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光奎愣了一瞬。他嘴里掉了牙齿,嘴里还包着一些血水和牙齿的碎渣。他狠狠地啐了一口,一股红色像箭一般喷出来。
嘴肿胀起来了,说话变得有点困难了。刚才被电筒光罩着,情势急迫,嘴张口就喊,也没感觉多痛。姜蕾蕾扶着他,本来想抓住一点温柔,不想会遭此打击。嘴里嘶嘶地呻唤两声,嘴里的疼痛感一下子变得很强烈。
手掌搓掉了一大块皮,有血慢慢渗出来。大腿的膝盖上,也被狠狠地搓了一下,裤子那里破了两个洞,不知道里面的皮搓掉没有,流血没有,但火辣辣的疼痛在膝盖上狂烈地跳跃着。
姜蕾蕾觉得张光奎刚才的动作沾污了她。她很生气地丢开张光奎,独自进门去了。门也生气地一下子反弹回来关上了。张光奎跟到门边,想拍打门,跟着姜蕾蕾进屋里去。解释几句,哄上几句,情况就可能出现转机。但他怕吵到隔壁邻居,手伸出去又放下了。
张光奎靠着院子里的一棵樱桃树坐下去。天已经完全亮了,他听到门外有一串跑动的脚步声过去,他猜测可能是曹志鹏带着一帮孩子在跑步。张光奎内心里那种恨恨的感觉,像泉水一样往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在跑步的尾巴上,他听到大黄的脚步和汪汪汪的叫声。张光奎不想在姜蕾蕾这里再呆下去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轻轻地擦拭着肿胀的嘴。他手里没有一面镜子,看不到自己的模样。想象一下,自己的模样一定很狼狈。
“罢罢罢!”张光奎在心里叹口气,决定还是先回自己家去,免得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的狼狈模样。他在村里的人眼中,已经变成了落到平阳的虎,他的狼狈无法掩藏了。越是感觉到这一切,他越想要在最躲开那些目光。张光奎带着一种无助的伤感,往院子的门走过去。
要说起来,姜蕾蕾应该算村里最柔弱的一个女人了。姜蕾蕾的丈夫钱波是一个很精明的人,对做生意很有头脑和眼光。他过去曾在半山腰上的跟人合伙弄了一个小酿酒厂,半山腰处有一汪很不错的泉眼,钱波把那一眼泉水引进酿酒厂。这个厂的规模不大,酒的味道十里飘香,生意好得简直像从天上掉钱下来。过了一些时候,村里人才听说,钱波是把很多有名的品牌贴到他的酒瓶上面。这是一种很明显的制造假酒的行为,他的行为没有人管,即使有人管他送一些钱去也能顺利过关。
钱波办酒厂,让他发了一点财。钱波为了抓到更多的钞票,他必须扩大,建更大的厂子。酒厂小的时候,污水顺着山上的一条小溪流。那条小溪被污染以后逐渐断流了。钱波需要从山上挖一条水沟将酒厂的污水排出去。钱波挖水沟的时候,要经过村里的一片祖坟。村里很多人都不同意修,不仅污染了四周的环境,还有还要惊动睡在地上的先人。钱波在前任村长那里花用了五千多块钱,然后在前任村长的默许下,趁夜晚把污水的排水沟挖好了。
污水直接往云梦村里排。那一段时间,村子里一直被一股浓烈的粮食腐烂的臭味。钱波瞒天过海的办法,自然引起村人的不满,有一大群人带着锄头、榔头和钢钎,要去山上把酒厂给拆了。钱波着了慌,赶紧下山找前任村长求助。那个村长也慌了起来,赶到山上就被那帮人趁乱打了一顿。钱波花钱收买前任村长的事也被揭发出来,众人更加群情激奋。眼看形势紧迫,厂子要毁了。张光奎悄悄把钱波拉到一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还是花钱买平安。”
钱波马上心领神会,不仅补助每家一千块钱,还送了每家两瓶茅台。
这哪里会是茅台酒呢?这就是钱波那个厂里生产的的假酒,几乎不需要什么成本的。村里的人虽然也知道底细,但看到“茅台”两个字,又被虚荣蒙住了心。
搞假酒很容易,他派了很多人在城里收集名酒的瓶子和包装盒。他借用正规厂里的酒瓶子和商标,灌上自己的酒。钱波送出不少茅台酒,让村里那些闹事的人稳定下来。至于几个带头闹事的,钱波私下里又多拿了两瓶酒。两瓶并不起眼的酒,转眼之间化解了他的危机。
村里的道路被阻断以后,钱波的假酒生意也断了。钱波一直很不开心,常常喝得醉醺醺的。酒厂里酿的酒,很多都积压下来,钱波就拼命地喝。有一次喝多了半夜回家,他骑着只能在村里跑的摩托车,不想撞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身子飞出去,落到曾经排放酒厂污水的水沟里。他躺在里面咕咚咕咚喝水,喝得肚子像青蛙那样。
一条水沟把钱波灌成了一个大皮划艇,张光奎经过那里,发现钱波的时候,他以为钱波早就死了。张光奎带着人,帮助姜蕾蕾把钱波抬回家去的。吐光肚子里的水,钱波活过来,但他很快就离开了云梦村,到外面的世界去了。这么多年,张光奎一直把自己当成姜蕾蕾的恩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姜蕾蕾的身体,他觉得一切都是应该的。
村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厂子都关门了,过去被破坏了的山和水,慢慢在恢复着过去的青和绿。随着树木的那种青绿增多的活泼劲,村里的寂寞也慢慢增加了。男人们很难再回到过去,再难忍受口袋里空空的生活状态了。男人们那被挑逗起来的欲望,在村里寂寞的时光里难以释放,大家纷纷离开了村子。
大多数男人离开了村子,到外面的世界去蹦跳去了。他们在外面找着外面的快活,而留下来的人则自在地过着自己的快活。到外面世界去的人,有人活得不错,有人活得很孬,但是他们都一致的向往外面而厌倦云梦村。
能坚持留下来的张光奎当上了村长,张光奎在这个寂寞的小村里,像一尾鲤鱼,畅游着。村里的有些女人,为张光奎打开了大门,原因各不相同。有的想贪点蝇头小便宜,有的耐不住寂寞的时光,有得只是为了玩玩,不觉得那是多大的事,有的则有一些把柄在张光奎手中,像姜蕾蕾这样的则是出于一种感恩。
张光奎常常对这些小秘密沾沾自喜,以为控制了这些女人。现在看来,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些女人在貌似乐观快活的表面之下,也有一种挑剔。这种挑剔来自于外来的比较。他的担忧没有错,女人们对他是虚与委蛇的,谈不上什么感情。曹志鹏的到来,撞破了她们内心的情感。这样想着,张光奎赶曹志鹏离开云梦村的想法更强烈了。
由于钱波那几年的经营,姜蕾蕾家的条件,在村里算比较好的。吃得不错,干活也不需要太下苦力,姜蕾蕾的身材一直保持得不错。蜂腰肥臀,标准的美人。张光奎在夜里美美地想着姜蕾蕾时,都忍不住会用手去撸一撸那话儿。
身体的那个地方,当然很神奇的。身体别的地方,随你怎么摸,怎么撸,也不可能出水,偏偏那个地方会有这么奇妙的作用。
张光奎在姜蕾蕾这里吃了闭门羹,只得叹口气往外走。他有一种日暮西山的感叹,看着天空中的亮色,那淡淡的紫红色像刚烧出的煤灰一般难看。
跨出门口,脚边被什么撞了一下。他低着头一看,看到大黄。不知道大黄去哪里折磨这个夜晚了,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盯着大黄看,大黄也茫然地看着他,尾巴机械而缓慢地摇着。张光奎一看大黄这个样子,气得他七窍生烟。他觉得大黄那张脸像送殡的,老耷拉着,给他灰暗的心情更增添了堵塞。
嘴肿胀着,咝咝地疼着。他的脚踩在地上也是痛的,走起来一跛一跛的。他感觉浑身的零部件都散了架,稍一动都是叮铃哐啷乱响。一脸倒霉像的大黄,不仅不走,还站在哪里跟他比赛着晦气。张光奎的心像烧红的锅里添凉水,炸了。他超出自己身体的极限,飞腿扬起来狠狠地踢了大黄一下。
大黄“哐啷哐啷”哀戚地大叫着,往后退了几步。大黄跑到路边下的坡坎处,摇着尾巴,可怜巴巴地又去看张光奎。
张光奎刚才用劲过猛,身体控制不住,整个身体摔在门前的阴沟里去了。门口的阴沟的水黑漆漆,咕嘟嘟地像烧开的水,里面浮游着红红的小虫。
摔进沟里的张光奎惊吓得大叫,手脚乱动,折腾了一会从沟里爬出来,整个身上沾满了黑色而发臭的泥,还有一些红色的小虫子一曲一伸地从身上落下来。尽管心中气恼,张光奎心里觉得还是赶紧回家,那里才是安全的地方。他走起路来,一高一低的,模样实在很难看。大黄在后面看着张光奎,眼中慢慢有些湿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