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有。”老巴道，“那是极少数的，先天条件特别优秀的。比如以前和我一宿舍住的一哥们儿，在学校那会儿他也没多少市场，可现在不晓得人们的审美观点咋就扭曲成那样了？好好的男人，非要白得让人起腻才叫帅，其实不就是小白脸吗？都是那些韩剧给闹的。我那哥们儿就白，不只白还瘦，一阵风都能吹走，可怜巴巴的，特别能引起广大女性的母性大泛滥。这两年桃花运不断，女朋友都编成系列了，大学生系列、女流氓系列、大款姐姐系列、女网友系列。而且那丫根本不用上班，还住着大房子开着好车，都是女朋友送的，他直接从这个手里转到下个手中，马不停蹄地，不断地被‘领养’……”
听到“领养”这个词，我心里一颤，想起了露露姐对赵志浩的形容。我站起身，走出汪军他们的房间，站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
为什么男人沾了些酒精就会谈到女人的话题呢？这是我一直不能理解的一个问题，却只是不解而已，并不是特别的反感。
老巴他们的谈话是令我有一点点儿的尴尬，但我却并不鄙视更不厌恶。他们，一群二十几岁的青春少年，对异性的向往是很正常的，或许在校园里、或许给他们一个正常的环境，他们也会牵着一个长发飘飘、白裙飞扬的女孩儿，温柔而朦胧地恋爱，享受那种单纯的恋情，而不是去会网友，和网上的异性视频，他们谈话的内容也会含蓄得多、温情得多。可是，现在的环境却让一切都失了常、变了态。
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我重新回到室内，坐在丹露的身边，可能是我错过了一个绝佳的笑料，此时的露露姐正笑得前仰后合。
正想出言询问，房门却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一个样子很“奇怪”的人。
认真看了看，不是他的长相奇怪，他的人很平常很普通。中等个子，略胖，一张脸感觉有点肿，鼻子也不是很高很挺，圆圆的，像个小丸子般贴在脸上，一双眼睛藏在镜片之后，眼镜上沾满了泥污，因而不太看得见眼睛的样子。那副眼镜，是让我感觉到奇怪的一个部分，另外就是他的羽绒大衣上也是污迹片片，满是泥水，还有几处不明的黄、黑之物，整个人像是从污水沟里刚爬上来的。
老巴问：“这是咋了？卫君泽？我们的大工程师这是遇上打劫的了？”
其他人的目光也集中在这个叫卫君泽的男人身上。
卫君泽往上推了推眼镜，眼镜本已很脏了，估计会影响视线看东西会有点儿困难，一边的镜腿折了，塌在鼻梁上，加上衣服上的污渍，此时的他看上去很是狼狈，但他却笑了，笑得十分从容。他笑着向大家挥了挥拳头，说：“如果一个软件工程师，遇上了一伙小流氓的无礼挑衅，那么他也只能选择用拳头解决……”刚说到这儿，眼镜从鼻梁上滑了下来，小鱼儿等人发笑，他却到门边拿了条手巾将镜片抹干，又换下脏大衣，自自然然地坐到我们中间，半点儿不见尴尬。
然后我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卫君泽是和大学村这片儿收“水费”的一群小混混发生冲突了。是有这样一群人盘踞在大学村的，每个月月初，都会向我们收取一定数额的“水费”，一般是按人头收，一个人十元钱。说是收“水费”，其实就是变相的“保护费”，那些人分成几伙，站在大学村的各个入口处，见了人就上去收钱，交了钱的给一张小票，再遇到收费的可以拿出来给他们看，便不会重复收费了。这个费用虽然出师无名，但我们还是必须得交的，看见过几个刚搬来的男生因为这事儿和那群混混争辩，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的。这一回卫君泽与他们起冲突是因为他的一个朋友来这边看他，他送那个朋友去车站正碰上那些收水费的，卫君泽自己交了钱，那些人还要收他朋友的一份，他说那人不住在这儿，可那些混混却不讲理，一定要多收十元，于是，他们之间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战争。
汪军他们说，跟那些收水费的你还讲什么理、较什么真啊，要真有理可讲我们也不用每月交钱了，不就十块钱吗？给他们不就得了。
卫君泽说，那不行，他们在这儿收水费是不应该，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没搬来前就是这样，也算是个不成文的习俗了，合不合理，也就那么着了。可他们不能得寸进尺啊，我朋友本来就不住在这儿，凭什么给他们钱？我就是要和他们讲这个理儿，不该给的，一分钱都不能给。这么下去，他们真成黑帮了，成拦路抢劫的了，每个在大学村经过的人，都得交钱给他们，还有点天理没？
老巴他们还是笑卫君泽“瞎较真儿，不值当”，卫君泽却还是一脸坚持。
我倒对这个卫君泽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虽然，现实里没有什么“正气大侠”，他对那些乱收钱的混混们也是忍让的，也是低头的，也交了钱给他们。可是，他却不能容忍那些人再向他路过的朋友收钱，这说明，这个人心里，还是有着他自己的坚守，还是存在一些 “底线”的。这一点，就很值得尊重。
话题从卫君泽的“武力事件”上转开，又无边无沿地海宽天空起来。卫君泽说话不多，多数只是专注地倾听，偶尔笑一下，很温和的笑容。
年后找工作困难成了又一个引起大家一致关注的问题。在这里，只有卫君泽一个人是“在职”的，小鱼儿、老巴、汪军、丹露还有我，都还走在“路漫漫兮”的求职路上。
汪军说，他想再摆个摊儿，卖点手套袜子之类的杂货，以前那个卖菠萝的小车还可以用，还在市场上卖东西，先弄点生活费再找工作。
小鱼儿说：“汪哥，要不先回家休息一阵子吧，过年你都没回去。”
汪军说：“我不能回去，一是来回的路费花销太大，另一个原因是，我不能一无所有的就回去了，我没法和家里人交待。我从农村出来就没想过要回去，就想着在北京扎了根把父亲也接出来，可现在这都几年了，却还没混上个像样的工作。”
“是啊，汪哥，有时候我也觉得有点儿灰心了，有点没劲儿了，有时候真想，回去算了，家里的日子至少比这里好过。”小鱼儿说。
“哥，你可不能这么想！”小小鱼儿看向自己的表哥，“我就是因为你当初到北京来闯天下时说的那一番话，才决定考到这里来的。我记得你那时说过，你知道外面的生活一定困难，你知道外头充满了艰辛或者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很多。可是你却一定要出去闯闯，并且，就算是撞得头破血流，就算是死在外头也不会回头！”
“回去？我不过是说说罢了。”小鱼儿说，“从农村出来我就没打算回去过。这里是北京，这里有更多的机会，更高的薪水，上学时家里花了那么多钱，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毕业后回家务农吗？就算没有太大的发展，不把上学时的投入全部赚回来，我哪有脸回去？”
“是，回不去，也不能回去，我家在内蒙的小山村里，那里的贫穷你们想象不到，连电灯都没有，直到现在，每到夜晚的时候，我总能想起油灯下父母一次次地嘱咐我，他们说砸锅卖铁也要让我上大学，让我有出息。我担负的不只是我自己的希望更是全家的希望，怎么能就这样回去呢！”汪军说。
老巴收起了一惯嬉戏的态度，向大家举起杯：“对，我们不能回去，就算面前没路也要拼出条路来。小鱼儿那句话说得太对了，就算是死，也死在外头，不能回头！”神色间竟有些狠狠的绝然。
大家举起杯，大声道：“是，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外头，不能回头！”声音很大，同样带着种狠狠的绝然。
在这里，我们没有工作、没有亲人、没有温暖的家、没有依靠，只有心里的不服气不认输像气球一样膨胀，生活越是把我们逼到死角，这种青春的反叛与坚持就越是膨胀得厉害。在这光怪陆离的城市的一个残破的角落，我们是一群蜷缩在生活压力下的神色狰狞的少年。
汪军又拿出了他的吉他，只有醉后，他才会弹起吉他，好似重拾了一个旧日的梦，一个在清醒时，不敢去触碰、不敢去忆起的梦。
音乐很熟悉，前奏过后，我随着乐声轻轻地哼唱起来：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cool wind in my hair
Warm smell of colitas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
Up ahead in the distance,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My head grew heavy and my sight grew dim
I had to stop for the night……
Last thing I remember I was running for the door
I had to find the passage back to the place I was before
Relax said the nightman we are programmed to receive
You can check out anytime you like but you can never leave”
在漆黑的沙漠公路上，凉风吹过发间。
大麻烟的热气，在空气中弥漫。
我看见前面远处，有一线灯光摇曳，
我脑袋发沉，眼皮打架，不得不停车过夜。
她站在门口那边儿，我听见教堂钟声响起。
我心中暗想，这要么是天堂，要么就是地狱。
然后她点燃蜡烛，把我带进旅社，
走廊里人声嘈杂，我仿佛听见他们说：
欢迎来加州旅社！
多可爱的地方！多可爱的脸庞！
加州旅社有足够的房间！
无论你何时到访！
她的心扭曲得像蒂芙妮玻璃，她有辆梅赛德斯本驰车。
她还有一大帮漂亮男友，她叫他们帅哥。
他们在院儿里跳舞，跳得热汗直淌。
有人跳是为纪念，有人跳是为遗忘。
天花板镶着镜子，玫瑰香槟酒镇在冰里，
她说“我们都只是这儿的囚徒，我们自己愿意”。
在主人的大厅里，他们举行仪式，
他们挥刀砍杀，那野兽却若无其事。
最后我只记得，我跑去寻找大门，
我要找到来路，好从这地方脱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