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我的心里都有一种找到了依傍般的满足和安然,一天的劳累仿佛也已离我很远很远。虽然工作了近两个月,我只接到一个小单,试用期又被延长了两个月,可是,我竟一点儿也不觉得沮丧。我甚至没有了一开始加入这间公司时那种“一旦混过了两个月有了工作经验立马跳槽”的想法。我安于现状,并且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只要,我每天下班都看到那个人,只要,每天都会有两个人相处的时光,我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不再有多余的心思想要“改变现实,向着梦想打拼”,至少暂时没有。因为,我实在是没有那个精力了,我希望每一天尽快地过去,尽快地盼到下班的时刻。和志浩在一起是我最大的期盼,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享受。他是个太会给人惊喜太会制造浪漫的人,一些小小的,看似平常却很温暖的浪漫。
天气变凉,那一天忽然降温。我从公司出来站在他身边时,他变魔术般地从夹克衫里“变”出一条围巾,亲手围在我的脖子上。那条围巾不知他放在胸前暖了多久,暖暖的满带着他的味道。从朵朵口中得知我有写日记的习惯,志浩送了我一个小巧别致的日记本。他说,从我们相识以后,我们的生命便都掀开了全新的一页。他希望我能记下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等我们白发苍苍、思维混沌、记忆力丧失的时候,我们一起,坐在夕阳下,看着日记回味过往。去小市场的路边吃拉面,他会把里头少数的几根青菜和一两块肉夹到我的碗里。走在街上他总是很小心地让我走在靠里面的位置。我用小锅烧了温水在院子里洗头,温水很少,冲洗了一次头上还残余着白花花的泡沫,正想回去再烧一锅,他捧着一只水盆跑过来,让我低头,用温度适中的水一点点浇在我的长发上,温柔地清洗,用毛巾为我擦干。看见我的鞋带开了,他蹲下,仔细地为我系好。我看着他的后颈,心里好似出现了一眼泉,有清澈的泉水,静静地流淌,一颗心,便被浸泡得温温软软……
周日休息的时候,我们也一起去过几次市内,去北京各处繁华商业街闲逛。大约三五次之后吧,我便有意地找各种理由不再和志浩一起去那些市区内的高档商场了。志浩已经很长时间没出去工作了,网站的事儿也还是没有眉目,他好像有一些积蓄,因而也不见他着急。但是我常听妈妈说一句话叫做“坐吃山空”,也就是说在没有开源的时候,“节流”就显得很重要了。可是志浩花起钱来很没算计,经常心血来潮,他可以在我们吃了一周的馒头咸菜之后,忽然地买一套名牌情侣装。虽然他在选服装上实在是没有什么眼光的,但既然他已经买了,我也只好穿上,然后对着价签暗暗心疼。
有一回我对着商场里的一对珍珠耳环看了几分钟,一个星期以后,在我都忘记了那对耳环的时候,他把一只精巧的小盒子放在我手上,打开,正是那两颗让我“一见钟情”的珍珠。对着这价格足够我们生活三个月的华而不实的小东西,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看他一脸得意的兴奋我自是不好打击他的,可现在我又哪儿有机会戴这个呢?我们目前面对的不是华贵的排场,而是真实的生活。最终我什么也没说,脸上露出虚伪的欣喜的笑容,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把目光盯着任何一样商品超过五秒钟了。有时候我想,要是那一天我看到的不是珍珠耳环而是钻石耳环呢?真是值得庆幸。志浩还有许多新奇的想法,是我想象不到的,他送鲜花、买毛绒绒的熊仔给我,在商业街收到影楼的宣传单他突发奇想拉我去拍照,然后挑出最好看的两张放在我们各自的钱夹里……这些虽然大多是不用很多钱的,可是,总也是要用钱的。
除了怕他乱花钱,不喜欢去市内商业区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赵志浩是个十分敏感的人,有着极度的自尊。如果我们问售货员哪件商品的价位而没及时得到答复,他就会气得脸色发白;即便是对方回答了,但只要脸上神情中带出一点点“你买得起吗”那种不屑和疑问,他便会气呼呼地拉住我转身便走,一直走出很远,犹自愤愤难平,骂那些卖货的是“狗眼看人低”,发誓有一天一定要暴富给这群人看看。那时的他脸色发青,目光凶狠,我实在是有点怕的,怕他气坏了身体。
所以,我真的不太敢和他去市中心那些热闹的场所了,总是变着法儿地哄着他,在大学村附近找些乐趣。
手拉手地散步、一群朋友坐在一块儿闲聊之余,志浩开始带我去网吧。他教会了我玩一款叫做“剑侠情缘”的武侠游戏。那是一款老游戏了,刚一进入界面,我就喜欢上了它,不只场景设计大气唯美,而且连音乐都那么好听,一种淡淡的“侠骨柔肠”。
于是我们注册了两个新号码,他是个“武当少年”,名字叫“挑灯看剑”;我是个“峨眉女侠”,名字是“醉眼看花”,我们手拉手闯荡江湖,在游戏世界里快意恩仇。
一开始两个人的级别都很低,穿得破破烂烂的,在城外杀猪。杀猪是件很枯燥的工作,可是,我们却玩得兴致勃勃。组了队,我们携手并肩,全力以赴地共赴“杀猪大业”。因为血少,我们每打一会儿,便坐下来休养生息,用游戏里的基本技能补血。他补血的时候,我站在一边为他“护法”;换我休息,他便严阵以待地做“护花使者”,不让那些野猪“偷袭”我。
有时候网吧里没有相邻的两个位置,我们便分开来坐,隔得远了,只能在游戏里说话。有时我觉得,那比在现实里面对面地讲话还有趣儿。那些电脑里的表情也给我们谈话的内容添了许多好玩的生动。他在游戏中露出孩子般的顽皮,而原本有点安静羞涩的我,也活泼起来。
我坐在地上补血,一边守护的“武当少侠”忽然坏笑。我问他笑什么,他说,你蹲在那儿补血的样子像是在蹲茅厕。
我对他猛翻白眼,说,你也是!
有一回我们想看看集合二人之力,是否能去洞里打些级别高的妖怪,好打出些高级别的装备来,于是大了胆子一起来到一处洞穴,刚刚入洞没到半分钟,便双双毙命,被送回城里。
两人站在街上,傻笑,感受劫后重生、再世相逢般的喜悦。
我们没再出城,便在城中闲逛,翻看着各个摆摊的玩家手中的宝贝,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大发横财,要买什么样的装备给自己,要送哪件给对方。
正说得热闹,身边的武当少年却忽然不见了,我伸头向志浩的方向望。那天运气不好,他的位置与我隔了两排。
志浩向我挥挥手,又伸出手指向地上指了指,意思是掉线了,让我在原地等他。
我站在原地,还没等到我的武当少年,却有一个白衣侠士从天而降,正落在我的身旁。和志浩一起玩了几天这款游戏,在他的“谆谆训导”下,我总还算是有些见识的,那侠士的白马是一百五十级的,衣服上随随便便的一只香襄,我和小武当杀一个月的猪也买不起。
看了看自己身上几乎是衣不遮体的破衣烂衫,我自惭形秽地向一旁移了移。可白衣侠士却也跟着移动了脚步,我向左他也向左、我向右他也向右、我前进一步他绝不前进两步,总之,他的身影总是和我重叠着的。
我有点懊恼,有钱很了不起吗,好不容易在这里看到个菜鸟级玩家,觉得有趣凑到我这儿来“显富”是不是?真是无聊死了。我刚想退出游戏,等志浩那边弄好了再重新登陆,一起去别的城市杀猪,那个白衣侠士竟然对我发出了交易申请。
我想了一下,点了同意交易键,反正我的包包里没有什么可偷的,也没有什么可骗的,我倒要看看,他要干什么。
交易栏里显示出三张银票,是他给我的,而且在我这边没有放进去任何物品的情况下,那边就点了确认键。
也就是说,只要我手指一动,这三张银票就是我的了!
三张银票,那可是几千万两银子啊,我和小武当,一共只有两百多两,杀了五天的猪,攒的。
我对着从天而降的“巨款”迟疑着,第一个想法是“这人是个疯子”,第二个反应是“他认错人了”。然后我想,我如果拿了这些钱,就可以给我的小武当也买一件他身上穿的那种衣服,白衣飘飘的,潇洒如仙,我还能给他买很多东西,刚才我们谈论的那些物品、装备,那可是志浩很想要的……
这样想着,我按下了“交易确认”,然后转身就跑。
可那个家伙竟然像影子一样,就贴在我的身后,我当然是逃不出他的掌心的,那可是一百多级的高手啊!我跌跌撞撞地跑着,原本刚入门的轻功用得更是乱七八糟了。
他边优哉游哉地轻晃着手中的折扇,边嬉皮笑脸地对我说:“小娘子,你给我当夫人吧,跟了我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绫罗绸缎、珠光宝气,而且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走到哪儿都有我罩着,我还可以带你去练级!”
我对着电脑屏幕呆住了,我做梦也没想到过这种“有钱恶少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场景竟然会出现在我的身上,而且还是在游戏里!可是,我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装扮,这个“恶少”也太不开眼了吧,见过有调戏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他怎么就找上了我这个跟小要饭的差不多的“低级菜鸟”?
“怎么样?小妞……”那个白衣阔少,又在“调戏”我。
我打出个愤怒的表情,恶狠狠地威胁他:“你再缠着我,等会儿我同伴来了,让他杀了你!”
“噢,你同伴,是你老公吗?”
我不说话,又打出个龇着牙冒着火的表情。
“你老公,就是那个才十级的小武当?他能杀我?我用一根小指头就要了他的命了。”他恶意地笑。
“不许你说他,他现在的级是低,可是很快他就会超过你……”我边吼边想着下面还要说些怎样的“狠话”,好避开他的纠缠。
他却大笑起来,一连打出了三个露着满口大板牙的笑脸,看上去很是熟悉。记得我和志浩第一次在游戏里聊天的时候,我用那种很温婉的笑不露齿的表情,志浩那边打出了三个这样的笑脸,跟我说,要笑就要这样!然后,我也学着连打了三个。这,几乎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的“联络暗号”。
我恍然大悟,原来,原来,这个叫“锦绣公子”的白衣侠士就是我的小武当“挑灯看剑”!
一个晚上,我跟着“锦绣公子”走遍了整个“剑侠世界”,再不用努力地杀猪了、再不用蹲在原地等回血了、再也不用怕被人欺负了……我与我的白衣侠士坐在他的高头大马上,招摇过市,风光无限。我们一起去挖矿、一起去打擂、一起坐在风景秀丽的山顶看白云数流星、一起到蓬莱的仙岛上观奇花异草、一起去寻访奇人异士修习武艺、一起坐在泰山之巅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我们成双成对、耳鬓厮磨……在那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剑”与“侠”的世界里,竟然还有那么多的诗情画意,难怪这款游戏叫做“剑侠情缘”,还有个“情”字在里头。
后来我的侠士将我带回“杭州城”内,说,你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看着身边的热闹繁华,心头却是安安静静的甜蜜、丝丝缕缕的牵念、层层叠叠的牵挂。我的白衣侠士让我在这儿等他,他去哪儿了,去做什么了呢……
一个叫“孙行者”的玩家在我身边经过,齐天大圣呢,果然来无影去无踪,只一闪,便消失在我视线里,有种了无牵挂的潇洒不羁。大概,每一个人,在没有邂逅他生命中那段注定的情缘之前,都会是如此无牵无挂的自在潇洒吧,只是,当孙行者遇到他生命中的紫霞之后呢?
过了片刻,我的侠士归来,我坐在他的身前,任那匹白马,带着我们,绝尘而去。
侠士将我带到“蓬莱仙岛”,那是我们游历的众多场景里我最喜欢的一个,我在那儿停留的时间最长,甚至想就坐在那仙山上化羽成仙了,再不要回到滚滚红尘。
山顶无人,却见地上,有好多好多的玫瑰,摆成一个大大的心形。
我呆住了,这样浪漫华美的情节,是每一个女孩都梦寐以求的,是会令每一个女孩都心跳加速的。虽然,只是在游戏里,可我还是觉得,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包裹。
侠士说:“九百九十九朵,你知道,它代表的意思。”
然后,他点燃了烟花,数百个烟花一齐燃放,将天空、将山脉、将云朵、将大地、将我与他,都映衬得,梦幻般的美丽。
我呆了半晌,大喊:“好美啊!好美啊!”然后连连打出无数个感动的笑脸。我真的,特别的感动。
我快乐得像个孩子,使出我那“蹩脚而差劲”的轻功,在蓬莱山顶不停地跳跃。
白衣侠士坐在原地,看着我。
烟火燃尽之后,他站起身,走过来,拉起我的手,至奔山脚下的一处庙宇,径自走到“月老仙子”的面前。
“你点他!”侠士对我说。
我依言与月老对话,月老说:“醉眼看花,你是否愿与锦绣公子结为夫妻,从此相依相伴,携手闯荡江湖?”
我呆住了。
锦绣公子在一边催我:“快啊,我都送了玫瑰、放了烟花了,还要我单膝下跪送钻石戒指?这可是在游戏里,我没法儿下跪求婚啊。”
是的,这是在游戏里,我为自己的决定找到了一个特别合理的“理由”,然后就顺应着自己的心,点了下去。其实,早在看到那些烟花与玫瑰的时候,我早就有了决定。
月老说:“锦绣公子与醉眼看花姻缘相配、缘定三生,今定白首之约、终身之盟,月老作证,喜结良缘。礼成!”
绚丽的烟火再度绽放在整个电脑屏幕上,映着我在屏幕前,微红的面庞。
一双手轻轻地搭在我肩头,我一回身,就看到了那浅淡的笑、那熟悉的眸。此刻,在屏幕上的烟火的映照下,那目光里惯有的忧郁淡去了,只有一片欣喜而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