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维持的时间并不久,而且暴躁带给它的是更大的失败。老鼠不仅不再张皇地逃跑,有时还停下来,嘲笑一般回头看着大黄。
对于这种失败,大黄也不得不接受了。它伸展着后退,摆了一个很霸气的POSS,在纸面上撒了一泡米黄色的骚尿。尿液在书的纸面上流动着,尿液没有在纸面上浸进去多少,而是快速地滑到,去侵占更多的书。这一泡尿刚尽,又让大黄产生了屙屎的欲望。大黄身子微微斜着,像一枚准备发射的小钢炮,朝相反的方向,发射了一堆油黑色的屎。
纸面倒是不会再打滑了,但脚踩上去,实在有些腻味。大黄摇摇头,用鼻子闻闻自己刚刚从身体里排出来的那些东西,汪汪汪地叫了几声。它的记忆实在差劲,它已经忘记了老鼠,也忘记了为什么会把村委会里弄得一团糟,就像遭打劫了似的。
曹志鹏在床上睡觉,外面发生的一切他都不知道。而大黄跳了几下,从书页之间走过,若无其事出了门。
出了门,它顺着往池塘去的路往前走。在路上它看到一根骨头,那根骨头白森森的,是他前几天啃过以后,丢弃在那里的。
大黄凑着鼻子在骨头上闻了闻,它的唇舌沾染过的东西,后来又爬了很多蚂蚁上去。那些蚂蚁让它厌烦,大黄没再碰一下骨头,摇着尾巴扭身走了。继续往前寻找,一边走一边闻,它的鼻子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闻的地方。
路边有一堆人屙的屎,有点干了,表面像癞蛤蟆一样有不少疙瘩,颜色也是那样的墨绿色。大黄闻了一阵,猜到是蔡明照做的坏事。大黄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句,“老东西。”
大黄自从找到村长的感觉以后,对村里的很多事都非常清楚。最拿手的还是从味道上判别屎的主人,这算是它的一项绝技,但这一项绝技它没有机会展露和表现。
往常总会有人在路上捡****人粪,捡起来送到地上,可以抵上一把化肥。生活条件好了以后,即使是那些老人,也很少有人愿意干这个事了。
这也算是一项清理工作,要不然村里的道路上或者田埂上早就藏满了各种屎。狗屙的,人屙的,猫屙的。在做这些事的时候,都是一时快活,完事以后谁也不愿意清理。大黄觉得大地比妓女都不如。想到这个比喻,大黄有些兴奋,觉得自己蛮有诗意。唯一愿意做这项清理工作的,只有赵清荷的老公公夏石经。
“这个老东西生病了。”大黄判断。
夏石经七十八了,平常精神头都还不错。每天早上四点过就起床了,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院子扫干净。夏石经扫院子时,天色还是昏昏暗暗的,他根本看不清地面那些垃圾和树叶,几乎是一种‘盲扫’。在床上睡得很香的赵清荷被吵醒了,哗哗啦啦的声音让她很是烦躁。扫完地,夏石经臂上挂着箢篼,出门去捡粪。捡粪的时候,也几乎看不见地面,偏偏他能准确地捡到粪,把箢篼装得满满的回来。
赵清荷等太阳出来才起床,一看院子的地上,扫过和没扫过几乎是一样的。赵清荷向夏石经提过很多次意见,“爹,你能不能晚点起床?”
夏石经吊着那张满是皱褶的脸,既不拒绝,又不同意。第二天早上,情况仍旧那样继续。赵清荷打电话跟在外面当木工的丈夫哭诉了一番。丈夫夏金明还不是敷衍她几句,不痛不痒地劝劝完事。
有一次赵清荷炖了一只老母鸡,趁夏石经吃得很开心的时候,提出一个小小的建议,“爹,我知道你早上醒得早,你能不能先出去捡粪,回来以后再扫院子?”
夏石经啃着炖得很烂的鸡肉,从嘴里吐出几块细小的骨头。骨头落到桌上,发出一点咔咔的声音以外,没有等到她期待的回答。每天早上,院子里的扫地声,依旧准时响起。
夏石经的老婆去世得很早,那时他的两个孩子都小。为了拉扯孩子,一直没有续弦,这么多年的折腾,年纪已经这么老大了,潜藏在心底的火还暗暗地烧着。夏石经曾经喜欢过曾仪仙的婆婆,但是曾仪仙的婆婆在上个月去世了,他清早起床扫地的习惯难道被打破了?
大黄为夏石经伤感起来,它走到一棵粗大的青杠树下。青杠树的树皮有些潮湿,也发黑。在树根的一个缝隙处,有三四朵很小的,泥黄色的蘑菇,有点像大黄呲的尿培养出来的。在树身那龟裂开的缝隙之间,爬着一只只屁股圆滚滚的蚂蚁。
转过身,大黄伸展开它的腿,呲出一条线一般的水柱,准确地击打到那只黑蚂蚁的身上。黑蚂蚁翻倒过来,四脚摆动,顺着尿液往下流走。对于蚂蚁来说,这像一场突然而来的洪水,无法躲闪。大黄冷冷地笑着。
沈小菲在池塘洗好曹志鹏的衣服,端着盆子往回走。在半路上遇到大黄。大黄抬头一看是沈小菲,它往路中间一站,挡住了沈小菲的路。在大黄的心头,对沈小菲刚才的行为有些孩子气的恼怒。它站在路中间,尾巴也不摇,模样有些凶恶地看着沈小菲。
沈小菲看大黄挡在路上,她低着头,也没有理会大黄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准备从大黄身边绕过去。脚步刚一岔开,大黄霸道的身体就挤过来。沈小菲没有想到大黄会来挤她,她的脚步不稳,端着盆子就摔倒在路边的地里。
地里是松碎的泥土,沈小菲摔下去,扑得满身的泥土。她慌忙站起来,手上、衣服上、裤子上全都是泥土。沈小菲拍打着身上的泥土,等身上的泥土拍打得差不多了,才看到盆子里的衣服已经从盆子里滚落到外面来了。大黄用嘴咬着那些湿湿的,重重的衣服,拽拉着拖到地里,地里表面那层细屑一般的泥土,全都裹到衣服上去了。大黄的劲头,像一条拽拉着死人肠肠肚肚的野狗。沈小菲心里一阵难受,就想抓起石头砸大黄。
“大黄,你干什么?”沈小菲斥责道。
大黄嘴里叼着衣服,抬头来看了沈小菲一下,它的头一低,用脚踩住衣服,头一扬,衣服发出“呲啦”的脆响,衣服烂了。大黄抬头看沈小菲的眼神,有一种挑战似的示威。
沈小菲着急了,嘴里恼怒地吼叫着,“大黄,你这条臭狗,你在干嘛?你疯啦?”沈小菲一边吼叫,一边去抢大黄嘴里的衣服。她的抢夺,几乎是和大黄在较着力。大黄一点都不让步,双方的力量相当,谁也抢不到。当然,这样一来,“呲啦”的脆响此起彼伏起来。
大黄咬着衣服拉扯几下,眼见得已经不堪入目,它很聪明地把衣服丢开了,让沈小菲抓到一件已经变成布条条的衣服。大黄转到下一个目标上,它又咬到了裤子。沈小菲发疯一般扑过去,跟大黄争抢着裤子。
双方又是你来我往的较量着,经过几个回合以后,沈小菲取得了胜利,衣服和裤子都到了沈小菲手中。失败的大黄扭头往一边的路上跑,一边跑一边还回头用阴险的目光看着沈小菲。
沈小菲嘴里那些恶毒的骂人词句,像一串串肥皂泡那样冒。她提起衣服和裤子一看,再也没有一块比较齐全的布了,全都成了一缕缕的布条子。
“******,想不到这条死狗,还成了一位伟大的时装设计师。”沈小菲提着衣服和裤子,忍不住笑了,“把曹志鹏的服装设计成这个样子,太前卫了。不过,曹志鹏是城里来的人,什么没见过,这么超前的服装,肯定会有胆量去尝试的。”
沈小菲把衣裤收拾进盆子里,将就在旁边的水田里漂一下,漂掉沾在表面的泥土。她朝大黄狠狠地吼了几句,然后不再理会大黄。大黄虽然骄横惯了,被沈小菲一吼,它狗的本性又多少回来一些。大黄摇着尾巴,靠近沈小菲,想要舔舔沈小菲的手。沈小菲一点不领情,抬起脚就踢了大黄一下。大黄半真半假地踮起一只脚,“哐琅哐琅”地叫着,往麦田中跑了。沈小菲抬着盆子,往曹志鹏住的地方走过来。走到曹志鹏门外,她把衣裤往门外的树上晾。
正在晾着,沈小菲感觉身上聚集了很多眼神。她正踮着脚,腰上的一圈白也露出来了。她看到宋玉芬带着一圈孩子围在她身边,好奇地看着她。
“妈,你晾的什么?”邱玲问。
“我?”沈小菲一愣,很快就笑起来,“这是你曹老师从城里带来的服装,最时尚的。听说在巴什么茅草,哦,不,是扒树上,反正不管巴什么上表演过的。”
“巴什么巴?我只听说过巴黎。妈,你是不是在骗人?这样的衣服能穿出来到处走?”邱玲不相信地问。
“为什么不能穿出去?”沈小菲嘴很硬,坚持着自己的说法。尽管她从一大群人眼中,看到的全是疑惑和不信任,她还是不肯在孩子们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好啦!好啦!别看了,都回去吧!等以后你们曹老师穿上身,你们再看。绝对帅得冒泡泡,冒大大的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