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我没跟君泽去看房,说单位有事要加班,其实那天公司是休息的,不需要加班。
本来打算自己四处走走,逛逛街散散心,可卫君泽却非要送我“上班”。没办法,我只得装装样子,如常坐了公交车,下车和卫君泽道了再见,我往公司的办公大楼方向走。
老远的,我竟然看到了徐总。这让我觉得挺奇怪的,今天是周日,她怎么会来公司呢?而且是这么一大早的。她晚上应酬多,正常工作日都是下午才会到公司来的。更让我费解的是,她是从公司里走出来的,而不是走进去,看样子也不像是来取东西的模样,脸上的妆是残的、云鬓蓬松,倒像是刚刚起床的样子。
我没和她打招呼,在她还没看到我的时候,就闪到了办公楼大厅的拐角处。因为,在她身边我还看到了一个男人,一个我认识的男人。那男人梳着长长的辫子,因为头发太长他自己清洗起来很是麻烦,因而平均一周他一定会“出关”一次,回来让丹露姐帮他洗头、按摩、做好吃的,还有给他生活费,那个人竟然是烨磊烨大画家。
看着他们走出大门,我才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虽然他们只是并肩走在一起,没有任何亲昵的举动,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儿,非常的不对劲儿。
到了楼上我们公司的办公室,我拿出钥匙打开大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再没有了出去逛街的兴致。我想了想,给石丽打了个电话。
我跟她说了方才见到的情形,问她知不知道和徐总一起的那个男人。
“啊,你说的是那个头发比女人还长的画家是不是?”石丽说。
“对,对,就是他,你以前见他来过公司吗?”
“来过啊,总来,就是你来以后这段时间好像没来过。因为徐总要给他办画展,他专心创作去了,说是画展前要出几十组作品拿来给徐总请的那些专家挑选呢。”
“他,他跟徐总,他跟徐总……”我想了半天,还是没说明白,后来换了种说法,“他跟徐总关系很好吗?”
“嗯,应该是很好的。我听人说,他是徐总的‘情人儿’。你知道,徐总的老公几年前出了车祸现在瘫在床上,徐总照顾他不和他离婚已经很仗义了,有个把情人儿,也很正常。”
“石丽,你确定,那个画家是徐总的情人吗?”我的声音有点打颤。
“到底是不是我也不能确定,可业务部的小芸说有一回她看到过徐总和那男的在办公室里亲热来着。不过小芸那张嘴,死的能说成活的,添油加醋她最有本事,也不一定是真的。”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想想我刚才碰到的情形,估计是他们之间真的有事儿的可能性很大。那个烨磊,他欺骗了我的丹露姐,那样爱他、那样为他着想的丹露姐,那个为了他去拼命赚钱供他挥霍,这么多年一直为了实现他的理想而努力的丹露姐!
“那个男人,他有什么好的,徐总怎么会看上了他?”我恨恨地说。真的,此刻在我心里,全世界都没有比烨磊更垃圾的男人!
“我也看不出他有哪儿好,长得一点儿也不好看,又穷,还要徐总给他拿钱办什么画展。不过,云瑶,我听说咱们徐总以前是学国画的,虽然现在经商了,可她还是最喜欢画,喜欢艺术。以前她跟我们说过,这世界上只有艺术是最神圣的,只有艺术家是最神圣的。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个吧。”
放下电话我生平第一次讲了粗话,我对着无人的办公室大声地骂:艺术,又是艺术,这些所谓的艺术家披着艺术的外衣都干了些什么?去他奶奶的艺术,从现在开始,我憎恨艺术!
骂完人我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我的思想在激烈地斗争。我到底要不要将刚才的事儿告诉丹露姐呢?如果告诉她,对她会不会是一种她无法承受的伤害?老天知道,我是多么不想看到她受伤;但如果不告诉她,又会不会变成了那个伪艺术家的帮凶,帮他一起欺骗丹露姐?这事儿八成是真的,丹露姐早晚也会知道真相,会面对伤害。问题是,到底是让她晚一点知道会伤害小一些呢,还是早一点儿知道伤害小一点儿呢?
乱走了四十几分钟,我还是无法做出决定。于是我想打电话求助,想找个人帮我想想办法出出主意。先是想起了霜姐,她比较成熟懂事,应该会给我很好的建议;可是霜姐原来住在我那个房间的时候,和丹露姐关系就不是很好。丹露看到小霜最近常到我家里来,也总跟我说让我离小霜远点,说自己不喜欢她。我觉得,这件事如果我跟霜姐说了,丹露姐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于是我决定给朵朵打电话。朵朵平时是个小白痴,可真正遇到问题时也还是懂事的,而且最近有十来天了我们都没通过电话,我挺想她的。今天刚好没事,或者我可以约她出来坐坐,见个面。
电话响了好久,才有人接听,而且朵朵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儿,特别的虚弱。
“朵朵,你怎么了?病了吗?”我问。
“噢,瑶瑶,我没事儿,快出院了。”
“啊,还住院了?”我吃了一惊,原本以为只是发烧感冒之类的,却没想到朵朵竟然住进了医院。朵朵个子虽然不高,身体也偏瘦,但她的体质特别好,大学四年,我只见她病过一次,流感都绕着她走。她常说自己是百毒不侵。
“住了快有一周了,没事儿了,快好了。”朵朵说。
“一周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啊,我好去看你。”我急道。
“你现在工作忙啊,我不想耽误你时间,让你分心。”
“朵朵,我再忙也会去看你啊,傻朵朵。你现在在哪家医院呢?我这就过去。”想想朵朵以前对我的照顾和陪伴,给我那么多温暖和鼓励,而现在她病了,我却没能去照顾她一天。在北京,我可是她唯一的朋友和亲人……想着这些,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我快好啦,瑶瑶,你别过来了,你还要工作呢。”
“今天休息,本来也是想约你出来的。快点告诉我地址,我马上过去。”
这是我来北京后第一次自己掏钱打车,因为急着要见到朵朵,也顾不得心痛那些车费了。在医院的门口,我买了些水果和一束百合花,香香的那种。
看到朵朵的时候,我的眼泪差一点儿就落下来了。六个人的病房里,其他五个床位边都有人陪着,只有朵朵一个人躺在床上,小小的身体,更显得孤单。她手臂上吊着水,脸色苍白,两个大大的黑眼框,整个人比以前瘦了一圈,而且也没有了那种单纯明快的神彩。
把花和水果放在床头,我坐在床边握着朵朵的手问:“朵朵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是什么病?要紧吗?好了没?大夫怎么说?”
“没事儿,看你紧张的。”朵朵笑笑,“是妇科病,急性附件炎,吊了几天水了。现在好了,那天发病的时候,差一点儿就疼死我了。”
“怎么好好的,会这样?”我问。
“我,我十天前去医院,做了个人流手术,医生说是手术不当造成的。”朵朵小声说。
“你,你去做人流手术?”我握着朵朵的手紧了紧。这实在是个让我意想不到的消息,“韩峰知道吗?他让你去的?他带你去的?”
朵朵不说话。
“他,他怎么能那样?他怎么能那样残忍?他带你去杀死他自己的孩子,你们的孩子?”我的胸口像是被重物击中,又闷又疼。
“瑶瑶,没有那么严重,那还不是孩子,只是一些未成形的细胞。”朵朵说。
“这话是韩峰说的?他就是这样说服你的?”我的声音很冷,心口更加地闷痛。我的朵朵是很有爱心的,不止有爱心而且有童心。她最喜欢和小朋友玩,她最爱小孩子。我不相信,这是她的真实想法,“一定是韩峰说的,一个不想负责任的男人,真是什么样的鬼话都说得出来!还未成形的细胞?哪个人不是从那些细胞来的?他就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找不负责任的借口!”
提到负责任,我的思想从对“孩子”之事的气愤上转到对朵朵处境的关注上:“朵朵,他让你做掉孩子,他是不是不准备和你结婚?”
“他,不是他不想,是他老妈,他妈现在是不可能接受我的。他说,要慢慢地一点点地跟他母亲渗透,一点点地让她接受我……”朵朵的声音也一点点地小了下去。
看着朵朵的小脸上写满了忧愁,我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我想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如果他母亲最终也无法接受你呢?如果她坚持不接受一个外地人做儿媳呢?
我最终还是没把我的担心讲出来,也没提丹露姐的事儿。我坐在朵朵床前陪了她一天,给她讲我们上学的时候,讲我们刚来北京的时候,讲我单位的事儿,总之讲些轻松的愉快的话题。
直到晚上韩峰还是没有来,我不放心想在医院陪朵朵一晚,朵朵却坚持不许。她说我明天还要上班,而且晚上不用吊水,她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我皱皱眉,朵朵说的我是相信的,看她现在的情形自己照顾自己是没什么问题,可是韩峰呢?他的女人为他受苦,为他躺在医院,他却一整天人影不见,就算是再忙,连个电话也欠奉吗?
朵朵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跟我说:“韩峰每天都来的,你来了以后我给他发了短信,让他别过来了,因为我要和我的小兔公主聊天!”
虽然朵朵说这话时笑嘻嘻的,可我还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而且有些担心,为朵朵的现在担心,更为朵朵的以后担心。
坐在回去的公共汽车上,我觉得不玩艺术的男人也很让我憎恨,比如那个韩峰!
北京的天气真是奇怪,冬季的寒冷好像还残存在记忆里,夏日的艳阳便迫不及待地来了。春天特别的短,我只记得那几场吹得天昏地暗、让人头昏脑涨的讨厌的大风,却记不起那个最美的、代表着生机与希望的、叫做春天的季节。
心情总是不太好,在发现烨磊与徐总之间可疑的关系之后,在见过病床上的朵朵之后,我的心头好像被压了两块重重的石头,闷得透不过气来。卫君泽又提了几次要和我一起去看房,我总是借故推托,慢慢地他也就明白了我是不想去,因而也再不提房子的事儿了。他没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只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了一点点的变化,原本的自然与默契正在减少。他经常会带着点沉思与猜测的神情看我,说话也比以前多了些小心与斟酌,这让我很不喜欢。他还是会送我上班,经常在车站等我,表面上一切依旧,可实际上,我们的心,已经慢慢地远离了,虽然还不是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