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志鹏说话的声音很重,毫无顾忌的感觉。
张光奎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贴在他耳边说:“这些女人是我的,不准你碰,明白吗?”
曹志鹏刚想说话,感觉到脚边有毛茸茸的东西挤蹭着他。曹志鹏害怕地把脚往外一躲,就像烧红的铁烙到他似的。他头往下看了一下,看到村长那只黄狗不知什么时候挤到桌子下面,正在啃着骨头。
“干啰!干啰!我们俩兄弟,还有什么可说的?”
张光奎声音很高,曹志鹏微微抬起头,想要拒绝,也想说明一下,他们不是兄弟。还没来得及,他就被沈金凯抬起的一碗酒硬凑到嘴边,曹志鹏几乎是被强迫着喝完那碗酒的。
酒一滑下肚子,曹志鹏就感觉整个眼睛都陷进了水里,什么都是模糊不清了。头变得很重,脚轻飘飘的,整个身体像要倾翻过来。
桌子上的人都在哈哈哈地笑,人影晃动,整个屋子的四墙上都布满了人的影子。晃动着,重叠着,而且还张牙舞爪要来吃了他。
张光奎坐在他旁边,笑得特别张狂得意。他自己那碗满满的酒还在那里,一滴也没有喝。曹志鹏还想着提醒张光奎,他的手伸出去,但手已经失去了控制了。酒杯里的酒,像一条火龙一般腾空而起,吓得他慌乱地躲闪。手把碗打翻了,包括酒杯旁边的碗碟都滚落下来。倾翻下来的酒液,淋湿了他的衣服,但他已经没法去躲避和在意了。
夏金莲和孙惠英搀住了曹志鹏,她们说:“你喝醉了。喝醉了。”
“没醉!”曹志鹏挥着手,断然否定了这个判断,“我还要和村长……村长,我的张叔……干三碗。我……是武松,我是……是三碗……不过……岗。”
这股豪气毫无作用了,两人把他架着离开了桌子,“你喝多了,回去休息吧!”声音轻柔柔的,带着一种真切的关心。曹志鹏在深沉的醉意中,抓住了一丝清醒。他的身体,触碰着两个温热而绵软的身体,他有些动情。不能在这里出洋相,马上离开。他的身体配合着,往外走。刚到门边,张光奎喊住了夏金莲和孙惠英。曹志鹏记起了张光奎的话,“这是他的女人。”
“你们……回……去。我……没……没事,我自己……能回去。没事……的。”
曹志鹏把手从两人的肩上挣脱下来,驱赶一样推着这两个女人。
“我们送你回去吧!别犟了。”夏金莲低声地说。
“没……事!完全……没……没事。”曹志鹏大声喊着,“叔叔……姐姐……们,慢慢喝……喝着,我先……回……去了。”
曹志鹏抬脚,身体并不是很听使唤。往前迈的动作,身体竟然想要侧翻。想稳住左侧倾翻的身体,偏偏会往右掌控身体。要不是旁边的一个柜子挡着,他肯定摔地上了。柜子帮助了他,让他不至于当场出洋相。他继续往前迈步,脚步的动作是飘忽的,像要摔倒,这一次及时地控制住了。
往夜色中那点灰灰的地方走,凭着一点经验轻一下重一下地移动,手不时要去拽拉一下身边的树,这样不免折断了一些树枝。他走得跌跌撞撞的,也不免摔了两次。
摔倒在路边的草上,或者土路的路面上,身上的衣服被弄脏而已,他顾不到这个了。站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地走。第一次站起来的时候,好像发现身后有个小小的影子跟着。那个影子有点像沈国宾,后来曹志鹏刻意扭过身子,想去确认一下,身后只有淡淡飞翔而过的风。
曹志鹏对村子里的道路不熟。方位的感觉也失去了,他飘飞一样的身体,究竟窜到了哪里,心里没有一点判断力。身体在往前移动,但是眼里的景物越来越陌生。
在夜色中,黑色增强了景物的陌生感。曹志鹏没有停下,仍旧像跳舞那样跳着走。脚下被一块突出来的石头绊了一下,身体往前倒。在倒的过程中,他想调整自己的身体。自己对这种调整已经力不从心了,他就像被一根线捆着,不由自己了。整个身体歪斜着滚到了路边,路边是一个小斜坡,身体哗啦啦就继续往下滚动着。曹志鹏心想,我这是胡萝卜拴驴,跟着瞎跑啥呀!
越是想要控制,越是难以控制。滚动带来的疼痛,在与酒精的麻醉对抗中,似乎产生出一种快意,让他觉得刺激。
身体一个劲往下滑,地上的草、灌木根、枯了的包谷杆或者别的什么压在身下,并不难受。这种翻滚对于郁积着无处发泄的酒液,反而是一种好事。在身上鼓着包的酒精,碾压得有些平顺了,像熨斗熨过去似的。
曹志鹏微微眯着眼,有一种享受的感觉。开始是控制着不往下继续滚落,慢慢变成孩子游戏那种刻意的动作。当身体感到一阵冰凉的湿润,想后悔已经晚了。
这个时候,滚动已经停止了。身子下面是一团冰凉的绵软,滚动无法带着身体前进了。他的整个身体,都浸泡到稀软而冰凉的泥水里,像淤泥中的一截莲藕。曹志鹏慌乱地抓挠了几下,勉强从泥水中站起来。
经过凉凉的水和稀烂的泥的帮助,身体里的酒精暂时被压制了那种疯狂的作乱。他有些清醒了,从水田里爬上田坎,田坎上的草和那种实在感他竟把握不住。身体簌簌地抖动,抓着草棵往上爬,爬了几次都没有用上力,脚往上蹬了几步,脚没蹬到实在之物上,身体很快又滑落下来。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昼夜的温差还是很大的,再加上一身的泥水,这样下去,会不会冻死呢?曹志鹏心里担忧起来,焦虑的情绪增强了手上的力度。他咬着牙坚持着,从坡坎下面爬到了路上。短短的距离,使他用尽了身上的力气。他已经很累了,一屁股坐在一个树脚下,不想再挪动脚步了。
“你怎么啦?”
从身后走过来一个人,奔到他脚边蹲下来,声音非常关切地询问他。曹志鹏一看,是夏金莲。曹志鹏猜想,可能是沈国宾回去报的信。
“没事。没事。洗了一个澡,洗了一个凉水澡,好凉啊!咔嗒咔嗒——”曹志鹏的牙齿上下错落地敲打起来,就像火车在寂静的夜里急速奔跑。
“凉水澡?”夏金莲嘲笑道,“明明是喝醉了摔到田里去了。张光奎和沈金凯等的就是你的洋相。”
“有什么……什么呀,不就是……是摔到……田里……了吗?”曹志鹏想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他的嘴唇被冻得打抖,声音像从风箱里吹出来。
“还说没事,嗓子都哑了。能站起来不?”
夏金莲伸手去扶他。曹志鹏赶紧躲开了,他一身的泥水,就算夏金莲不在乎,他也不能弄到她身上去呀!
“我能……能站起来。”曹志鹏休息了一会,身上有了一些力气。他为了表现自己的活力,还强撑着往上跳了一下。毕竟力气不够,脚落地时,身子发软,他撑着树身才勉强站稳了。
“你看,你看,还逞强。”夏金莲柔声地责备他。她没在试图去扶她,转身往前面走了,曹志鹏马上跟到后面去。身体那些部件的扭动,像磨合得不好的机器一样吱吱嘎嘎地响。走了一阵,渐渐觉得好了很多。尽管他身上冷得皮肤紧缩,但脚步对轻重的感觉比刚才好了很多。凉水帮他解了不少酒。
“他们还在喝?”
“都散了。”
两人隔着两步的距离,夜晚的冷寂加上身上的湿冷,曹志鹏想要讲点什么。脑子里对夏金莲的信息很少,他不知道该讲什么,就说,“我讲个笑话吧!你想听吗?”
“你讲。”前面的声音淡淡的,有些漂浮。曹志鹏稳了稳心神,开始讲起来。
“我有一个女同学,她老公是房产局的,经常在外面有应酬。遇到这样的事,我那同学相当不高兴,但又没有办法。有一天晚上,我那同学一直等她老公回来,时间都凌晨一点过了,还不见人影,她很着急。打电话去吧,又怕老公说她影响工作。思量了半天,她发了一条短信去:‘同学,快点来交作业了!’作业的意思你知道不?那是他们夫妻间的暗语。左等右等没有反应,她等不了啦,就打电话去问,才发现电话关机了。她懊恼万分地正准备睡觉,电话突然响起短信提示音,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你哪位老师呀!他把作业交到我这里来了,你不用催了。”
曹志鹏呵呵地笑起来,前面没有笑声。这一笑,缓解了他身上那种冷得发紧的颤抖。他们很快走到夏金莲家,进门以后,夏金莲把门关上。沈国宾穿着棉毛衫,打着赤脚跑出来,看样子刚上床。
“妈!曹老师!”
“快去睡觉!看什么看。看到什么,出去不准讲给别人听。”夏金莲严肃地说。
“对。不许讲。要不然老师不给你讲皮皮鲁的故事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