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睡着的时候嘴边还带着笑。朵朵恋爱了,在这个我们准备为之打拼的城市里,不仅收获着奋斗的喜悦还将有爱情的芬芳,多美好啊!
其实在我们这个年纪里,谁又没有过对爱情的向往呢?即便是最后无法修成正果吧,即便是像朵朵说的那样“还不一定怎么样呢”吧,即便只是朦朦胧胧的少女情怀吧。或许,那离爱情还有很遥远的距离;或许那只是一种似有还无的萌动,在这萌动里犹疑着,在这萌动里猜测着,在这萌动里紧张着在意着;那种隐密的快乐,或者比挑明心迹后的爱情,还要唯美浪漫,还要经得起推敲琢磨,还要耐人寻味。
奋斗与爱情,是我们的青春里两大永恒的不可或缺的主题。
那一夜,在朵朵关了电脑熄了灯以后,我却还是久久不能入睡,眼前常有一道身影,白色的衬衫、忧郁而清新的眼神……
那是我的学长,陈宏波。
我曾和他漫步在回家的路上,也曾在家附近一处废弃的厂房前的一片空地上偷偷地拉手,因为身体隔得很远,因而有些辛苦。有一次放学晚,回去的时候街上无人,在我家楼口处,他把我拉到身前,我看见他忧郁而清亮的双眸在眼前扩大、再扩大,忽然觉得紧张,抽出被他紧握住的双手,回头跑了。
我大三的时候他已经毕业了,还是在那片废厂房的空地上,他跟我说,他要出国了。然后,再没有言语,只是,深深、深深地看我,转身,离开,没有道别的话。
整整一夜,我的梦里,都是那忧郁而明亮的眼,一闪而过的白衬衫。
第二天,我睡眼惺忪地挤上公交车,在拥挤的人群里,忽然觉得孤单。我的周围是漆黑一片如蝼蚁般密集的人海,可心里,却是荒凉的一片。
下班前朵朵来电话说晚上加班,我回到小屋兴致阑珊地准备煮面。丹露推门而入,夺了我的挂面拉我往外走:“走,瑶瑶,我们去汪军哪儿。汪军在学校时最好的朋友搬过来了,那小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说要请客,请我们吃大餐!”
汪军住在西侧的小楼里。自从搬来这里,除了我和丹露姐的房间我还没去过别人的“家”,因而有点好奇,进了屋先四处打量着。
这栋小楼看上去与我们住的没什么不同,可里头的格局却还是有区别的,比我们的房间要大,约有十来平米,可居住的舒适度却不一定和空间的大小成正比。
十平米的房间里有六张床,除了开门的这一面墙其它三面都有一个两层格的床铺。床铺上铺着各式的廉价床单,有的已经脏得分不出原有的色泽。床单上散放着画报、钥匙、内衣外衣甚至是东一只西一只找不到“原配”的臭袜子。除了三张床所占的位置,地上的空间就小得可怜了,只够放一张小桌,却没有放椅子的地儿,好在是张矮桌,四周放了些坐垫,或者是用冬衣折叠成的“临时坐椅”。
大学四年,男生宿舍的脏与乱,对我向来只是个传说,想不到,在这里,得以一见。
好在这房间里有个小窗,在正对门的墙上,高高的,紧贴着天棚,此时小窗开着,半米左右,因而透进来的阳光也是吝啬的。有了这扇小窗,房内的空气倒也还不至于太过糟糕。可贵的阳光像一只大型手电筒的光柱,打过来,光柱里布满颗粒状的小小灰尘。
见我和丹露姐走进来,汪军从床铺上站起身:“露露姐,云瑶,来,快进来,刚子他们洗菜去了!”
小桌上放着一个电磁炉和几盘羊肉,原来是准备吃火锅。这也的确是最受我们欢迎的“大餐”了,不仅是因为“北京火锅”闻名全国,我们要入乡随俗,更是因为它的简单快捷无需厨艺,还有就是……解馋。
“露露、云瑶,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铁哥们儿,赵志浩!”汪军的声音欢快中带着骄傲,我想那个赵志浩一定是他最好的朋友,就像我和朵朵一样。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男子站在对面,靠窗的墙边。
目光相对,我的心,竟然,猝不及防地、狠狠地疼了一下。
我看不清他身上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我不知道他身材的高矮,整个人是胖还是瘦,我只看见,他的眼神,那清新而忧郁的眼神,像谁呢?除了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如果说还与哪个人的眼神相像,那就是,梁朝伟了。他向我伸出手,我机械地把手指放入他的掌心,心情的紧张使我丧失了触觉,我只是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皂的味道。我微微地眯了眯双眼,光柱里那些细小的尘埃,在他周围舞蹈。
直到丹露姐轻轻地拉我,我才看到,屋子里已经多出了好几个人。桌上又多了几盆各式青菜,滴着水、泛着鲜绿的光泽,清新的颜色。在这个叫做“浩”的男子出现以后,我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清水冲洗过,全都鲜亮了起来。
六个男孩围坐在一处,我和丹露坐在他们中间。他们不约而同地把最好的两个坐垫让给了我和露露姐。
除了赵志浩和汪军,其他四个男孩我都见过,但只能叫出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小鱼儿”,他姓尤,同屋的几个男孩爱叫他“臭尤鱼”,引伸为“小鱼儿”;另一个男孩叫“燕小六儿”,却是个浓眉大眼高高大大的男生,和“武林外传”里的小六根本不搭界。因而我心里很存着些疑惑,不都说绰号最能反映一个人的特点吗?难道此言有虚?坐了一会儿迷底揭晓,原来这个“燕小六儿”也有个口头禅:“你七舅老爷的!”
八个人里只有我自己喝可乐,丹露姐的酒量,正应了那一句话,是“巾帼不让须眉”的。
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拘谨,话题仅限于是哪所大学毕业的,都做过什么工作,现在在哪儿打工之类。在这过程里我不太插言,只是认真地倾听温和地笑,每次耳边响起那个磁性而温和却特别有力的声音,我的手指,都会不自觉地紧了又紧,渐渐地,我手里的茶杯上布满了汗迹。
半打啤酒下去,话题无限地延展开来。
“昨天在网上看了部片,《大灾难》,真不是盖的,好莱坞顶级团队做的特效,真是太震撼了!”小鱼儿边说边挥舞着手臂,很是兴奋的样子。
“《大灾难》的确是部好片!真正的大片!场面太恢宏了,他七舅姥爷的!你说咱们中国啥时能拍出那样的片子呢?”燕小六儿接道。
“你还别说,也就美国人那智商才拍得出那样的片子!”赵志浩的声音响起,说的看似与小六儿小鱼儿他们一样的话题,却是完全不同的语气,带着嘲讽的语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志浩的脸上,他却不急着说下去,而是悠悠然地喝了口啤酒:“那片儿看着是挺热闹,山崩地裂天塌地陷海枯石烂的,其实不就是把圣经里大洪水的故事换了个现代包装吗?啥思想啥内涵?狗屁没有。我怀遗那片儿的编导就是群白痴傻冒儿,还有往直升飞机上装大象的,抄诺亚方舟也不带这么抄的,当全世界老百姓都和他们老美一样弱智啊!而且要保证一个物种不灭绝,最少也得有几百只。他们带几百只大象、几百只河马、几百只狗熊,却放着几十亿大活人不救,那是哪门子的道德标准?”
众人不说话,却都露出赞许的神色。
隔了一会儿,小鱼儿问:“赵哥,你说,要是真有地球毁灭那么一天,你怎么办?”
“怎么办?该干啥干啥,然后等死!还能怎么办?真有那么一天,像你我一样的人除了等死还能怎么办?”赵志浩的嘴角向上翘了翘,又带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一共三艘船,只能救三万人,全世界七十多亿人口呢。你们算算,英国女王、日本天皇、美国总统,这些王八蛋加起来少说也有上百吧?各国政要、副总统、首相、部长总理、妇联主席,这帮王八蛋加起来,少说也得上千吧?罗马教皇、红衣教主、达赖喇嘛、少林住持,这帮王八蛋加起来也有上百吧?还有上述大人物的保镖、老婆孩子和小老婆情妇,得几千吧?剩下的一张票10亿欧元,别说我们这些穷光蛋,就是百万富翁也买不起!所以说,我看这个电影唯一的现实意义就是,这个社会,什么都是讲钱的,什么都是讲社会地位和阶层的,什么民主啊平等啊,全他NND放屁,都是骗傻子的玩意儿!”
不得不说,赵志浩的语气有点愤世嫉俗的不羁;不得不说,赵志浩的用词有些市井的粗鲁;不得不说,赵志浩的观点是有点偏激;但他所讲的又偏偏让人觉得很有道理,尤其是用他那种有力的、很具感染力的声音说出来,就更具煽动性和影响力。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他说话时的表情是那样的好看,声音是那样的好听。
“赵哥说得真是太对了,比如我们这些人吧,读个什么大学、研究生,以为就能出人头地了,就算是读到博士博士后又能咋地?所有文凭加起来,也不过是张废纸!大学毕业证书,扔到街上给人当厕纸人家还嫌硬呢。这社会讲的是什么?讲的就是个阶层和人际关系。我一个初中同学,上学的时候就排倒数第几,高中都没念完。我上次回老家,你们猜怎么着?他当县长了,一个县城的小土皇帝啊,连着招待了我们同学三天,天天换酒店。身边的女朋友都不带重样的!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在政府混了一辈子的老爸!”一个叫刚子的男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