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地停住脚步,我站在雨里,颤抖着拉我的小包的拉链,然后拿出手机,原地蹲下,按手机的号码。
“瑶瑶,你在哪儿呢?你在街上?”赵志浩的声音传入耳中,让我感觉到我还活着,我竟然还活着,而且我活在一个并不陌生的世界里。
我哭了,或许说,我是感觉我自己哭了。雨点打在脸上的痛疼已经使我的肌肤麻木,觉不出泪水的温热,就算那些泪水储在眼眶里时还是温热的,在流出来的那一瞬间,也会立刻变得冰冷。
“我……我是在街上,可是,我不知道我在哪儿……我,我想回去!”我努力地想使自己说的话清楚顺畅,可是,嘴唇却不受头脑指挥般地难以控制,牙齿也止不住地打颤,发出咯咯的颤音。
“你在哪儿?我打车去接你!”志浩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焦急,“不,不行,这会儿下深洼这边也打不着车,而且你打车也不会有司机愿意来这里。这样,瑶瑶,你看看周围有什么建筑物?”
我睁大眼睛四处搜寻,一栋栋大楼冰冷地耸立在道路的两侧,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我,不肯给我一点儿提示。
“没有……都是楼……我不认得这里。”
“那有没有路口?路口那儿会有街名路牌,你去看下。”
我站起身,向前方的一个路口跑过去:“是霓虹街。”
“噢,那是在崇文区。瑶瑶你顺着南北方向的那条马路走,路上会有公交车站,你坐365路,到西市口,然后下车,坐937,我在小市场的车站等你!”赵志浩说。
“好。”我按着志浩的指引一直向南走,身上好像恢复了一点力气。
坐在公交车上,虽然被雨水打透的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还是很不舒服,而且依旧像在雨中那样寒冷,但至少我的心里安稳了许多,因为我正在回家的路上。这辆车正在行驶的方向,有一个人,在等我。
在下深洼刚一下车,我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拥入怀里,是志浩,他另一只手撑着一只大大的雨伞,我靠在他怀里,浑身软绵绵的,无力。
志浩等在小屋外,我在房内快速地抹干了身体,换了干爽的衣服。志浩又给我烧了热水,让我趁热喝下去,并且一定要我躺在被子里。
我推不过,只好躺下,他把我和朵朵的两条棉被都盖在了我身上,然后坐在我身边:“这么大的雨,可别着凉感冒了。”
“哪有那么娇贵,没事儿。”我说。然后为了表示我真的“没事儿”,便强打着精神和志浩闲聊了几句。
然而很不幸,被志浩言中了,没一会儿,我便又被寒冷的感觉侵袭,与走在雨中的那种冷不同,那时的冷是由外而内,而现在的冷,却是从骨子里渗出来,从每一处关节里渗出来。没多久,我的全身,都酸涩的疼。再也打不起精神和志浩说话,眼前的人还有小屋里的物件全都模糊起来,志浩的声音也听得不再那么清晰,好像是隔着几层纱,我要很努力地才能听懂。
“瑶瑶,你怎么了?”志浩推我。
“我,就是有点困。”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大声地在说话了,可是,听起来却像蚊子叫,也不知他听到没有。
志浩伸出手,在我的额头上贴了贴:“很烫,我回去拿些退烧药,小鱼儿那儿有。”
“嗯……”我迷迷糊糊地答。
不知过了多久,志浩返回我身边,他扶起我的上半身,把几颗药片放入我嘴里,喂我喝水。
吃过药,我的意识更模糊了,慢慢地就睡了过去,一只手伸出被子,抓着他的手。
蒙眬中,我感觉到他的面颊贴过来,大约在试我的温度。他的脸凉凉的,贴在我滚烫的额头上,很舒服。我努力地向上探了探头,紧贴着那冰凉的肌肤,蹭了蹭,嘴里发出像受伤的小兽般的呜呜声。
志浩僵了一下,然后想要直起上身,我胡乱地说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扔下我,我快死了……
他不动了,维持着原来的姿式贴着我的额头,我安心地呼了口气,眼前的光亮渐渐消失,陷入沉沉的黑暗。正要睡去,我却又被志浩的动作弄醒,他侧过头,将面孔窝在我的颈窝处,温热的呼吸,弄得我痒痒的。呼吸沉重而急促,我的感觉有点怪异,他怎么了,也病了吗?我努力地睁开眼,转过头,想要看他,却触到他绵软的唇。
再想躲开,却已来不及,他死死地拥住我,舌尖纠缠上来,霸道地攻城略地,原本衰弱的我一溃千里,愈加的迷离。
闭上眼我陷入一场混杂而纷乱的梦,我不知道身在何处,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不清楚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我是已经死去还是活着,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我甚至不清楚与我缠绵在一处、纠结在一起的这个人是谁,是那个有着忧郁双眸的男孩或者是个陌生人,他是不是爱着我、我是不是爱着他,我们现在的情形又与爱情有没有关系……是的,没有思考、没有思维,抛开了情感与所有或真实或虚伪的柔情蜜意,我们是纯洁的婴儿或是已经被欲望控制的魔鬼,只有纠结只有缠绕。混沌中我觉得我已经没法呼吸,像是干渴的鱼,马上就要死去。但我不愿孤独地面对死亡,我需要温暖、我需要陪伴、我需要那有力的臂膀。前方是万丈深渊,即将万劫不复,我唯一能够抓到的,只有身上这强有力的救赎……
直至,胸前传来一阵疼痛,让我恢复了片刻的清醒,睁大双眼我看清了眼前的不堪。他的脸埋在我的胸口,漆黑的发更衬得我赤裸的肌肤白晳得那样的让人羞惭。我彻底地清醒过来,伸手使劲推他。他从我胸前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我忽然觉得陌生。那个温文的总是带着诗人智者般的儒雅的志浩,此时脸色发红、青筋突起,再没有往昔的半点风采;那双原本忧郁深沉的眸,闪动着狂乱的火焰,仿佛着魔……
我彻底地清醒了,一种比羞涩更强烈的感觉涌上来,那是……恐惧,看见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变得陌生的恐惧,看到一个梦中都不曾出现过的情形的恐惧,看到一个令自己生厌的自我的恐惧。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推他,想要让身上的男人远离我的躯体,但我却力不从心,我轻声地喊:“志浩,志浩,你别这样,我很不舒服,你弄疼我了……”可一向关爱我,一向体贴我,一向温柔的志浩,却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他不理我,他的手依旧在我身上游走,带着欲望的索求,他解开我的牛仔裤,身下的坚挺向我侵袭。
我使劲地绞住双腿,不让他得逞,因为焦急,我的眼泪沿着耳边滑落,我流着泪求他,我说不要,我不断地说不要、不要、不要!
志浩却对我的泪视而不见,对我的哀求听而不闻,那一刻,他仿佛已经坠入魔道,再也不是他自己。他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而急促地说:瑶瑶,瑶瑶,求求你,求求你,腿放开些放开些啊……声音,却也是带着种哀求的。可这哀求此时听起来,却再无法引起我心里半点温柔的涟漪,反而让我觉得更加的陌生,更加的恐惧,在这陌生与恐惧里,还加杂着另一种感觉,一种厌恶和恶心。
我们在地铺上翻滚挣扎,像两只正在角逐的野兽,再没了一点轻怜浅爱,一丝柔情蜜意。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或许会有那么一天,我把自己交付给这个我爱着的男人,但却不是这样,绝不是现在这样!我们要经历一段长长的恋爱的季节,我们一起努力打拼,一起创造出一个未来,一起营造一个小小的却温馨的家,然后结下白首之盟,就算没有游戏里的烟火玫瑰,但却一定要有一个两情相悦的过程,水到渠成的结局。不是这样,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仓促、不是这样的慌乱、不是这样的潦草、不是这样的只有赤裸裸的欲望;不是在这个阴冷潮湿的雨天,不是在我发着高烧病得浑身无力的时候,不是在这个残破而狭小如壁橱般的环境里。
是的,我不要,我不能!虽然这样想着,可我的挣扎却渐渐地无力,那一段雨中的狂奔,这一场不合时宜的高烧,消耗了我太多的力气。就在角逐即将结束之时,就在身上的男人即将得逞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了。
“瑶瑶,瑶瑶,开门,你怎么样了?吃过药好点没?要不要去医院?”是丹露姐的声音。
志浩的身躯僵了僵,停止了动作,却没有离开,只是如石像般伏在我身上,听着外头的动静。身下的潮湿腻滑依旧紧贴在我赤祼的肌肤上。
丹露见屋里没有回答,便提高了嗓门儿:“瑶瑶,快开门,你怎么样了?是不是病得厉害,连门都没力气开了,或者昏过去了?瑶瑶你别吓我,再不开门我可撞门啦。”
丹露就是那种说到做到的性子,话还没说完,她果然大力地撞起门来,原本就即不隔音也不防贼只能勉勉强强做个“门”的样子的薄薄的混合板,在她的撞击下发出难听的吟呻并且瑟瑟发抖。
志浩从我身上滚落,然后快速地扯过棉被将衣衫凌乱的我包裹进去,站起身,他边系衬衫的扣子边伸出手指指指门外,意思是让我回答丹露,别让她再叫下去,她这样的叫法,说不定会把全院子的人都召来。
“丹露姐,我没事儿,你等等,我这就开门。”一张口,我才发现,我的嗓音说不出的嘶哑。
门外的撞击停止了。
我在被子里整理着自己的衣裤。
志浩探过头来,用手指梳理我散乱的头发,他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眼中又恢复了安静的神情,没有半丝慌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他整理自己的情绪竟如整理身上的衣服般迅速而熟练,这让我不禁又生出一阵陌生感以及丢失了什么最宝贵的东西般的失落。
志浩开门,丹露走进来,眼睛在我和志浩身上转了一圈,也没对志浩为什么在我的屋里觉得诧异,更没问我们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只是走到我身边,问我:“瑶瑶,觉得怎么样?”
“刚吃了两片药,睡了一会儿,好些了,只是觉得冷。”我说。
“来,看看体温。”丹露拿出一个体温计,熟练甩了甩,手伸进被子,塞到我的腋下。
她回头向站在一边的志浩说:“这都几点了,瑶瑶还没吃饭呢吧?你会不会照顾病人啊,要吃了饭才有力气和那些细菌啊、病毒啊做斗争,你懂不懂?别站在这儿了,给瑶瑶做点粥喝,做粥会不?看你也未必会,我和汪军说了,他已经把粥煮上了,你去看看,要是好了,盛点过来。”
志浩说:“好,我去看粥。”然后就快速消失在门外。我不知道,他那一如既往的平淡温和下,是不是也有和我一样的慌张?
看着志浩出去了,丹露伏下头,在我耳边轻声说:“怎么样瑶瑶?”
“没事儿,露露姐,我就是觉得冷,喝点热的睡会儿就好了。”我答。心里却觉得有点奇怪,这个问题丹露进门时已经问过了。
“不是,不是问你这个。”丹露往门的方向望了一眼,“我是问你,没吃亏吧?”
我的脸红了,是不是刚才我们的声音实在是太吵了,以至于隔了一间房的丹露都听到了。我想起夜深时,隔壁传来的呻吟声。
“露露姐,你,你都听见了?”我把头埋在被子里。
露露把被子掀开,看着我:“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我是问你,你和他,有没有……那样?”
我摇摇头,丹露仿佛松了口气。我倒觉得有点儿不解了,这里住着的情侣多半都没结婚而是同居,丹露姐和自己的老公也住在一块儿好几年了,而且,我和志浩,一开始还是在丹露的大力撮合下才走到一块儿的。那么是什么让她现在这样紧张我和志浩是不是“那样”了?又是什么让她如临大敌?
丹露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抚了抚我的面颊:“傻丫头,你和姐不一样,你和这里的女孩儿全都不一样。”
我往被子里缩了缩。其实,有什么不一样呢,不过是更傻点、更不合时宜点、更莫名其妙地“坚持”点“执拗”点。丹露觉得我不一样,大约是我和她比较有缘分,她比较喜欢我的原因吧。
侧着头想了想,丹露仿佛不太能确定接下来的话要怎样跟我说:“瑶瑶,我觉得,赵志浩,他,他并不像我们想象和认识的那样,你还是多留点心,多观察一下。”
我疑惑地看着丹露,想要认真思考她的意思,可是头脑里却依旧混乱。
“这只是我的感觉,有时候我的感觉很差劲儿,经常不准,经常没有什么理由和事实根据,你姐夫说我,是个第六感混乱的女人。”丹露笑笑,“不过,刚才是小鱼儿来找我的,他说你病了,让我来看看你,还说志浩在你这屋。话里有话的,却不明说。瑶瑶,你别看小鱼儿一副土里土气的样子,其实他人很细心,也挺厚道,而且平时也绝对不是个多事的孩子,所以他来找我,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急忙跑过来。”
小鱼儿,那个喜欢唱《窗外》,想着梦中女孩儿,每天跑保险,鞋子磨出了大洞也不肯去补,说“宁要北京一张床、不要乡下一间房”的男孩儿?
“而且瑶瑶,我发现,现在小鱼儿他们那几个和赵志浩一屋的男孩儿,和他都不像刚搬来时那样亲了,就连汪军和他之间仿佛也有些隔阂。所以我猜想,这里头或许有什么问题,或者说是赵志浩的人……”丹露不再说下去。
我的头脑更纷乱了,刚才那个没有半点温柔怜惜的、与我困兽般纠葛的男人又在脑中浮现出来,那种陌生的、恐慌的、委屈的、难堪的情绪海水般将我吞没。志浩,难道真的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难道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子,只不过是个幻影?难道那种相濡以沫的真心相知,都是我的错觉?
满是疑问与纷杂的一颗心,却在志浩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将粥喂到我嘴里的时候,消失了。他还是我的志浩,还是那个有着忧郁而清亮的眼眸的我深爱着的男子。
沉沉地睡了一会儿,见我的烧退了,丹露便让志浩回去休息,自己就睡在我的小屋里。
第二天清晨,我基本恢复了,只是浑身依旧无力。直到那时,我才发现,朵朵竟然一夜没回来。
我有点儿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