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呀!我不准你进去,我老婆还在家里面。她可是一个女人,很温良贤淑的一个女人。你这样子跑进去,会把她吓坏的。她的声音,你是听见的,天真无邪。如果她叫起来,在村子里的影响实在太坏了。不行,绝对不行。”
“我……我……我去换裤子!不换裤子,我怎么办?”曹志鹏终于从紧紧钳着的嘴里蹦出来这么一句。他的脸上滚动着一滴滴粗大的汗珠,伸手一抹,一张脸就像在水里洗过一般。
衣服是很规矩的,新鲜亮丽上面蹭了一些树身的碎屑。裤子烂得不堪入目,就像一个被强暴的女人。而在曹志鹏脚上,穿着一双很漂亮的蓝色的棉袜,袜子上有一抹浅黄色的标志。
张光奎呵呵地冷笑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不认识袜子上那个金利来的标志,只是觉得那像一双嘲笑的眼睛。城里人不是很洋气吗?再热的天,都会穿袜子。这个时候,张光奎光着的脚,穿在一双皮鞋里。他觉得这样舒服一些,脚是自由的。张光奎的脚在鞋里拱动了一下,对这个从城里来的年轻人,有了更多的优越感。
他愿意这个男人受窘,愿意看着他的尊严受损。这是他到云梦村来上的第一课,也是给他享受下马威的机会。面条好吃,但是这种屈辱也得吞下去。
“哦,你行李在里面?”张光奎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把这一茬忘了。不过,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进去。陈那花,你去帮他拿行李出来。曹助理来了,正好可以开一个村委会。”
“光我们三个人?”陈那花挤过曹志鹏,往屋里走。
“我安排宋玉芬去喊会计沈金凯,再通知一下支书蒋宇文。”张光奎很随意地说,“很久没开过村委会了,连自己都快把自己的角色定位给错乱了。”
陈那花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提着曹志鹏的行李,“是这个吗?”
“是啊!谢谢你!”曹志鹏把行李接过来。这个地方,不可能换裤子。曹志鹏眼睛急速地扫视了一圈,没有合适的地方。他没有把行李背到背上去,而是提在面前,正好可以挡住前面的破洞。前面被挡住了,后面更感觉到一股强劲风的袭击。
“蒋宇文躺在床上,通知他有什么用?”陈那花往前面走。张光奎跟在后面,他的瘦小被前面高高的声音遮掩了一般。曹志鹏赶紧追上去,他害怕从某处又跑出来一只狗,把他后面白净的两块肉当成馒头或者白菜包子给啃了。
顺着曲折的道路跟着前面的影子走。在树木掩映之下,路边有不少果树。果树正是繁花披满的时候,黄色的花朵、粉红的花朵、白色的花朵,像漂浮在身侧。
花淡淡的幽香扑进鼻子,清新美丽的感觉洗濯了他的眼睛。被狗咬的尴尬和进村来的紧张慢慢消失了。在路上,偶尔还会遇到一两个人。曹志鹏谦卑地点着头,露出讨好的笑,站住了,随着对面的人转动着身子,尽量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身后。但是,错身而过的人一旦走远了,他就会跑起来,追上张光奎和陈那花。在他跑的时候,屁股上的布片一上一下地扇动着,就像猪八戒那双招风的耳朵。
在路上遇到的大多都是女人,男人很少,或者是孩子。最初可能没有谁注意到曹志鹏。但是他的出现,像风一样传出去以后,注意他的人多起来。走到最后,遇到的人一看到曹志鹏,眼神里无不有一种活泛的惊奇感。
他们停下来看曹志鹏,有一种研究的感觉,而曹志鹏这个时候就更窘了。曹志鹏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猴子,惹得大家的围观。他尴尬地站着,脸红得像桃子。防范而戒备的眼神守护着自己的脆弱,把自己无法挡住的后面转过去,采取后退的方式倒着走,冀望能快速地脱离那些目光。但是,但是,真是羞愧得很,他避让了前方,没有防备身后。感觉到有目光如针刺着,曹志鹏像受惊的鸡一样跳起来,扭头去看,发现有人悄然站在后面,已经观察他很久了。
曹志鹏恨不得能出现一个地洞,让他钻进去。
这一次实在不一样了。这个女人有大大的眼睛,穿着一件黑白点的衬衣。她的辫子粗粗的,像天津的大麻花,垂到肩膀的位置。她脸上有一点淡淡的笑,似乎看穿了曹志鹏的每一个部位。女人手里挎着一个篮子,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曹志鹏转过身体,面对着这个女人。女人高高的山峰顶着那件素雅的衬衣,有一种纯洁的感觉。
曹志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盼着快一点离开。张光奎和陈那花跟他拉开了长长的距离。他羞愧异常,眼神躲闪着,擦过女人的身体,身体慢慢退着。他所有的精力都专注到女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了,他没有像刚才一样随时观察着脚后面的情况。退着退着,他就退到一个小土坑里,脚一趔趄,差点摔个仰八叉。这一次自然弄得他手忙脚乱,连前面也无法掩饰,全都泄露出去了。
“穿开裆裤的孩子,怎么会长了六条眉毛呢?”那个女人只是这样说了两句,突然就惊喜起来,转身往前面跑去。
“好奇怪哟!长胡子的男人,还穿着开裆裤!好奇怪哟,穿开裆裤的孩子都长胡子了。”声音随着脚步渐渐远去。曹志鹏赶紧转过身,跑几步,跟上张光奎他们。
“这个疯女人姜蕾蕾,经她这么一广播,全村每一个人都晓得来了一个穿开裆裤的男人。而这个男人,还长着六条眉毛,这可是爆炸性的新闻。”
张光奎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叹得很轻,但在曹志鹏心上,无疑就重重地割了一刀。这一刀,看似无意,实际上是张光奎故意砍下来的。曹志鹏的情绪,又低落了很多,他产生一种自暴自弃的想法,也不去可以遮掩了。
他们很快走到一个较为平坦的地方,那里有一大块水泥地。水泥地灰白色的地面,有些地方开始烂了,像一件穿旧了的衣服。在水泥地四周,有几棵树,也掩映着几座房屋。房屋没有连在一起,是分散开的。房屋都是平房,房顶的瓦有些青黑的沧桑感。
有两座房子是斜对着修的,房子用砖框起来了,像一张长满坏死的黄牙的嘴。在那里有一道铁门,用大概十五公分的镀锌铁管焊成的。
陈那花站在门前,在手上摸钥匙,“宋玉芬不在,你让谁去喊会计和支书?”
“这个丫头,平常都不乱跑的,今天到哪里去了?”张光奎嘀咕着,身子转过去。他在身后的道路上搜寻经过的人。贼贼的眼睛扫一阵,像雷达一样发现了目标,他朝空无一人的地方喊了一句,“小军,来,帮我去喊会计和支书来开会。”
过一会,在前面不远处的小树下面,有一个孩子的头在树后晃动。很快,那个孩子从树后闪出来。孩子身上背着一个泥灰色的书包,他正在往上提着裤子。
“好呢!”孩子一声欢叫,激动地跑远了。陈那花把铁门打开,进到里面去。一个小小的院子,像四合院。院子里有两棵杏树,树枝上攀着杏花。里面有几扇关着的木门,里面还有一点温热的气息没有散尽。“宋玉芬去哪里了?早早地让孩子回家,还不是让孩子们都放羊吗?这帮小子,又不知道野成什么样了。”
陈那花到里面去转了一圈,走了出来,把门关上。陈那花扭身往旁边的一座房子走过去,打开了那扇门。
“进来吧!这就是我们的村委会。”陈那花说。曹志鹏还傻傻地站着没有动,陈那花有些生气地说,“还不快到里面去换裤子,这样穿你觉得很凉爽吗?”
曹志鹏提着行李走进屋子,屋里摆了几张桌子,并不宽敞,里面光线也不好,还有一股沉积多日的尘土辣味。靠角落的地方有一扇门,从那里通往另一间屋子。曹志鹏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小套间,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张床。
曹志鹏走进去,里面的尘土飞扬起来。他把门掩起来,在屋子的空处放下行李,也不管尘土的干扰,赶紧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条短裤和长裤。
他的动作很快,又扇飞了更多的灰尘。他看到屋子的每一处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想要不碰都不可能。他尽量放轻了动作,少去触碰,尽量利用空的空间,脱下裤子,然后穿上裤子。
从屋子里走出来,曹志鹏看到张光奎已经在一张桌子后面坐下了,陈那花在对面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也不知道他们擦没擦一下桌子和椅子上的灰尘。他们看到曹志鹏从里面走出来,张光奎指了指他对面的一张桌子,“小曹,坐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