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江知道朱玉萍是佯嗔不怒,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哪能不明事理?他确实不好把话说得太绝,在那小山村生活那些年,汤光乾待他老牛舐犊般深情。对朱玉萍笑笑:“你就在这里生气吧,我出去办事。”说着,就欲出门。
朱玉萍慌了,起身拦住朱江的去路:“哥,你不答应我,就不许走。”
朱江说:“我真有事。”
朱玉萍为难了,缠着他,怕他发火,不缠他,事情就办黄了。她恳求道:“哥,今晚上,我请你一家人吃顿饭吧!我一、两年没看见童童和嫂子了。”
朱江也为难了,拒绝邀请太不近人情,她一年多没来,人之常情该请她进家里。可是,他不仅在与妻子闹离婚,重要的是与肖瑞莲有约会。想想,问:“你和徐峰住在一个招待所吧?”
朱玉萍答:“不是,我住锦华宾馆。”
朱江说:“这样吧,你在宾馆附近找一家餐馆,叫上徐峰,晚上吃顿饭。我下班就过来,在宾馆等我。”他想当着徐峰的面把事情讲清楚,大家都不为难。而且,肖瑞莲住的望江宾馆离锦华宾馆不远,应付了朱玉萍再去陪她也来得及。
朱玉萍又笑了,朱江能出去吃饭,事情就有希望。高兴地说:“好吧。哥,你别骗我哟。你把钱收下吧!”她始终认为,只要他收钱就会办事。
朱江说:“怎么会骗你呢。钱,晚上再说吧。”
朱玉萍说了一声:“好。”就高高兴兴出了办公室。
朱玉萍走出办公楼大门,就看见肖瑞莲站在不远处看手中的资料。朱玉萍真是涉世不深,快人快语,肖瑞莲明明是回避着她办事,她却很兴奋地喊叫:“肖姐,你也在这里?”
肖瑞莲刚从多种经营公司里办完事出来,很难为情地朝朱玉萍走来,淡淡地笑:“我来落实下个月的运力。找你哥?”
朱玉萍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来了,就看看他呗。也没啥事。”她这才感到不该喊肖瑞莲,“肖姐,你晚上回宾馆吗?”
肖瑞莲说:“晚上,我去见一个同学,不回来。住宾馆安全,你不用怕。住宿费我给你交了三天的。”
朱玉萍说:“谢谢肖姐。多少钱一晚上?徐科长说我们住宾馆报不了账…… ”
肖瑞莲淡淡地笑:“你住吧,我拿回去处理。”
告别了肖瑞莲,朱玉萍就上电车,去省厅招待所找徐峰。已快到下午五点,离下班只有一个多小时,还要找餐馆订菜、订位,她感到时间很紧迫。
徐峰斜躺在招待所的床上看电视,听到朱玉萍急急地讲了晚上的安排,心里打起主意:不去。他知道朱江在闹离婚,老婆孩子都不会来,也知道朱江已经把运力给肖瑞莲了,自己去了不仅劳而无功,反而给了朱玉萍的台阶下。凭他和朱江的交情,肖瑞莲能从朱江手中夺走他的东西,没有云雨之情,也有难言之隐。他想看看不知天高地厚的朱玉萍的笑话,想让她与肖瑞莲鸡鹜相争。
朱玉萍见徐峰不肯去,急了:“朱哥点名要你去嘛。我们出来就是办这件事的,你人都不去,还怎么办事嘛?”
徐峰坐在床沿上,和颜悦色地说:“玉萍,你去就行了,他老婆儿子是来陪你的。我去了不好,送那些东西有第三人在场,他不会收,还会坏事。”
朱玉萍恨恨地问:“你不去,谁陪他喝酒?”
徐峰说:“你也能喝点,你和他一家人在一起更亲热。再说,我感冒了,也不能喝酒。去吧,去吧!后头的事,就不让你费心了…… ”
朱玉萍气愤了。她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情,徐峰竟会无动于衷,坐观成败,扭头就走了。临出门时丢下一句话:“回矿再说。”她想,这件事必须告诉凌矿长、秦大哥,哪有这样不负责任的科长!
徐峰看着朱玉萍的背影冷笑:你回去告状吧,看谁说得过谁。
朱江没有失约,下班后,就赶了过来。他想对朱玉萍虚应故事,就去陪肖瑞莲。自从与肖瑞莲巫山云雨之后,他从心理和生理都离不开她了。
朱玉萍找好酒楼,就站在宾馆门口张望。她想,只要朱江的老婆帮她说几句话,事情就成了。见朱江一个人下出租车,迎上去就问:“哥,嫂子和童童呢?”
朱江说:“他们有事来不了…… ”
朱玉萍说:“那怎么办呢?我订了四个人的饭菜。”
朱江反问:“徐峰呢?”
朱玉萍说:“他病了,躺在招待所里发高烧。”
朱江迟疑了一下:“噢?那今晚上就免了吧。”
“不嘛!”朱玉萍见朱江犹犹豫豫,生怕他走了办不成事情,拉住他的衣袖:“我都订好了的,押金也交了的。哥,你看嘛,又不远…… ”
两人拉拉扯扯僵持了一会,朱江拗不过朱玉萍,就朝酒楼而去。
朱玉萍订的一个小包间。朱江进房就叫上菜,他想意思一下就走,肖瑞莲还在望江宾馆等他。朱玉萍打定主意,今晚上豁出去了,要让他吃高兴,喝高兴,然后,把事情办成。她知道现在办事是烟搭桥、钱开路,酒桌上办事情。她能喝酒,但到底能喝多少,自己心里也没数。
天地良心,朱江开始对朱玉萍并没有非分之想。他惊叹她的美丽,喜欢她纯朴、自然、开朗。他心里认同的是一个妹妹。而且,作为受过教育的领导干部,他不是无耻之人,懂得伦理道德。
这天晚上,完全是朱玉萍办事心切,在“哥哥”面前丧失了警惕,撒娇、耍赖一齐上,既想当一回女强人,又想找回从前小妹妹的时光。缠着“哥哥”喝酒,要“哥哥”答应她的事情。朱江几次起身要走,都被她拖住。开始,两人还礼礼貌貌,亲亲热热,有言有语地喝酒。到了后头,就是朱玉萍争强好胜地灌。她认为,只要“哥哥”吃高兴了、喝高兴了,就会给她办事情。朱江对任性的朱玉萍毫无办法,被动地被她一杯又一杯地灌酒。朱玉萍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看到几个朱江在眼前晃动之后,就汹涌澎湃痛苦不堪地呕吐起来,头“嘭”的一声倒伏在餐桌上,就不闹酒了。
朱江吓慌了,喊了几声“萍萍”不应,就急忙掏钱叫服务员去买高参糖水,又扶着朱玉萍呕吐。
天已经完全黑尽了,朱江心里很着急,既担心肖瑞莲久盼,又担心眼下这个麻烦。他根本没想到朱玉萍办事如此执著、任性。给朱玉萍喝了高参糖后,他自己付了账,就扶着朱玉萍回宾馆。他几乎是凭着强壮的身体把朱玉萍搂进宾馆房间的。大概是吹了冷风,回到房间,朱玉萍又呕吐。他扶着她在卫生间吐过,又给她喝了几支高参糖,然后,就扶她躺在床上。
朱玉萍感到昏天黑地,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嘴里还在含混不清地说:“哥…… 你表态…… 我把合同都签……了,凌矿长…… 叫我做你的工…… 工…… 作…… ”
朱江没有听到朱玉萍的梦呓,两眼愣愣地盯住仰躺在床上,身体曲线美妙的朱玉萍,他全身一颤,浑身上下骤然燥热起来!他感到脑袋发胀,心里发慌,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真是酒后乱性!他回身关上房门,几乎什么都没想了……
醉态中的朱玉萍感觉到了,艰难地动了一下身子:“哥…我…是…… 你妹妹…… ”
朱玉萍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感到疼痛,动了一下身子,发觉身旁睡了一个人,才渐渐想起发生了什么。她艰难地支撑起身子,看了一眼酣睡的朱江,吃力地骂了一句:“畜牲!”全身软弱无力,头痛欲裂,又躺了下去。
朱江精疲力竭,完全处于沉睡之中。
朱玉萍侧躺着,捂在枕头上饮泣起来。她知道自己完了。回去怎么见心爱的人,怎么见他的父母,怎么见明月峡里的人,把父母的脸丢尽了……
她哽噎难鸣,奇耻大辱撕碎了她的心。哭了一阵,她想,自己该怎么办呢?仇恨和怒火在心中慢慢升腾起来,她要与这个畜牲同归于尽!全身突然迸发出一股狠劲,猛然翻身,伸手一把揪住了朱江的根部,嘴死死咬住了朱江的手膀。
“哎哟啊!”朱江一声惨叫,从梦中痛醒,本能地挣扎,用力推开朱玉萍。但是,手膀上的一块肉被朱玉萍咬掉了,痛得他回不过气,“萍萍,萍…… 哎哟,会出人命…… ”
朱玉萍两眼愤火,心中只有仇恨,吐掉嘴里的血肉,愤怒地骂:“畜牲,你毁了我,我要你死……”
“哎哟!萍萍会出人命啦…… ”朱江快痛晕厥了,但又不敢大声喊叫。
“畜牲!连我你也要糟蹋…… ”朱玉萍下意识松了一点手上的力。
朱江趁机挣脱,翻身起床,试图凭体壮力大制服朱玉萍。朱玉萍翻身下床,站在床的另一方,抓起木椅子朝朱江砸去。朱江闪让开,椅子碰在墙上落地,发出的响声是那么刺耳。朱江吓慌了,这里是宾馆,朱玉萍如此刚烈地闹下去,不把事情闹大?他一下跪了下去:“萍萍,萍萍,我…… 我错了,我喝多了。你别闹,要什么,我都给你…… ”
朱玉萍愤怒至极:“我要你的命!”她又抓起了水瓶。
“萍萍啊,哥对不起你,哥做错了,喝多了…… ”朱江真的后悔了,“萍萍,你闹下去,毁了我,也毁了你啊。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名声,运力…… 我们两家还怎么合作,社会上会怎样议论我们过去的合作…… 萍萍,哥不是人…… ”
朱玉萍愣住了,心乱了:这种伤风败俗的龌龊事传出去,不仅坏了自己的名声,也坏了企业的名声,断了企业的路啊!她不知该怎么办了,两行泪水顺着面颊小溪一般地淌流,又伤心啜泣起来。
朱江趁机穿上衣服就想溜之大吉。
“站住!”朱玉萍一声怒吼。
朱江惊恐地回头:“你要干什么?”
朱玉萍流泪的双眼充满深仇大恨,一时却不知道自己该干啥。
朱江说:“萍萍,我真的喝多了…… 这种事,不说,外人不知道…… 哥求你原谅…… ”
“畜牲!”朱玉萍渐渐冷静了下来。凌云信任的目光,黄树良穿着单薄工装的身影,父亲哮喘咳嗽的痛苦模样,一齐涌上心头。她想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得叫这畜牲先把企业要办的事办好,个人恩仇慢慢和他清算。“畜牲,敢占姑奶奶的便宜,你认错了人!把你昨晚上干的什么事写一遍,交给我!”
朱江颤栗了一下:朱玉萍要敲诈。说:“我要不写呢?”
朱玉萍愤恨地说:“一切随便你——你等着坐牢,我身败名裂也要与你鱼死网破!”
朱江惊惧了。
此时,晓风破窗,天已透曙……
肖瑞莲在望江宾馆苦等朱江一夜,胡思乱想一夜。昨天上午和下午,朱江两次含情脉脉地约会,为什么会失言爽约,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是,她还是想到了在铁路分局门口碰上的朱玉萍。她隐约感到是朱玉萍出现在铁路分局,让事情发生了变故。
早上起床,她就朝锦华宾馆而来,想找朱玉萍谈谈,求她帮一把,不要让事情节外生枝,这是她最后一条路了。走到锦华宾馆的对面街口,她就远远看见一个男人像朱江,站在宾馆门前的大街上在拦出租车。她眼睛有些近视,看不清楚,等她急急朝宾馆走去,那人放开脚步朝一条小街走了。
她不相信朱玉萍与朱江会发生什么事,同在火车站发运煤炭,她了解朱玉萍的人品。但是,她还是匆匆忙忙走进了宾馆,正欲敲朱玉萍的房门,就听到了房里的哭声。那哭声很压抑、悲切,似乎是捂着在哭,椎心泣血,痛不欲生。她没有敲门,木木地站在门前听。
朱江离开后,朱玉萍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奔流。她坐在地毯上,头伏在床上,痛心入骨地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这个山乡长大的姑娘,矿工的女儿,痛苦屈辱得几近崩溃。
肖瑞莲站在门口默默地听了很久,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她轻轻叹息一声,走了。她想:朱玉萍完了……
……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情,肖瑞莲才明白,自己也完了。
那天,肖瑞莲找了朱江一天不见人影。晚上回到锦华宾馆,朱玉萍也不知去向了。第二天,她又去找朱江,仍然音讯全无。直到第三天,她去铁路分局多经营公司才知道,煮熟了的鸭子飞了:运力正式给了明月峡煤矿。她去分局计划科又得到通知,万山地区乡镇企业供销公司执行中的运力,被砍了一万吨给明月峡煤矿,同时遭殃的还有万山地区煤建公司和经济协作公司。名曰:支持国营大中型企业……
肖瑞莲坐在望江宾馆里,先哭后笑,心如苍凉戈壁。她恨朱江无情无义,禽兽不如,她恨朱玉萍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她认为朱玉萍是蓄谋跟踪她,坏了她的事,断了她的路。她万念俱灰,坐在台灯下,将她这几年在铁路上遭遇的潜规则,将她臆想的明月峡煤矿向铁路上的人员行贿的情况,向中央写了举报信。拂晓时分,又给黄树良写了一封长信……
回到万山的那天夜里,肖瑞莲收起行囊,登上了南下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