月的肖瑞莲,岂不懂品竹弹丝,鸾吹风吟?她面红耳赤,低着头,紧张、激动、羞怯的心情,让她微微颤抖,羞羞答答地低声回应:“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
朱江狂喜不已,这是他三十多年人生路上,遭遇的最精美动人的一幕,最绝妙的女子。他情不能已,一下关上办公室门,抱住肖瑞莲狂吻起来。
肖瑞莲半推半就:“朱哥…… 办公室…… 对你不好…… ”
“你住在哪里?”
“…… 望江宾馆…… 306…… 房…… ”
“晚上,等我…… ”
肖瑞莲发起的这场直捣黄龙的进攻战,适逢其会。春节前,朱江的妻子带着儿子回娘家了,他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朱江心里的痛,难以启齿,痛入骨髓,妻子的一段羞于见人的历史,被他明察暗访揭露了出来:妻子也曾上山下乡当知青,她的大学文凭竟是用身体与公社党委书记交换的。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天夜里,肖瑞莲使出浑身解数,极尽万种风情。朱江使出十八般武艺,两人翻云覆雨,一夜风流。缱绻之中,朱江向怀中佳人讲了杨建业和徐峰的兴隆公司,给佳人允诺了运力。可怜杨建业和徐峰日夜奔波,苦心经营,被肖瑞莲一夜功夫搞得片瓦不留,竟浑然不觉,还在望眼欲穿……
肖瑞莲这次省城之行,是受朱江旨意,带着地区相关部门的文件,办理铁路运力的前台手续。然而,她早早起床,对朱玉萍藏踪蹑迹,却在铁路分局遇上了徐峰……
朱玉萍一觉醒来,红红的太阳已经光芒万丈。她翻身起床,洗漱打扮,匆匆下楼敲肖瑞莲的门。十几个小时的旅程,很疲倦,她一觉睡过头了。敲门无应答,楼层服务员交了一张便条给她:
玉萍:我急着出去办事,没来叫醒你。我今晚上不一定回宾馆,住宿费我给你预交了三天的。这里离煤炭厅招待所不远,找徐科长方便。
肖留
朱玉萍急急忙忙来到省厅招待所里,徐峰和汤斌也不见了。她感到徐峰在耍花招,但是,想不明白徐峰会使什么坏。徐峰出去了,她站在招待所门口不知该干啥,想去铁路分局找朱江,又怕徐峰找她;想去商场给朱江的老婆、儿子买礼品,钱又在徐峰身上。
她心神不宁地在招待所附近转悠到快吃午饭时,徐峰和汤斌才回来。
朱玉萍心里有责备之意,问:“徐叔叔,你去哪里了嘛?我等你一上午了。”
徐峰说:“我们等了你很久不来,去了一趟铁路分局。”
“见到朱哥了吗?”朱玉萍问。
徐峰说:“打了个照面,他办公室有人,没有谈正事。下午,你去找他吧。”
徐峰没有说真话。他有意甩脱朱玉萍,单独去找朱江和多种经营公司的人,是怕他们把兴隆公司的事,在朱玉萍面前说漏嘴。
但是,他去朱江办公室很不是时候,肖瑞莲在办公室里谈得正亲热,三人相见都很尴尬。朱江叫他在外面等一下。那一等,就是将近一个小时。等肖瑞莲笑吟吟地出来,朱江叫他进去只说了两句话:省政府和铁路分局有指示,铁路指导性运输计划要支持乡镇企业。叫他回去向地区乡镇企业局汇报,争取运力。徐峰说:我是来为企业争取运力,矿上想发运焦炭到湖北。朱江说:你们企业要运力更不行了,明年吧。
徐峰到分局多种经营公司才把事情搞明白:朱江许诺给兴隆公司的运力,已经给肖瑞莲了。难怪苦苦等了一个月没动静,原来如此!
他庆幸这趟苦差让朱玉萍来了,不然,自己还得背上办事不力的恶名。临行前,凌云把任务交待得很清楚,朱玉萍管做朱江的工作,他管做多种经营公司的工作,办手续跑路。他心里窃喜不已,不怕你黄毛丫头鬼聪明,想躲开桃色新闻容易,我倒要看你自作聪明的正戏如何演下去。
吃午饭时,朱玉萍见汤斌色迷迷地看她,心里很不舒服。心生一计,对徐峰说:“徐叔叔,我给黄树良看好一套衣服,下午你帮试试。你们身材相当,你能穿,他也能穿。”
徐峰淡淡一笑,心里很不自在:他对汤斌讲朱玉萍没有男朋友。说了一声:“行。”
朱玉萍说:“梁姨在催我们结婚。”
徐峰一副窘态:“结婚好,结婚好。女娃娃跑外面有诸多不便。”急忙转移话题,“玉萍,你抓紧去做朱局长的工作,你的工作做不通,我就不好工作了。”
朱玉萍说:“下午一块去吧!合作这几年,都是你们在与他打交道,你说话更管用呢。”
徐峰谦逊地笑笑:“他是看你舅舅的面子,你一个人去方便些。你办妥了,给我讲,其他事情就不要你出面了。”
朱玉萍没吱声,她知道徐峰在故意为难她。她想,你不去,我也要把事情办成。
下午上班时,朱玉萍在铁路分局门口堵住了朱江。朱江很意外:“萍萍,你什么时间来的?”他意识到了朱玉萍的来意。
朱玉萍很高兴:“昨天晚上。中午想去你家,又记不清地方了。”
朱江说:“我马上要去开会,你有事情吗?“
朱玉萍说:“我们焦炭发运湖北,要运力…… ”
朱江说:“上午徐峰找过我,他没对你说吗?现在运力很紧张…… ”
朱玉萍故作撒娇:“不嘛。哥,我去你家里等。”
朱江笑:“方向都记不清了,怎么去?我马上去开会,散会后到办公室里给你说。你在外面玩一会吧,好不好?”
朱玉萍欢喜地答:“好。我等你,哥!”
朱玉萍在办公室楼前转了一阵,就到朱江的办公室门前等候。她并不知道这潭水有多浑。她以为朱局长还是从前那个“朱江哥哥”,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撒娇、赖皮,缠住不放。
朱江的会没开多长时间。朱玉萍满心欢喜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问:“哥,童童上学了吧?嫂子还好吧?我想给他们买点东西,又不知买啥好…… ”
朱江淡淡地笑:“他们都好,什么也别买。坐吧…… 你和徐峰一块来的?要运力,我真想不出办法了。”
朱玉萍笑嘻嘻地说:“哥,你别骗我,我知道你们的多种经营公司在卖运力计划。我们不占你的便宜,人家交多少管理费,我们也交多少,好吧?我先感谢你…… ”说着,转身关上办公室门,从提包里着急着忙地拿出两万元钱放在办公桌上,又掏心掏肺地说:“哥,公事公办,私事巧办。我们凌矿长最懂社会。”
朱江有些生气,抓住朱玉萍的包,又把钱强行装进去:“萍萍,不行。你也来害我呀?这是违纪违法的事情,不行。”
朱玉萍傻眼了,她知道他不收钱就是不办事。说:“哥,你这是打我脸呢!你不给运力我,我回去怎样交待?你看嘛,我们和湖北的客户把合同都签订好了,不发货是要赔损失的…… ”她拿出合同递给朱江。
朱江接过合同看了看,又笑:“萍萍,我去哪里找运力安排给你?我向你买煤,你没有,怎么办?”
“我想办法!”朱玉萍嘟着嘴,“我不管,反正你得给我想办法,不然,我去找嫂子。我…… 我在你家又吃又闹,不走了。”
朱江看着生气的朱玉萍,心里很好笑,还是那个野性十足、火辣辣的山姑娘。小时候霸道不讲道理,长大成人了还是这么任达不拘,一颦一笑依然是那么讨人欢心。说:“萍萍,生气就不好看了。我确实想不出办法……
“我不管。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朱玉萍表面假装撒娇、生气,心里却很着急。她明白,朱江要真不给运力,自己也没办法。人家只是在舅舅家住了几年,不是亲哥哥。
又说:“你不答应,我就跟上你,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今晚上就去你家吃饭……”她只有选择撒娇、耍赖。她撒娇、耍赖的模样格外生动:耷拉着眼睑,嘟噜着小嘴,一脸半嗔半笑,时髦的裙装掩不住山里姑娘的纯朴、自然和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