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醒来时我睡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盖着软绵绵的鹅绒被,落地窗拉着厚厚的窗帘,新的,却还是我最喜爱的天蓝色。我的目光从电脑桌、小书柜、衣柜上一一扫过,还有那些以前购买的零散的小装饰品,一排形态各异的娃娃在梳妆台上对着我笑得十分喜庆;第一次觉得,我的房间可真大、真宽敞、真奢华……
看看时钟已经九点多了,我恋恋不舍地离开大床,开门的时候听见爸爸在客厅里说“别开电视,让她再睡会儿”,妈妈跟爸爸说“你上阳台抽烟去,别熏着瑶瑶”。
我靠在门边,心里暖暖的,爸爸妈妈,我知道我在你们心里是最宝贝的,就像我也宝贝你们一样。
吃完早饭我说要出去逛逛,爸妈让我多休息,可在我的坚持下最终放行。
其实我也没有想过要去哪里,我就是想在这城市里走走,随便走走。这座我生活了二十几年熟悉到没有任何感觉的城,现在在我心里,竟然能引起一种类似听“怀旧歌曲”般的牵动。
离家不远就是华城市政广场,虽然已是冬季,可还是有很多人分成几伙在广场聚集,左边一拨是跳老年健身操的、右面一伙在摇呼啦圈、最里面的跳的是一种交谊舞,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种安静满足的笑容;市政广场再往南就是华城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条商业街了,商业街上的人不多,可能是因为我看惯了北京商场里人山人海的缘故吧。买东西的人更少,大部分都是以一种悠闲的姿态慢慢地逛着,借以消磨时间;我发现街上的行人行走的步伐都比北京市的行人要慢上好几拍,他们仿佛都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吃饱了饭出来溜弯儿;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家,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袄,骑着三轮车收废品,边骑边哼着歌,脸上堆满笑容,车子也骑得慢慢的,一副自得且富足的样子,好像也不必为现在的生活担一点儿心……这就是华城,这是一个安静的小城市,生活在这里的人,不会拥有北京市里那些富人的享受,不会面对那样五光十色的生活,一日三餐的温饱,没有多少压力的稳定的工作,大把的闲暇时间可供消磨,打牌、逛街、跳舞、聊天,没有机会去面临也不必去面对挑战,安安稳稳地波澜不惊地就过完了一辈子。
这种平静的生活,对劳累久了的人,是一种向往,可一旦真的平静放松下来,用不了多久,人就会觉得无聊,而再过一段时间,等你真的习惯了,也就再也没有去打拼的激情和力气了。
所以,不能在这里长住,我想,一过完年我就得回北京去。这里会让人变懒。
后来的几天我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爸爸妈妈就在我周围三米的范围内来回地晃悠。我在客厅看电视,妈妈坐在一边打毛线,爸爸认真地研究一本食谱,他说要天天给我做好吃的,天天不重样地做。
我到自己房间打电脑,妈妈总变着法儿地找借口进来,一会儿说要看我书架上的那个书,一会儿说给我送水果,反正来了就不走了,坐在我床上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父亲一个人在客厅里就待不住了,跑进来问“瑶瑶晚上做桂鱼吧,是红烧好还是清蒸好呢?”问完了也坐在妈妈旁边,两个人吧嗒吧嗒不错眼珠儿地一起看我,害得我两个小时,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年三十和往年一样和爸妈一起包饺子,妈妈擀饺子皮,爸爸负责包饺子,我负责把小面团搓圆,这个工作比较轻松,一会儿就做好了。我闲着没事儿,就拿了几个面团捏小人儿。妈妈说我,还跟小时候一样,就知道捣乱,眼里全是慈爱的笑。
电视里的新年联欢会虽然依旧是去年、前年、大前年那几张老面孔,却也花团紧簇地透着一股喜气祥和的劲儿。我们边看电视边吃饺子,吃完饺子父亲带我到阳台上放烟花。他买了好多烟花,因为他的宝贝女儿喜欢看烟火的绚丽。
大年夜的天空被映得五光十色,如梦如幻的美丽,让我想起有一个人,曾经,也为我点燃了许多许多烟花,送过我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并且与我结下来生之约今世之盟。不知那个人,现在是不是也在仰望着夜空,不知,他有没有想起我。
自嘲地笑了笑,那个人给我的灿烂,不是现实,只是在游戏里。紫霞仙子在“月光宝盒”里说:“我梦想着有一天,我的心上人会踩着七色云朵来接我,我看到那开始,却没猜到这结局。”真是段很经典的话,前半段说出了所有女孩儿心里的梦,后半段,也适用于所有伤过的心、断了的情……
那一夜,父亲对着烟火傻傻地笑,因为他的烟火哄得自己的“宝贝闺女”开心了。我看着他想,父亲,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我受的很多伤,你的爱阻止不了;我该面对的很多风雨,你也无法再把我呵护在羽翼下为我阻挡,就像小时候,你怕我被同学欺负、怕我不会过马路,上学放学总是接送我一样,现在,你却无法再牵着我的手伴我走过每一处坎坷崎岖。父亲,我长大了,再不是你城堡里的公主,而是芸芸众生里的一颗小小尘埃,一只靠着自己的艰辛和梦想努力地向前行进再行进的小蚂蚁。是的,即便前面有一座山,我也要爬上去,用我小小的缓缓的步伐。
第二天下午,我们去了大姨家,这也是每年的惯例。父亲家里基本没什么亲人了,外公外婆去世后,我们每年都会聚到大姨家。
晚饭我们是出去吃的,舅舅订的酒店“鹿鸣轩”,不甚豪华却也雅致,在北京应该算是中档,在华城却可以挤身前十名了。
席间我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弟弟一个劲儿地问我北京的情况,一脸的向往,并且大有以我为目标榜样的羡佩之情;大姨听说我当了“经理”,不住嘴地夸着咱们家瑶瑶就是有出息;舅舅跟我妈说,二姐你真有福气,等瑶瑶在北京有了大发展,再找个好女婿,你和姐夫就等着上北京享福吧。
结账的时候,舅舅要付钱,母亲也要付钱,我和他们争,说在北京回来得急促,也没给他们带点什么,这顿饭一定要我请。舅舅说,那就不和瑶瑶争了,我外甥女儿赚钱了,孝敬舅舅大姨一顿也是应该的。母亲却依旧坚持着要付账,大约从我回来时穿着去年的旧衣,以及行李里没有几件像样的新装等细微处看出了些端倪,只是不能肯定,不愿说穿而已。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急着付钱,母女两便争到一处,父亲沉默地看了我一眼,说:“让瑶瑶付钱吧!”母亲犹自不甘地争辩:“瑶瑶在外头赚点钱也不容易,她刚开始上班,北京花销多大啊……”
父亲打断了母亲的话:“我说让瑶瑶付就让瑶瑶付!”声音有些粗暴。
我感激地看了父亲一眼,只有他最了解我,他在努力呵护我那一点点尖锐的自尊。
见我付了账,妈妈小声地嘀咕:“这一顿饭就八百多啊,真不值,我看也就值两三百。”
弟弟说:“二姨你老了,跟不上时代了,现在找个像样点的酒店,就得个千八百的。”
我看了看母亲,竟然发现,她的鬓角真的有几丝灰白了,再看父亲,他的皮肤比我印象中好像要松驰多了。我心里竟然有些纠纠结结的。
让我再出去奋斗几年,我给自己三年的时间,三年以后,混好了,接父母过去;混不出头来,我就回来,陪着他们,承欢膝下。
在我踏上返回北京的火车的时候,我又一次对自己说,三年,最多三年,我一定要陪在父母身边,每一天。然后,我狠狠心,不顾母亲的眼泪和父亲的目光,转身,上车。
身上还有一千块钱,只有上次来时的五分之一,但我比上一次要有信心,因为,北京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陌生了,而且我也不再是刚刚毕业不理现实、不会算计的那个我了。我当然不会去住一晚上一百多的招待所了,也不准备先拿出一半以上的钱来租房子,没有进项时就要节省再节省。我准备先在朵朵家借住,尽快找到工作然后搬走,就算那个韩峰再自大、说出来的话再让人难堪,我也会忍下去。现实教会我,有很多事要比“面子”来得重要。
朵朵倒是非常欢迎我在她家借住的,一回到家就急着把客厅里的沙发床放倒,又找了被子枕头放置妥当,然后还满带歉意地和我说,委屈你了瑶瑶,要是我一个人,我就把大床让给你睡。
我笑着说:“哪里就委屈了,这不比我们那个小屋要好多了吗?”心里也觉得好笑,要真是朵朵一个人,我们就一起睡卧室了,哪还用让。
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包里有一张卡,还是上一次走时母亲要塞给我、我没拿的那张,我知道卡上有两万块钱。还是被他们看出来了,我在北京过得并不好。苦笑了一下,我把卡收好。
韩峰对我的暂住没有表示出特别的欢迎,但也并不反感,几天的相处下来,我们倒也相安无事,他甚至没提起过志浩向他借钱的事儿。他其实也不是个很差劲儿的人,除了话多点,有时挺单纯的,这让我想起我对自己父母的一些想法。他们,都是没有经历过多少生活挫折的人,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大年刚过,各公司的业务还没有正常开展,招聘信息少得可怜。有一次在报纸上看到某“人才市场”召开大型广告专场招聘会,这一发现让我异常欣喜,来了北京半年,竟然不知道,还有“广告专场”招聘。
抱着热切的期翼,在招聘会那天,我早早地坐车向“东城区人才市场”赶去。在家查过电子地图,在里面显示的车站下了车,却找不到“东城区人才市场”的具体位置。到处都是小巷,没有特别醒目的标志物,问了几个路人,也没人晓得。这里是闹市区,又不像大学村那边能打到“摩的”,那些摩的司机都是活地图,哪儿都能找得到。
好容易赶到了东城人才市场,已经近十一点了,找路就用了四五十分钟。
看见人才市场大门的时候,我滚烫的心就凉了半截,人才市场不大的门口人山人海、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挤进正厅,里头也全都是黑漆漆的人群,想要越过人群挤到那些招聘的摊位前真是难于上青天。有时候在人缝里明明看到了招聘单位的桌子角,可短短几步路却是八千里路云和月,每一分每一寸都要使出杀出重围的劲头儿。
看了十几家公司介绍招聘岗位的广告牌,我发现了一个规律,招聘岗位明显地分成两级,要么,是最低层的“业务员”,要么是高层的“设计总监”、“创意总监”。前者和我曾经工作过的“百事特”大同小异,极低的月薪,达不到业绩额度随时有被炒的风险,而且那种工作学不到什么专业知识,想要在公司内部从业务部转到其它部门,更是难上加难;后者没有个十年八年的工作经验、管理经验是绝对难以胜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