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还能存什么好心思?还不是有点钱烧的,有了俩钱儿就觉得看自己家的黄脸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给我看过他老婆的照片,说他老婆长得像块地瓜。其实地瓜有什么不好,我还看他长得像土豆呢。土豆地瓜,不是刚好配成一对儿?还不是自己开了个小公司,觉得有点实力了?换成一个月赚几百块那会儿,他看他老婆舒服着呢。现在看着像地瓜了,想在外头找个小的呗,男的都那德性!不过,找上我他可是打错了算盘,我孟小霜还没沦落到给人家当老二的地步。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不找个身家过亿的,总也得找个千万富商吧。真要卖了自己,那也得卖得值不是?哪就轮到他了?”
霜姐在KTV时和肥香肠一起喝了几瓶啤酒,现在带着几分醉意,因而说话也一反平时的文雅,带了几分放肆。可人都说酒后吐真言,所以这不能说不是她的真实想法。一番话听得我目瞪口呆,原来,人竟然可以把自己当成一件商品,之所以不卖,不是因为谁清高谁还有什么做人的底线,而只是因为,你出的价格不够而已。
渐渐地,我更加懂得了霜姐的“战略战术”。她的女性朋友很少,基本上就只有我一个,却有很多“男朋友”。这些人有的是单身有的有家室,有的像肥香肠一样能带她去大商场购物,还有的只能帮她搬搬东西、出出力气。但后者还是少数的,绝大多数是些三十岁以上,有些收入的男子。霜姐根据他们对自己的“贡献”确定与他们之间的远近程度,像陈哥一样只能为她提供些不太值钱的“劳力”的,霜姐会给他们暗示的眼神、带着鼓励的语气;像肥香肠一样给她买衣服化妆品的,霜姐可以时不时地和他们“耳鬓厮磨”一下;还有两个比较肯出血本的,给霜姐买了“香奈尔”套装、“兰蒄”化妆品之类的,我看见过霜姐在巷子口和他们吻别。
霜姐的底线是从不和那些男人过夜,给他们最大的“回报”也仅限于亲吻而已。按照我对霜姐的思维模式理解,那是因为,还没有人出得起她理想中的“价”。
朵朵那天买了我好久没尝过的“海味”回来,一斤大虾,她发薪水了。一千二百元钱,小小的一沓儿,却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不小的惊喜。
用白水煮了大虾,屋子里雾气腾腾的,飘着海鲜的味道,闻着就让人十指大动。一颗颗虾子在锅里欢快地沸腾着,闪着红红的诱人的光泽。吃虾的时候我想,我是应该给丹露送去几只的。露露姐不只在朵朵来前让我免费用电脑,而且只要做了好吃的就会送来一份儿,有时是一小碗红烧牛肉,有时是几块清蒸小排。要不是丹露姐,这一个半月,我和朵朵基本上就变成“素食动物”了。
可只是想了想,却没付诸实践。一斤虾才二十一只,我和朵朵一人十只,最后一个推来让去的,在我一再坚持下,被送到了朵朵的碗里。
朵朵把工资放在“流氓兔”抱枕的肚子里,拍了拍,说:“瑶瑶,这是我们这个月的生活费,我们谁用就在里头拿。”
朵朵刚来时带来的那四千块钱又花得差不多了。我们买了一个简易衣柜还有些油盐酱油等生活必需品,而且每个月的牙膏、香皂、卫生纸都是要用钱的。
有一回出去采购,回来后朵朵龇牙咧嘴地说:“青菜比肉贵,肉比小带鱼贵,小带鱼比挂面贵,手纸却比青菜贵。所以瑶瑶,我们以后不吃青菜不吃肉不吃小带鱼,只吃面条,不上厕所!”
吃完饭朵朵把一个小盒子放在我手里,我打开,是一小管口红。
“看你那管快用完了,这几天都不见你涂唇膏了,虽然说年轻就是资本,可不是还有那一句叫做‘一管口红闯天下吗’?没有它怎么可以呢?”朵朵说。
我把口红放回朵朵的手里说:“你自己留着用吧。”
“你啥时候看我用这玩意儿来着?瑶瑶你可别毁我,我可就靠着我这单纯可爱的形象吃饭呢!”朵朵边叫边又把口红塞给我。
我不再推辞,却低下了头。大学毕业前,我靠父母养活,来到北京本以为就算短时间内不能飞黄腾达至少也可安身立命;可是,前一个月用的是父母的钱,后一个半月用的是朵朵的钱;现在,连一只口红都要朵朵送。以前似乎用父母的钱是那样的天经地义,同学朋友过生日或者是圣诞新年,也不是没送过比这只口红贵过许多倍的礼物,可是第一回,我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可耻。
“瑶瑶,你以后一定会找到很好的工作的。你一向比我强,强很多很多倍。瑶瑶你一定会有大出息,会赚很多很多的钱,多到我的流氓兔的肚子都塞不下!”朵朵笑嘻嘻地拍着流氓兔的肚子。
“到时候,我给你买个大兔兔。”我也笑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
晚上,我和朵朵一起上网。朵朵爱玩游戏,劲舞团和跑跑卡丁车。在跑跑里用的名字是“专炸队友”,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人,不管是在红队还是蓝队,逮着谁打谁,打不着就用撞的,经常闹得人仰马翻。被打的队友恨得牙根痒痒的,玩不到两轮朵朵准会被踢出来。朵朵对着屏幕笑得前仰后合,别人越气她越开心,然后换个房间,继续逮谁打谁。
我坐在朵朵的背后,边骂她是“小白痴”、“小疯子”边跟着笑。
上网是所有大学村里的居民最喜欢的“娱乐”,有电脑的在家上,没有电脑的去网吧;一个小时两元钱,包宿还合不到一元,实在是经济实惠的休闲娱乐方式。对我们来说,网络可以让人忘记现实,可以提供一处远离现实的避风港;在网络中我们才能呼风唤雨,在网络中我们才能找到那种属于我们这个年纪的畅快淋漓。上网,对我们来说,是比睡觉更有意义的一件事。
朵朵因为第二天要去上班,通常会在十二点之前睡去。电脑由我接手,我会在各处论坛闲逛,看看帖子,说的好的跟两句,看到不顺眼的也骂两声。我终于可以堂而皇之无拘无束地上网了,这可是在家在学校里都不可能做到的事儿。在家时有父母看着,我们那所学校也是管理极严的,十点必须熄灯就寝。有一回我们寝室的老六想了个法子,用几层报纸把门缝都糊严了防止光亮透出去,给外头的人以“一片漆黑”之感。这种方法却只用了三天,就被舍监识破了。老六被罚扫了三天厕所。
因而我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自由”,每天基本都在网上游荡到两三点,看着论坛上的嬉笑怒骂,看着QQ上人头闪动。原来,这个世界上有着这么多寂寞的人,这么多等待回应的心。
朵朵拿到薪水的那一晚,我上网上了通宵。虽然朵朵一直在鼓励我,一直在说,我一定会“厚积薄发”会有很好的前程,但是,我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想要挤到那些与我一样空虚的人堆里取暖。
第二天朵朵去上班了,我才睡下。房间是没有窗子的,因而只要关了灯,倒是分不清黑夜还是白天。
睡了一会儿,有人敲门,开了灯,却已经是下午三点。竟然睡了八九个小时了。
丹露姐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盘水果:“买了两斤草莓,送来给你和朵朵尝尝鲜。”
我接过水果时,心里又滑过昨天朵朵给我口红时那种钝钝的疼痛,脸色不由得暗了暗。
那黯然被丹露尽收眼底:“怎么了,瑶瑶?”
“我没事儿,露露姐,只是,来了快三个月了,工作的事儿还是没有着落,虽然有你和朵朵照顾着,可是,我心里还是有点……”
“不过是一点水果,哪就谈得上照顾了?瑶瑶,咱们都无依无靠的在外头漂,都不容易,能帮一把当然义不容辞!你别太往心里去。在这里,很多人没钱了都宁可向朋友或者是邻居借,也不向家里伸手要钱。这叫江湖救急,懂吗!”丹露拍拍我的肩,很有点江湖侠义的味道。
“露露姐,的确是这样,这点我能理解,因为我也是一样。我宁愿用朵朵的钱,也不会打电话给父母,要他们寄钱过来。借朵朵的,会让我觉得有一天我能够还回去,而向家人张口,那代表的将是我向现实的妥协,走回在学校时用父母钱的那个自己,我将失去独自闯荡的力气。”我说,“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丹露收敛了笑容,正色看着我,想了一下,说:“瑶瑶,我觉得想要一时半会儿的找个特别合意的工作可能不是那么容易,那得看运气,而且要有经验。但以你的条件,要想找个暂时性过渡的工作,也不应该这么难啊。”
我苦笑了一下:“露露姐,我的标准已经降得很低很低了,连文案、设计,或者创意助理我都愿意干,公司大小也无所谓了,可是,他们却都要求工作经验,不给我机会,我又哪儿来的经验啊!”
“瑶瑶,我怎么觉得你在‘扬短避长’呢?”
我呆呆地看着丹露,揣摩着她所讲的话和那个经过篡改过的成语的意思。
“瑶瑶,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外表就是一大优势啊!但这种优势是有限制的,你去找文案、创意这种工作,就算是丑八怪,只要他们有经验,会写会画,不就成了?就算丑得跟恐龙似的也没问题。可是其它工作呢?比如业务员,一个好的业务员,如果她不只懂业务还漂亮,那优势可就大了去了,至少,客户会愿意跟她说话,给她机会介绍产品。你可别不信,我也不是让你出卖色相,我说的是事实。不只是对男的,就是对女客户也一样,比如我就爱和你说话,我看见李小芳她们就觉得一点亲近的兴趣都没有,我就不爱搭理她们,看着就烦!”丹露姐认真地说。
我看着丹露的目光一点点亮了起来。
“再往前推,我想广告公司的老总也会这样想,他们也愿意招些好看的业务员,撒出去,也给他们公司争脸不是?业务员都丑得没法看,那公司还好得到哪儿去?这就叫那个,那个……‘企业形象’!有粉总得往脸上擦对不?广告公司肯定想自己公司的业务员都是小美女,和你一样的小美女!”丹露接着说,“等你进了公司,就可以不靠外表了,慢慢地向你要做的文案啥的靠拢呗,这叫‘打进敌人内部’!”
我点点头,心里也瞬间明亮起来,可只一下,我又有点心虚了:“丹露姐,我真的像你说的一样,外表,可以作为我的优势吗?”
丹露笑嘻嘻地伸手掐了下我的面颊:“真的,瑶瑶,姐看过的许多女明星,甚至那些大明星,卸了妆都没你好看呢。而且,你最让人觉得漂亮觉得与众不同的地方你知道是哪儿吗?就是你漂亮自己却不知道,所以才自然,比那些拿腔作调的好多了,就这点最难得。”
我有点脸红,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好。
走出房门的时候,丹露又说:“去试试吧,一定会成功的,我的小美人儿!”
丹露姐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启示。是的,人有的时候为了达到目标是要采取“迂回”策略的,何况,现在我面对的现实是,我不能再靠着朵朵养活。我应该、必须、一定要去找份工作,这是我目前的“燃眉之急”。
我连夜修改了应聘简历,第二天一大早,就连发了二十几份出去,招聘“业务员”的信息,要比招文案创意的,多出许多许多倍。
隔了两天我就收到了面试通知,是一家小型的广告公司,所在大厦的位置还是不错的,在北二环外,但大厦很是残破,公司也只有百十平方大,里头还用隔板隔出一间经理室,一个小会议室。
墙上贴着形形色色的宣传画、一些公司做过的平面设计作品,还有“业务员业绩排行榜单”。头三名用的是红色的标注,中间的用蓝色,最后三名用的是黑色标志,还有横七竖八的标语口号。一些体现企业文化的文字用各种颜色的马克笔写在长长短短的纸上,有些因为年代久远而褪了颜色,可怜兮兮勉勉强强地粘在墙上,不仅起不到鼓舞士气的做用,反倒给整个环境带来了一种破败之感。最显著之处贴着一张大大的“狼”照片,下面写着两行腥红的大字:“狼的精神——忍耐、凶猛、团结,为了荣耀而战;不报怨、不悲哀,只想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没有失败,只有一次次的全力以付;我们的生存之道,就是狼性,就是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目标上,盯住自己想要的!”
包括我在内的十几位应聘者被集中在有我两个房间大的小会议室里,然后引领我们进来的接待小姐就闪身出去了。屋里的小会议桌只有六张坐椅,多数人站在门边。室内没开空调,慢慢的房间里就充满了各人身上的汗味体味和由不同的肺部呼吸出来的暖昧的味道。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从我们进入会议室起,房间里的音响就播放着同一首曲子《十面埋伏》——琵琶曲。这是一首用音乐叙事的手法表现楚汉之战的名曲,铿锵有力、激昂高亢、人声鼎沸、军炮齐鸣、浩浩荡荡、气壮山河、含血带泪、如泣如诉、鬼哭狼嚎……直听得人心跳跟着不规律的脉动,思维混乱眼前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