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良菊的这句话,就像一柄重重的锤,击打在他身上。这个问题曹志鹏还从来没想过。岳良菊突然就笑了,“你看你,把你吓着了吧!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比你大很多,而且是一个农村娘们,你只愿意在梦中和我爱爱,你不敢这样真实地抱着我,然后跟我一起去享受梦中的一切。”
岳良菊的话说得很慢,她的眼神盯着曹志鹏,紧紧地追着他,不让他偏离。曹志鹏确实有些窘,他脑中浮起刚才那个白花花的影子,那是岳良菊,自己想象中的裸体女人。这个女人,他愿意跟相伴终生吗?
“我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人。我眼里可不容不得沙子。我早就知道我老公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所以我要休了他。有一次他在外面惹上了梅毒,春节回家来,我就没准他进家门。”
“你应该告诫他。”曹志鹏微弱地回应。
“告诫?”岳良菊笑起来,“你害怕啦?你要是跟我结婚,我就不许你做梦。”
“啊呀,太残忍了。”
“哈哈哈——你要跟我结婚,那是狼咬猎枪,找死!不过,不要怕,我不喜欢那种软蛋男人。你不愿意,我还不肯呢?算啦,算啦,我给你讲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
“儿子要出门去打工了,父亲叮嘱儿子。”岳良菊这个时候换了一个词语,“叮嘱”,她的眼神看着曹志鹏,曹志鹏笑了,这个笑话他以前听过,这时脑中的联想已经让他觉得非常好笑了。
“父亲说,‘你出门去千万不能染上那种病。如果你染上了,你老婆会染上,然后我也会染上。我染上了,你妈也躲不掉。这是一个连锁反应,村长也逃不掉。如果村长染上了,那就是无法遏制的传染,最后全村的人都会得那个病的。’”
曹志鹏已经笑得非常开心了。过了一会儿,曹志鹏的笑才慢慢减弱了,“一个村子,潜藏着一种理不清的网络状的联系。哦,不要光是扯闲篇,信怎么回?”他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不是骗吃的,他的目的是写信。
“休书。”
“对,不是信,是休书怎么写?”
“你没写过?还要我教你?”
“我没结婚,找不到休的人。所以我不会,要你示范给我看了才知道。”
“你就这样写。”岳良菊站起来,在门边转了几圈,手背着,高耸的胸微微顶着。“国强,你的喜事我就不祝贺了……”
曹志鹏赶紧埋下头,把那两句急速地写在纸上。岳良菊在屋子里继续走来走去,嘴里没有发出声音。曹志鹏像个坐在教室里的学生,期待着老师嘴里吐出金玉良言。岳良菊背着身子,嘴里像吐葡萄皮一般吐着字词。
“你的阳关道我陪不了你,我要去走我的独木桥了。在你赚到那三十万之前,我们先离婚,以免我分你的钱。这个事没有商量,这是最后的结果。”
岳良菊说完,转身过来。曹志鹏嘴微微张着,简直不相信是岳良菊嘴里出来的词句。他有些讶异地看着岳良菊,“你的思路这么清晰明白,还用得着我来帮你写?”
“我不会写字呀!”岳良菊走到曹志鹏面前,将手搭在曹志鹏的肩上,“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我刚才说的,你听明白没有?需不需要我再复述一遍?”
“不用了。”曹志鹏赶紧埋下头,在纸上刷刷地写起来。不多的几行字,他写得很快。写完以后,曹志鹏把信递给岳良菊。
“国强……”岳良菊开始轻声地念着,她似乎在思索着。过了一会,她把信递回来给曹志鹏,“这里需要改一下。国强?我都要跟他离婚了,离婚以后我们就是陌路人了,不应该把姓省掉,应该用名字的全称。”
曹志鹏觉得岳良菊的意见很不错,他接过信,在上面改了,“还有改的吗?”
“你从头念一遍,”岳良菊说,“我听听怎么样。”
曹志鹏苦笑了一下,看来岳良菊不愿意自己读信。曹志鹏照着纸上的文字,很有感情色彩地念着,刚念两句就被岳良菊打断了,“不对!”
“不对?哪里不对?”
“感情不对。”
“感情怎么不对了?”曹志鹏心里嘀咕,“你们的感情谁知道对不对?我看你就是在这里忽悠我这个傻小子。怪谁呢?还不是怪嘴巴太馋啰!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你说不对,你说怎么改,我马上就该。”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
“我嘛,”曹志鹏惊醒了,“你的意见很多,感情不对。”
“你也感觉到啦?你念诵的时候,语气过去软绵绵的饿,像棉花糖,车斗扯不断。你干脆一点,一个字一个字像钢炮里蹦出来似的,一落一个响。不能跟他来什么跟机器人谈恋爱那一套,纯粹是浪费感情。”
“好,好,”曹志鹏点着头,又继续念。念完以后,岳良菊很满意,她笑起来,“谢谢你,小曹。”
“不用谢。”曹志鹏顺手就把信递还给岳良菊。没想到岳良菊并不接。
“你再誊抄一遍,把信封顺便写了,封上。”
曹志鹏只得按照岳良菊的指示去干。他一边埋头誊抄,一边说:“我个人觉得,你还是应该写信劝劝他,而不是这样绝情。你知道吗,古人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而我,帮你干了这样的事,我怕以后要倒霉啰!”
“你只是一支笔,而不是一只手。”岳良菊微微笑起来,并且伸手来摸摸曹志鹏唇上的胡子,“你的胡子真性感。可惜了!”
“可惜什么?”
“什么也不可惜。”岳良菊拿着曹志鹏已经封好的信,“我有些困了。”
“困了?”曹志鹏先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岳良菊的潜台词,“你是要赶我出来了呗!”
“大学生读书多,就是聪明。”
从岳良菊家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从岳良菊家出来,再去哪里混点东西吃呢?虽然现在不算饿,但还有漫漫长夜需要熬,“岳姐姐,能不能送我两个椿芽饼。”
“要饼干什么?”
“我带两个饼回去当晚饭吃。”
“哦,这么辛苦?”
“我觉得今天有点累,想早点回去休息。躺在床上,看看书,早一点睡觉。”
岳良菊没有拒绝。她把饼装在塑料袋里,然后塞进曹志鹏的口袋里。
曹志鹏走到曾仪仙家门外那条石板路,正巧沈金凯赶着一头壮健的水牛过来。他的肩上扛着一副犁铧,动作有些缓慢。
村里的壮劳力离开村子以后,犁地的人越来越少了。留在家里的人少了,吃的米也就不多,很多人家种水稻的减少了。田里荒着也是很难受事,为了不让田里长野草,种田已经俭省了很多工序。过去要犁两次三次的田地,现在只用犁一次就行了。
沈金凯扛着犁铧,脖子上的圆球扛在那里,他就像戴了枷锁的重刑犯。
马上就要端午了,在端午雨来之前,水田要犁一遍才能栽秧。犁地和栽秧都是比较重的活,村里的男人们都出动了。曹志鹏是一个例外,因为他根本不会控制牛去犁田。
看到沈金凯赶着牛过来,曹志鹏赶紧往后退。牛庞大的身体需要很宽的道,他只能不断退让,为牛留出行走的空间。沈金凯在牛屁股后面,摇了一下鞭子,牛往前冲的步伐加快了。曹志鹏退了几步,脚下有些慌乱。青石板的路没有了,后面是一段泥土筑成的田埂,比青石板路更加窄小,稍不注意就会摔倒旁边的水田里。
他知道沈金凯一直看他不顺眼,处心积虑地谋害他。他可不想去触沈金凯的霉头,说不定他会趁曹志鹏不注意的时候,猛甩一下鞭子,让牛把他顶到水田里去。
曹志鹏干脆转过身,撒开脚就跑起来。似乎看穿了曹志鹏的心思,他身后的牛也跟着跑起来。牛沉重的身体,压在身后的田埂上,“咚咚咚”地震颤着脚下的泥土。
幸亏曹志鹏是经常跑步的人,脚下非常利索。他跑完那一段路,赶紧往上跳过去,到了另一条田埂上,然后和牛隔着几米远,他反向从牛身边错身而过。
沈金凯的计谋有一次失败了。曹志鹏顺着田埂往前走,就不得不正对着沈金凯了。他的眼神冷冷的,高高扬着,有些挑战似的。
“小曹,村长问你想不想抓黄鳝。”沈金凯就像没注意到曹志鹏这一系列的动作和神情。他装得很不错,把心里的阴暗全都遮掩了。
“捉黄鳝?捉什么黄鳝?”曹志鹏怕沈金凯的话里埋藏着一种暗示。
“什么黄鳝?那种摇来摆去,像蛇一样柔软的东西。我们村里的田里很多,我刚才犁地的时候,脚腕上就不时碰到。等晚上的时候,我们打着火把去抓。”
“我不想去。”曹志鹏拒绝了沈金凯的建议。他不能明确沈金凯建议背后所设计好的陷阱。他总是以小人之心提防着沈金凯和张光奎这两个人。
“这是集体活动呢?不能缺席。”沈金凯一边说话,一边往前面走远了。曹志鹏只听到沈金凯带着一些情绪的话。这是沈金凯借助张光奎的威权来压曹志鹏。曹志鹏想再说几句什么反驳一下,但已经没有用了,距离让他们俩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