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从村子里消失了。那只花母狗夹带着一段猪肝色的东西,在村子里奔跑了两圈,炫耀一般展览着。大家全都厌恶地躲着它,寻找趁手的家伙,准备在花母狗靠近时给它一下子。
到天黑的时候,花母狗躲到一个竹林里,努力弯着身子,将头伸到后面。它小心地闻了一阵,然后舔了舔,用嘴把已经变黑的那一段东西拽出来。那段东西像香肠一样躺在地上,它很有兴味地蜷着身子,趴在地上,把那东西像一根骨头一样啃着吃了。
花母狗在竹林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又像往常那样,在村子里四处游来逛去了。至于那件事,就像从来没有过似的。
过了三天,大黄也回来了。大黄变得很阴郁,动作慢腾腾的,总是夹着尾巴,想要遮挡它的伤口。回到村子来的大黄,不喜欢在村子里四处巡查一样逛来逛去了。现在的大黄,最喜欢的是躲在张光奎家院子旁边的竹林,静静地躺着松软的竹叶上。
它的存在,有点妨碍一只白色羽毛的母鸡,这只母鸡常带着四五只小鸡仔在竹林里寻找虫子。鸡爪在地上划拉出很大一片地方,把淡黄色的竹叶和泥屑往后抛。这只母鸡身上的毛,有些折断了,有些脱落了,像长了疥癣,非常难看。大黄没有兴趣去评价一只母鸡,因为它的心已经枯萎了。放在过去,它不仅评价村里的狗、猫、鸭子、鹅和鸡,还会对村里的女人进行评价。村里那些人评选和排名的什么云梦十二钗,它是有意见的。它的意见通过持续不断的“汪汪汪”专题表达过,遗憾的是,竟然没有人能够听懂。
最初几天时间里,白母鸡和大黄还是能和睦相处。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侵入它的领地,白母鸡奈何不得,只能忍受。慢慢地,母鸡发现大黄懒懒的,比一件被人抛弃的毛衣都不如。母鸡开始变得轻慢起来,收复失地的心思也活动起来。问题是这样一件超过它本身几倍重量的毛衣,白母鸡就算要拖拽走都很难。白母鸡妥协了,承认大黄的存在。但是大黄的在于不在,都是一团看不见的空气。为了实现驱赶的目标,母鸡往后刨的泥土,不断地抛往大黄身上。
大黄眯缝着眼,靠眨巴眼睛来躲藏泥屑不进入眼中。大黄的忍耐力足够强大,它一直静静地躺着,不叫一声,也没有动一下身子。他的意见藏在心底,默默地掐死。后来发展到那些小鸡叽叽喳喳地跳到大黄的背上,用稚嫩的小鸡脚爪刨着大黄身上的毛,在大黄身上找虼蚤吃。
帮大黄吃掉身上的虼蚤,大黄倒是很高兴的。毕竟那些鸡脚爪还很嫩,在它黄色的皮毛中刨来刨去,就像在帮它搔痒。大黄对此还感觉到一点舒服,他眯缝着眼,不仅抵挡住了那些飞扬过来的泥屑,还享受着这种过程。
正在享受的时候,突然有更重的东西压到它的身上,它忙睁开眼看,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几条像刀划拉的刺痛感就贴到它身上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黄跳起来,心里惊异地喊叫。这种疼痛实在太强烈了,它的忍耐极限一下子就穿透了。
大黄看到那只白母鸡扇着翅膀,跳到一边去。大黄知道自己中了母鸡那老辣脚爪的暗算。但它除了逃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穿出竹林,大黄还跑了一阵。没有跑出多远,大黄就觉得浑身直冒虚汗,大黄的脚步渐渐就慢了,自己也像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跑是跑不动了,只能慢慢地走了。它看见过那些老头拄着拐杖走路,它不知道狗能不能也借助拐杖来走路?
正巧就看到蔡明照和李国香走过来。蔡明照嘴里叼了一根旱烟袋,手里也拄了一根黑色的棍子,不像是借助来走路的,似乎是表现一种气势。大黄见了棍子,自觉地站在路边,它的身体弯着,尽量不占路上的空间。两人只顾着说话,根本没有看到大黄的存在。但蔡明照走路的姿势有些霸道,那根棍子非常张扬,差点把大黄撞到路边的水沟里。
大黄恨得牙齿咬得喀嘣乱响,但它对两人的对话很感兴趣,慢慢跟着,也去听。
“你看你,成天将两个包包吊在前面,你不觉得难受吗?”蔡明照的眼神色迷迷地看着李国香身体的前面。蔡明照这个老东西在勾引李国香呢?大黄听了几句话就知道蔡明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随着蔡明照的声音,大黄也尽力往李国香的身上看。李国香的脖子细细嫩嫩的,从那里往下,被衣服遮掩的地方怎样呢?特别是还有两座山峰高高地顶起来,一上一下地颠动着。
李国香两手提着两个装得满满的塑料袋子,听了蔡明照的话,她的脸一红,她明白蔡明照的隐晦意思,心中有些恼怒。
她扭头看到蔡明照有些张扬的棍子,灵机一动说,“你自己的棍子不知道用,怎么老是用别人的棍子,你不觉得别扭吗?”
蔡明照得意的脸上,一下子变得有些灰暗了。这是讥笑他的年老体衰,不中用了。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尽管自己很想威风八面,实际上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依靠别的东西来帮忙。李国香一下子踩到了蔡明照的痛脚,他怎么会不觉得难堪。
大黄也听懂了故事,脚步停下来。一种不可抑制的笑从大黄嘴里冒出来。大黄笑得在路边的草地上打滚,滚着滚着就滚到路边的水沟里去了。还有些凉意的水灌进它的脑袋,笑马上停住了。大黄从水里站起来,然后跳了几次,才从水沟里跳出来。
大黄甩着头,摇晃着身体,毛上的水珠,被甩得四处飞扬。水珠被金色的阳光一映照,似乎有无数的太阳在天地之间飞翔。大黄心里想,“******,看来这就是脑袋进水。”
虽然脑袋进了水,大黄却觉得多日的郁闷有些缓解了。它试着挺了一下腰,站起来还是能达到往日的高度,大黄又找回了一些自信,脚步变得快了很多。
从前面又走过来两个人,一个是赵清荷,一个是曹志鹏。赵清荷有一头瀑布似的长发,披散在脑后,非常的漂亮。赵清荷住在村子东面的山脚下,她在自己家里开了一个小卖店。她的小卖店里,有一些基本的日杂用品。村子小,销量并不大,十天半个月到折溪乡去一次,置办一些货物,然后请人用背箩背到前面的山上,然后再到村里找一个人,一般是魏晓冉,去帮着她背回来。魏晓冉很喜欢干这个事,他总是借机揩揩油,或者用言语挑逗一番,在阴暗的心里注进一丝阳光。
赵清荷大多数时间都守在自己家里,很少在村子里露面。曹志鹏从学校出来,他正巧就遇到赵清荷背着满满一背箩东西从他面前走过。
赵清荷的腰微微弯着,背箩遮住了她一头的美发。负重的身体,别有一种味道。曹志鹏的眼神立即被吸引住了,他站在路边,傻傻地看着赵清荷。赵清荷往前走了十来步,曹志鹏才有些醒悟。
从身后看,虽然赵清荷背了一个背箩,被重物压着,但那种窈窕的感觉依然挡不住。曹志鹏往前跑了几步,走到赵清荷的身边。
赵清荷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用含着笑意的眼风扫了他一下。曹志鹏立即有一种晕眩的感觉,他想好的话语,一下子被堵在喉咙口,出不来了。
“你傻傻地看着我干什么?”赵清荷又稍稍抬头,横了他一眼,然后勾下头,藏起了自己的眼睛,“我看你不仅傻,还是一个葫芦僧。”
“嗯,我是曹志鹏。”曹志鹏傻傻地说,“不是葫芦僧。”
“还说不是葫芦僧?你看你帮我判的案子,到现在还别扭着。”
“别扭就对了。”曹志鹏跟在赵清荷身边,像一只欢快的小狗。
“哦,不对哟!你一个大男人空手走在一旁,就忍心一个女人驼着这么重的东西吗?”
曹志鹏赶紧从赵清荷肩上接过背箩,自己背上肩。往前走着时,再无话语了。曹志鹏跟在赵清荷后面,踩着她的脚步走,像她的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走了一阵,赵清荷扭头很快又看了几次曹志鹏。她勾下头,眼前就晃荡曹志鹏有些呆的样子,然后就偷偷地笑。赵清荷的笑声,终于被曹志鹏听见了。
“你笑什么?”曹志鹏有些傻地问。
“笑什么?我笑什么?我没有笑呀!”赵清荷侧过来一张绷着的脸,然后又勾着头,躲闪着自己脸上的神情。嘴里的笑声破出来,看来笑声已经无法掩盖了。赵清荷只得停住了脚步,示意曹志鹏把背箩放在路边的一个小堡坎上。
“我笑什么?我笑天下可笑之人。”赵清荷用非常大胆的眼神看着曹志鹏。
“你又不是弥勒佛!”曹志鹏有些迷惑地回应。
“我就不能是弥勒佛?”
“弥勒佛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