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慌”,看门的说,“我们这儿只管让人进来,
你随时可以结账,却永远别想离开”。
我反复地吟唱着“他们在院里跳舞,有人跳是为了纪念,有人跳是为了遗忘”、“这儿要么是天堂,要么是地狱”、“看门的人说,我们这儿只管让人进来,你随时可以结账,却永远别想离开。”
这是一首老鹰乐队的“加州旅社”,这样一首写吸毒的歌曲,却在世界各地广为流传,被很多很多人疯狂地喜爱,因为这歌里的那种颓废的辉煌、破碎的沸腾,的确是让人生出一种类似迷醉的感伤……
房间里忽然寂静起来,只听得到汪军的吉他和我的歌声,后来,那个叫卫君泽的男人先低哼着加进来与我的声音配合,然后是小鱼儿、老巴、丹露、小小鱼儿、汪军……这里是我们的加洲旅社,我们在这痛苦里快活,或者我们在伤害自己,或许我们在为明天努力,或者我们在为自己年轻的生命增加历练,或者我们只是无处寄放我们那青春的沸腾的血液,因而想用最残酷的现实把自己割伤让它四处奔淌,或许什么都不是,我们只是来了这里,便无法逃离……
我抬头望向小窗外,一阵大风吹起,几片白色的塑料袋和纸片在空中飞扬,其中,夹杂着几块血迹斑斑的卫生巾,那样全无遮掩的赤裸祼的血迹……白色的垃圾飞着,飞着,落在院子角落里的一个简陋的小推车上,那是汪军年前用来卖菠萝的“小摊位”。以前在院子里经常看见汪军低着头,在那儿削菠萝。回头看了看正在弹吉他的汪军,他的眼中很少有现在这样的神采,只有在抱起他的吉他时才有的光芒。我的心里更加地悲凉,汪军在北京已经有七八年了,毕业也将近三年,却依旧无法保障基本的生活。这样下去,就真的能够有更高的薪水,能够担负起家人的希望吗?他还在抱着梦想死守在这座城市里,就像抱着他珍爱的吉他,可这样做又现实吗?然而,不现实又如何,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都在依靠着那一点点希望活着,虽然那希望如此的不切实际,但,如果没有了这希望,我们,也就死了。想着这些,我有一点点的发冷。
坐在对面的卫君泽倒了杯热水,站起身,递到我手里,手心里暖暖的感觉让心中的压抑与烦闷略微好过了些。我抬头,碰到他的目光,竟然发现,那藏在眼镜片后面的双眸很是明亮。此时,他正专注地看向我,好似,能看到我的心底。
第二天我参加了一个广告公司的面试,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广告公司,主要做一些当地的小型媒体广告代理并且承包了交通台的广告时段。论其专业性与业内知名度,与我和陈妍一起去的“精博”公司不可同日而语,但好在这家公司已经成立了近十年了,在广告业这个竞争激烈的行业里,能够生存十年,也算是有了一定的根基。
最让我感兴趣的是,这家公司从老总到业务人员,清一色的都是女性。去面试时走进办公室好似走进了“娘子军”大本营,这令我觉得十分亲切,同时也更迫切地想要加入这间公司。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在“百事特”工作的经历,令我对男同事有种成见和心理上的提防,更重要的一点是,我听来面试的人员谈起,这家公司的老总“徐总”也是个女人,一个外地来北京独自打拼的女人。这令我对这位“成功的女企业家”有了一些联想,她一个人,创办了一家企业,在这个想要立足、想要找份糊口的工作都十分困难的北京市,她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十年的时间,公司依旧屹立不倒,这其中,一定有太多的艰辛、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这个女人,她一定很坚强很有人格魅力,更重要的是,她成功后却不忘那些和她当初处境相同的“姐妹”,她给那些人工作的机会,让她们在她的公司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发挥自己的所长。这说明,这家公司的老总,她不仅能干,而且有着女性特有的同情心和柔韧的坚强。
我希望我能通过初试,就算是不能到这家公司上班,就算是在复试时被淘汰,我也很想见见这家公司的女掌门人。在素未谋面的时候,她在我心中,已经拥有了一个令人仰视的崇高的形象,一种类似于偶像的形象。
让我没想到的是,徐总竟然自己亲自面试了每一位来应聘的员工,在初试的时候。
徐总的形象,和我想象中略有不同,少了几分职业感,多了几分时尚。在我的印象里,一个商界的女强人,应该一身职业装扮,或短发或将长发高高地盘在脑后,目光炯炯,不怒而威,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可眼前的徐总却是一个有着七分柔美三分娇俏的女人,白晳的皮肤、精致的眉眼、酒红色的头发像温柔的海浪披散在肩头,一条蓝石宝色长裙勾勒出妙曼的身形。只有那笔挺的坐姿、高傲地微扬着的头颅以及精光闪闪的眸子,显示出这个女人的美丽之外,还有着不凡的聪慧。
她看着我,很亲切地笑,眼角有些许鱼尾纹,召示着她那已逝的青春,可即便是鱼尾纹,那也是好看的、温柔的皱褶。
整个面试过程里,徐总不太说话,只是以温和鼓励的目光看着我,向我发问的多是她身边的另一个女子。那女子比她看上去小三五岁的样子,自我介绍说姓赵,叫赵红梅,是徐总的助理。我猜她一定在这家公司做了很多年了,跟在徐总身边已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为她的着装发式、一举一动、一抬首一蹙眉,甚至是喝茶的姿态都和徐总有三分相像。
赵红梅只问了我三四个属于专业范畴的问题,然后便问我来北京多久了,是不是准备在这座城市长期发展,家里还有什么人,安排我做文案设计以外的工作是不是能接受,还问了我有没有男朋友,最后,问我能不能适应加班或者出差。
我一一做答,并且尽可能地贴近公司的要求,表示想要在北京长期发展,职位上可以按公司的需要调配,但我不想进业务部,因为只有在公司内部工作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男朋友是没有的,因而会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当中。在回答能不能加班的问题时,我说可以啊,别说加班,就是在公司熬通宵都没问题。这公司里都是女同事,连会不会给别人说闲话都不必考虑。
说这话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徐总眼角的小小鱼尾纹,她看向我的目光中也盈满笑意,像盈盈的水波,那些小鱼就在波浪里欢快地游动起来。人都说,女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今天我才得一见。其实单论外貌,徐总比丹露姐差了很多,况且她也并不年轻了,但她就是有种风范,一种特别的含而不露的妩媚,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美丽如丹露,要带出种风情来也还是要配合着声音、语气、肢体语言,而这位徐总,不言不动,单只是一个眼神,便清清楚楚地演绎了一个词——“风情万种”。
从“凤翔”广告公司走出来的时候,我心里有种特别好的预感,我觉得,那位徐总对我的印象应该是很不错的,这次应聘成功的机会很大。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在没有接到正式录用的通知之前,一切变数都有可能发生。人的性格千差万别,越是高层人物他们的伪装性就越大。在以往的面试过程中,我见过许多财大气粗、趾高气扬的“大老板”,他们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粗俗的语气和我说话,仿佛我不是来谋个职位凭自己的能力工作赚钱,而是来向他们要施舍的;但我也遇到过一些管理者,他们温和、礼貌、热情,甚至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谦和,可那只是他们的外表,只是他们已经习惯的一种做人姿态,如果把这种态度当成他们对某个人真诚的欣赏与认可,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来北京半年,我再也不是那个只凭直觉去肯定一些人一些事的青涩女孩儿了,虽然我还没有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能力,但至少,我已经知道,太多人是很会伪装的,太多事是充满变数的。因而,永往直前地去争取,去向着目标直直地冲过去,也未必就会离着成功近一些。有些时候,放慢脚步,停下来,多想一想,多一点儿怀疑,反而,是件好事。
“我是不是有一点儿长大了?”我问自己,然后跟自己笑笑,或许,是我老了,心态老了,成长其实也是挺悲哀的一件事。可我不能阻止自己长大,我不能延缓自己的衰老,我无法再找到那种无忧无虑的天真,我不能再笑着闹着心无旁骛地向着目标奔跑……
电话铃声将我从胡思乱想中唤回来,按下接听键,竟然是小鱼儿。
“云瑶,云瑶,你在哪儿呢?”小鱼儿的声音很急切,很郑重的一本正经的急切,让我想起电视剧里看到的战争场景,一边的人手持对讲机,叫“洞幺洞幺 ,我是洞拐,紧急呼叫,请速告知具体位置!”
“小鱼儿小鱼儿,我是云瑶,我刚面试完,正往回走呢,现在在玉泉营车站。”我按照既定场景里的标准模式回答小鱼儿,因为刚才的联想,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小鱼儿却没受我的影响,声音依旧保持着先前的郑重与急切:“云瑶,你先别回去,马上坐车,到陶然桥北,下车后往南走,一直走就能看到一座‘云顶大厦’。你到十五楼来找我,快来,立刻,马上!”
“怎么了,这么急?”我疑惑地问,云顶大厦,是个什么地方?要我过去,还要快去,立刻,马上?什么事儿让小鱼儿这样焦急呢?难不成他被绑架了,可他穷得都只能吃白粥拌大酱了,别人绑他做啥?
“你就别问了,来了你就知道了,好事儿,绝对是好事儿,要是这事儿成了,我们就不用急着去找工作了,你快来!”小鱼儿说完,就急急地按了电话。
好事儿?听他兴奋的语气,的确像是好事儿,还是个不用再去找工作的好事儿,不会是进了“传销窝点”被洗了脑吧。我边想边坐上了去陶然桥北的汽车。无论如何,我得去看看,对我是不是个难得的机会倒还在其次,主要是我担心小鱼儿,怕他上当,当然要真是很好的机会那就更好了。不过,我还是对这件突出其来的好事儿提不起多少兴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