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桌子上,多多少少都堆了一点东西,就那张桌子上还算比较干净。曹志鹏往那里一坐,才发现桌子上也堆着东西,只是不注意看是看不清楚的。那上面堆着一层灰黑色的灰,手往上一放,立即印出一个大大的掌印。
曹志鹏赶紧去找毛巾,把桌子擦了一下。自己桌子擦干净了,他看到两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又去清洗了毛巾,帮张光奎和陈那花把桌子抹干净了。
正在擦着桌子,背后有了脚步声。曹志鹏转身一看,看到一个男人走进来。男人戴着一顶帽子,而脖子上还缠着臃肿的围巾。因为正好站在门边,就挡住了外面的光线,不仅房间里,就是那个人也显得很阴暗。
“怎么来了一只童子鸡?我那里正好有糟辣椒,是不是请我来吃的,是的话我就喊我老婆把辣椒拿过来。”
声音在门边高高地响起,有一种嗡嗡的感觉。曹志鹏扭过头去看,看不清这张说话的脸。他的心情有些慌乱,刚想做个自我介绍,张光奎抢先站起来,说话了。
“这是我们村新来的村长助理,是我们村委会的新鲜血液。不是雄鸡公,不要动不动就想着吃。”曹志鹏尴尬地冲着那个影子笑了一下。
那个影子不理会曹志鹏的笑,径直往里走了,走到陈那花对面的桌子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曹志鹏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帮助下,看清了这个人的脸,一张布满麻子坑洼的脸。曹志鹏心里突然想起一句话,“十个麻子九个怪。”而脖子处用毛巾遮掩着的,那人正慢慢解开脖子上的毛巾,展现出一个大大的肉瘤。曹志鹏在书上看到过,这是大脖子病,是缺碘造成的。
“这几天怎么啦?要用毛巾遮起来,怕我的大黄吃了吗?”张光奎打趣着那人脖子上的肉球。那人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张光奎的话。张光奎马上将眼神转过来,“小曹,这是我们村的会计沈金凯。”
“哦,沈会计,你好。”
曹志鹏热情地伸出手,走到沈金凯面前。但沈金凯的一张脸,却是阴沉着的,非常难看。曹志鹏一腔热情被冷水浇下来,浇得他透心凉。伸着的手,不知道该继续还是该放下来。
幸亏陈那花站了起来,她爽朗地笑着,像自己的大姐一样走到曹志鹏身边,用手揽住了曹志鹏的肩。陈那花顺手一拂,把曹志鹏伸直的手顺下来,“曹弟弟,你这样喊,多么见外呀!如果是上面来的干部,这样喊喊也就罢了。因为他们的脚一蹬就回去了,跟我们不亲嘛。你呢?从现在开始,要在这里工作了,就要像一家人一样。”
“哦!”曹志鹏马上振奋了精神,“沈叔,你好。”
沈金凯站起来,没有去握曹志鹏的手,而是靠近曹志鹏的身边,用半拥抱式的动作,左手拍了拍曹志鹏的左肩两下,贴着曹志鹏的耳朵说,“在这里,张光奎是老大。”
曹志鹏不明白沈金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脑子转得很快,马上转过身,朝张光奎喊了一声,“张叔。”然后再转了九十度,热热地喊了一声,“陈姐。”
“呵呵,”张光奎站起来,“城里人就是聪明,我们这些臭男人是叔叔,漂亮的女人就是姐姐。我们的辈分高,看似占了便宜,实际距离很远。而女人是姐姐,看似是平辈,实际上跟女人套近乎。”
“一个称呼而已吗?”陈那花为曹志鹏辩护道,“他哪里就想到那么多了。”
“不是想到那么多,”张光奎有些下流地看了陈那花一眼,“他这一喊,老子就成乱伦的了。”
“为什么乱伦?”沈金凯好奇地问。
“你见过叔叔还能亲姐姐的吗?”张光奎没好气地说。
“就你的思想最复杂。”陈那花笑道,“人家是为了讨好女人而已。你们摸摸你们脸上的皱纹,不是叔叔是什么?我们这些女人,当然希望年轻一些。”陈那花还娇柔地做了一个妩媚的动作。
“我喊姐都怕挨骂!”曹志鹏挠挠头,憨憨的笑,“这么青葱水灵的女人,我喊姐都把陈姐喊老啰,完全该喊妹妹的。”
这句话惹得三个人都放声大笑起来,陈那花笑得更是腰都直不起来了,“你……你……这张嘴,这张嘴天生就是……就是哄女人的。”
“我是说的实话。”曹志鹏不笑。
“实话?哈哈哈——”张光奎笑着,“你说的不是石头的话,而是狐狸的话。老狐狸站在树下,对嘴里叼着肉的乌鸦说,乌鸦姐姐,你的歌声太美啦!简直超过了百灵和八哥,要不唱一个呗!乌鸦哪里受得了这样虚荣的吹捧,嘴一张,肉就到狐狸嘴里了。你在城里是不是常常哄那些妹妹把肉肉给你吃?”
“你是说我们花花小姐也是一块肉?”沈金凯打趣道,“这块肉早晚被曹助理哄来吃了?”
“呸——”陈那花朝沈金凯啐了一下,脸上微嗔着,“你才是一块肉,一块臭肉。”
“我当然是臭肉肉,谁会喜欢呢?连大黄都看不上的。花花小姐的是香肉肉,哪一个男人见了,不朝思暮想的,恨不得啃一口?”沈金凯并不在乎陈那花的不高兴,腆着一张脸说。
“竟然大家这样高兴,我说一个笑话。”张光奎说。
“说什么笑话?”沈金凯对张光奎的笑话不感兴趣。
“我们村委会的故事。你看今天开会,还缺谁?缺支书蒋宇文。蒋宇文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他可能就只能缺席了。”
“他有什么故事?”陈那花眼睛看着窗外,也没有多大的兴趣。村子就那么大,张光奎一张嘴,陈那花就知道故事的结尾了。
“说起来,我们村只有六七个党员,不是年纪大,就是外出打工去了。以前的老支书去世了,找不到一个接班人。春节的时候,人好不容易凑齐了,就说开个会选一下吧。乡里来了一个副书记,坐在张光奎那个位置上呱啦啦地讲,其他人抱着一炉火打瞌睡。”沈金凯好像要扫张光奎的兴,抢先着说。说到这里,他觉得张光奎的脸色不好,就停下来,头微微仰着,嘴里哼哼着,眼神在房顶上扫来扫去,像在寻找藏在瓦片之间的鸟雀。
“大家都不愿意当什么支书。这里是一个穷村,男人们大多出去打工了。平常就留守着,还担一份责任。乡里的副书记讲了很久,连个候选人都没有。副书记很着急,就说大家能不能主动一下。副书记的话有点重,几个年轻的先醒过来,就对了一下眼神,坐在蒋宇文身边的人用胳膊顶了一下他,蒋宇文醒过来,以为散会了就慌张地站起来。还没等蒋宇文说话,大家先齐刷刷举起手,再然后就鼓起掌来。蒋宇文七十多岁了,当时腿脚还不瘫痪,但嘴边流着哈喇汁,他懵懵懂懂的,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副书记说,既然有人毛遂自荐,我们也尊重本人的意思。而且大家都举手表决,一致同意了,那么云梦村的支书就是蒋宇文了。蒋宇文睁着一双迷糊的眼睛说,‘不是散会了吗?怎么折腾上我来当支书了?这是做梦还是喝醉啦?’”
这个笑话的可笑成分并不充分。但沈金凯为了挽回刚才的过失,他率先在张光奎那模拟得有些夸张的声音里笑起来。陈那花和曹志鹏也跟着大声地笑,笑声很开心似的,实际上虚假得很。
“你们也说,你们也说。”听到笑声,张光奎的兴致很好,他鼓动大家跟着讲笑话。
“这个笑话不算什么,我讲一个。”陈那花说,“有一次蒋书记路过岳良菊家,岳良菊在院子里喂鸡。蒋书记想到自己活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到老了才有机会当一个芝麻官,就想体验一下当官的感觉。他有一种不切实际的热情,话语颠三倒四地缠着岳良菊问这问那。过了好一会,岳良菊低着头红着脸说,‘我老公还有一个小时回来。’蒋书记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了男人抓着奸夫狠揍的镜头,他当时就急得跳起来,‘我只是跟你说了几句话而已,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哟!’岳良菊当时红着脸,含羞地说,‘我是说,你还有一个小时,想做什么,就赶紧做。不然就来不及了。’”
陈那花说完这个笑话,张光奎接下去说,“岳良菊算是把蒋书记吓傻了,他说,‘想不到一当官就可以享受这种福利!问题是,我这个东西除了屙尿,其他什么都做不了。我做梦都想要一个小时,为了一个小时,我用钢筋水泥来强化,都不管用了,钢筋水泥变成了豆腐渣渣。’蒋书记也蛮可怜的,他回家没多久,他的那双腿慢慢就软了,失去了力气,和他下面那个东西变得一样软。现在还瘫痪在家里,起不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