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光奎的影子离开以后,大黄的眼里陷入一阵空茫。它站在坡坎下,尾巴停止了摇动。大黄觉得自己的情感很丰富,有一种决堤的危险。过了好一会,眼前晃过一个人影,是慕容雅芳的老婆婆提着一个篮子,从他面前走过去。
篮子里盛了一些鸡蛋,可能是送给慕容雅芳的。慕容雅芳的老公公老婆婆,对她相当的好,但是慕容雅芳却总是看这两个老人不顺眼。大黄觉得这个世界的“人”,总是很难理解的。而在它的狗世界中,事情相对简单得多。慕容雅芳那样对待两位老人,两位老人就像没有感觉似的,从没有怨言。家里但凡有点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慕容雅芳送过去。
大黄的脑袋怎么能理解“人”的世界?它做过一些努力,还是失败了。站在那里想了一会,慕容雅芳的老婆婆走远了。大黄觉得整个脑袋都晕沉沉的,它摇摇尾巴,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大黄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寻找着云梦村里的一些骨头。
这么早的时间,骨头是不可能有的。至于去抓几个耗子的事,耗子们也不给它提供机会。大黄也觉得心里很空虚,很无聊。为了解闷,走到一片麦田前面,大黄昂着头,汪汪汪地胡叫了一通。
这叫声实在难听,就像把嗓子撕烂了一般。大黄有些尴尬,对自己的表现,也相当不满意。大黄渡过了一个并不愉快的晚上。这个晚上它没有用来睡觉,而是跟岳松的猫斗了一晚上。那只猫很阴险,特别是那双蓝色的眼睛,像从地狱带来的。大黄看那只叫“小芹”的猫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小芹”是村里用眼神看它的很少的动物之一。这只猫基本上不离开岳松那个傻瓜。岳松虽然傻,卫护起猫来,可是很狠的。大黄有一次觉得岳松是个傻瓜,就咬了他一口,没想到岳松提着棍子愣头就砸了他一棒,让它很长一段时间脑袋都是迷糊的,现在还留着后遗症。昨天下午,岳松偷他爷爷种的旱烟抽,抽多了,躺在一丛刺梨下面睡觉。
大黄觉得机会来了,就去挑衅“小芹”。没想到“小芹”哪里是好挑衅的,“小芹”那双来自地狱的眼神,总是轻视着它,让它怒火烧天。大黄的身子是“小芹”的十来倍,大黄想用武力征服这只邪恶的猫。
没想到“小芹”的智慧远远超过大黄,它的身子机敏柔软,大黄力大无穷的脚爪几乎难以碰到“小芹”,锋利的牙齿咬到的都是几根猫毛。斗了几个回合,“小芹就开始采取逃跑战术,按照“敌强我躲,敌疲我扰、敌停我打”的办法,搅得大黄疲倦不堪。好几次大黄准备退却了,妥协“小芹”那种轻视它的目光。“小芹”对它的妥协不认可,追着它胡闹。到了后半夜,“小芹”用叫春的声音,一下子招来二十多只猫。大黄从来不知道村里潜伏着这么多各种颜色的猫,还有几只体现庞大,动作威猛的,像是从山上来的野猫。
这二十多只猫,车轮一般耗着它,让大黄连连哀求也逃不出去。幸亏夏石经来捡粪,大黄曾经躲到夏石经的胯间,那些猫才散开。
大黄的毛干燥、枯干,乱糟糟的,原本想回去睡一觉。遇到张光奎,他以为可以得到一点温情的爱抚,没想到是一脚威猛的狠踢。
大黄摇摇脑袋,想这些事越想越头大。大黄决定抛开那些不愉快的事,愉快地重新面对一天。他伸展开自己的后腿,朝麦田里呲了一泡热乎乎的尿。
热尿有一点淡淡的烟气,当然也有一股骚臭味。大黄是一条三岁的壮年狗,它跟着张光奎进过不女人的门,也见过那些女人的身体。那些白白的身体,有一种炫目的光彩。
大黄见到那样的身体,难免会觉得身体的某个部分难受,那种难受的来源是什么?怎么去消除?大黄的脑袋没有这样的解题能力。
曾经有两年的春天,大黄在油菜田边游逛的时候,遇见过母狗,总是含情脉脉地勾搭它,然后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它就爬到母狗身上去了。
那样的一番动作,可能来自于天生,它不需要有谁去教,就非常熟练了。完事以后,母狗舔舔尾巴,就离开了。等过上几个月,它发现村里有几只狗,特别像它。大黄曾经故意走到那几只小狗面前,用脚扒拉它们,想看看有没有它的痕迹。但那母狗,冲着它凶狠地咆哮着,不准它靠近那些小狗。这真让大黄伤心,但又没有任何办法。
过上一段时间,大黄后来就忘了那些狗。那些狗有些早早就夭折了,有些到年底天冷的时候就被杀了,有些则活到现在。活着的那些狗,也是大狗了。它们各走各的道,并不会成为朋友。只是相遇在一起,偶尔会跟大黄厮闹一番。由于这些狗的主人不同,大黄对待它们也是穷凶极恶的。
有时候,它的孩子会跟它一起抢一根狗骨头,相互间打起来。大黄对此很不满意,那些人都把它当个人物来看,这些狗和孩子一样,缺乏那种敬畏和尊重。大黄没有别的表达方式,只有自己的牙齿,它霸道地咬伤了很多孩子,甚至有些腿脚从此跛了,眼睛瞎了,它从没产生过一丝怜惜的柔情。
撒完尿,大黄跑到前面的地头处,又昂头学着狼的样子,狂野地撕破了一次嗓子。这一次感觉要好一些,它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想离开麦田,到山坡上的苹果树林去逛一逛,找一个温暖的树脚睡一觉。
大黄比较喜欢苹果花的那种味道,甜丝丝的,如彩霞般亮堂。它抬脚刚要走,身后传来一串狗的叫声。这些声音有些潮湿,它回身看了一下,看到一条黑白杂色的花狗。
这只狗它有些印象,上一次在蔡明照家的桌子下面,为了抢一根猪排骨,两只狗在桌子下面撕咬了几下。
大黄对这只狗没有兴趣,扭过头,就想走。那只狗紧走了几步,用身子来挤蹭了它几下。大黄跳着躲开了,它不想跟一条跟它抢过骨头的狗玩,虽然那次它取得了胜利,还狠狠地教训了这只不长眼的花狗。
花狗紧追在它身后,还用鼻子凑到它的身下去,弄得它的身体痒麻麻的,身体的某个部分不由自主就有些失去了控制。它侧过脑袋,再去看身边这条花狗,就有一点欲望的金光在闪烁的感觉。这只花狗身上的皮毛,也像人脱衣服那样,变得光赤赤的了。
当然,狗身上的毛不像鸡那样是羽毛,拔一拔就拔掉了,也不可以像脱衣服那样脱掉。有一次大黄在夏金莲家院子里玩,看见一只鸡在追着夏金莲,因为夏金莲手里倒提着一只母鸡的双脚。那只公鸡模样非常凶狠,不停地去啄夏金莲的手。夏金莲被扰得非常烦躁,去追赶那只鸡也不管用。她扬着刀,吓唬着那只公鸡。大黄好奇地站在旁边看,过一会,夏金莲进屋去了,那只公鸡被挡在门外。
大公鸡不停地扑着门,想要冲进去。鸡爪抓着门板,划出一条条粗粗的痕迹。看到公鸡的模样,大黄朦朦胧胧的觉得,那就是“爱”了。
“爱”是一种强烈的情感,可以让鸡这样疯狂?大黄从一个隐蔽的小洞进了屋,夏金莲正在拔着母鸡的毛。母鸡得到头垂着,很快就变得白花花的了。忽然听到“噗啦啦“的响声,大黄抬头一看,那只公鸡竟然飞上了房顶。公鸡在房顶上走了几步,踩得上面的枯叶和尘土乱飞。大黄被房顶上下来的东西扑得迷了眼,公鸡像一只公鸡似的飞下来,锋利的鸡爪抓了夏金莲一下,夏金莲手中的白花花的母鸡就落地了。公鸡跳到母鸡身上。
大黄以为会有什么更出格的动作。公鸡把夏金莲惹毛了,夏金莲动作快捷地一刀剁过去,把公鸡的头剁下来,公鸡颈项之间冒出一股红红的热血,瘫在母鸡身上。
这样残忍而血腥的镜头,大黄的心都狂烈地乱跳。闭了眼睛不敢看。过了一会,大黄睁开眼,看到夏金莲怒气冲冲地喘着气,瞪着失去脑袋的公鸡。
大黄不想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去惹夏金莲,它蹑着四只脚,悄悄走过去把鸡头咬在嘴里,然后从洞里爬出去了。
“看来,‘爱’是非常危险的,它的狗头可能也会被谁剁下来。”大黄心里这样想,但另一个欲望也在增强,“不知道这只母狗脱掉身上的那层皮会怎么样?婀娜多姿,美丽而鲜亮?”
大黄的内心被折磨着,让它痛苦。大黄不喜欢这样的折磨,它脸上相当不高兴,转头用狠狠的目光看着那条母狗,意思是说,滚开!
花母狗并不去读大黄的眼神,它的眼神非常凄迷,楚楚可怜地哀求着。身子黏糊糊地追着大黄的尾部,还用嘴来嗅一嗅,粗重的鼻息扰乱了大黄的意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