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吉也无奈,车子坐的还是政府的,一顿脚走了。
上访的是战退军人,而接访的黑压压一大堆,比上访的多得多。杨大吉一到,被水利局的一帮人拥住,说是帮劝杨大炮。杨大吉问:“镇里来人了没有?”有人答:“没来。”杨大吉本来要问的看杨白成来了没有。杨大吉道:“叫村长杨白成也来,他也得管。”
县政府办的人又打通知去了。
杨大炮在上访的人中是个小头目,看到杨大吉,气短了,怨意也来了:“你不是下……?”话还未完,杨大吉说:“谁说我下台了?你看我坐的谁的车?”杨大炮说:“唉,乡里的人都传的你帮人打工去了。”杨大吉气短一下,才瞪眼睛道:“胡说八道。”
杨大炮拔腿跟着水利局的一帮人走。
走了一截,杨大炮又折了回来,水利局的人急了,以为他还要滞留,杨大炮说是有正事,要跟县长说。
杨大吉听到的是马依莲也到城里来了。
杨大炮说:“她儿子刘不易跑了。”
杨大吉咯噔一下。杨大炮说:“她没找你吧,可能没有脸,几个人不该骗你的钱。”
“她没有。”杨大吉顺口即予否认,他早推断她一定不会骗的。
杨大吉又怨杨大炮:“上什么访,不如帮她到处找找,也算积德。”
杨大炮连忙申辩:“恐怕不行了,水利局的尽责,不会让我乱转。”
杨大吉道:“尽讲的怪话,谁会限制你?他们也不过让你开窍点罢了,我会帮你说。”说完,顺手又给了一把钞票,“你叫那帮战友都去找,给他们发点工钱。”
杨大炮高高兴兴地走了。
杨大吉再和刘澜一伙人会合的时候一点也没兴致了,他们仍然说笑不停,蔡月牙的热情相当高,要李上述多打点折,李上述像个全身藏着宝的菩萨,准备着施舍,一惊一乍,几个人融合在一个轻松愉快的场景里。
隔了一会,刘澜记起了他的事儿。杨大吉没讲接访的事,而是说马依莲进城了。蔡月牙诧异一惊:“那还得了?”这一惊又露了马脚,孩子出走的信息不知,表明离村极有可能隔了日。
说到孩子,人们的心情到了另一个世界。到得傍晚,刘澜、蔡月牙、杨大吉和杨大炮、马依莲会在了一起。马依莲垂头丧气,两个女人劝她不要着急,找的网子铺得开,说不定很快就有眉目的。杨大炮还有一帮兄弟等着,给杨大吉回了话先走了。几个人又合计了一会儿,大昌县城没有,看有没有可能到其他地方去。马依莲说:“这就看到鼎州去了没有,怕又上车去深圳找他爸。”她说的上车,是上火车,鼎州是最近的点。刘澜说:“那这样吧,明天你跟我回去,看有没有信息。”马依莲点头同意。
三个女人决定睡在一起,杨大吉告辞。走了一截,马依莲跟了出来,他们在宾馆外说了一会儿话。马依莲说过去对不住的事。杨大吉说心里有数,他没有什么可计较的。马依莲为杨白成开责:“他也是为你好,希望你到外面,外面才是你的地岸。”杨大吉早已通透,不光这些,杨白成还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他不会跟马依莲说。他问:“白成和丁头怎么没出来帮你找人?”马依莲反问:“怎么他们要来呢?”停了一下又说,“倒是争着要来,我不让。”杨大吉问:“你怎么不让?”马依莲没有回答,说到了另一个问题:“我以为易儿会来找你。”
杨大吉不知她为何这么想。
马依莲又说:“他常常提到你。”
杨大吉心里有种热热的东西涌动。说得差不多了,他的手机又响个不停,和马依莲也就分了手。
电话有刘澜的,泛泛地谈了一阵。还有蔡月牙的,她的谈话就太有意义了,说是不再辞行了,得赶回去上课,找人的事帮不上忙了;另外说今天镇里的校长给局里汇了报,高就的项目过去开支也还靠谱,不用急了;最后还说对不住,是扯了个谎,其实先天就来了,到同学家去了,云云。哟哟,是底气不足了吧;或许,又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第二天马依莲和两个老师上鼎州一半路程又被拖了回来,杨大吉说,刘不易可能还在大昌。
那天早晨杨大吉起来很早,先是跑了一会儿步,然后来到附近的早餐店,准备吃点后到城里几个地方转转,希望获得点信息。也许心神不集中,刚刚拿到的两根油条被人勾走了。是个孩子,并不高明,噌的一下重重的,急急的。杨大吉懒得去追,拿出一块钱再夹两根。一碗豆浆未喝完,两个孩子又把油条还来,偷的是那个小点的,大点的对那小点的说:“知道不,只讨不偷,偷会被人打死的。”杨大吉很为同情,两根油条不要了,还给了五块钱。等他们一走,卖油条的说:“你上当了,这是双簧,骗的也就是你这样的善良人。”杨大吉自我解嘲:“骗也罢了。”
杨大吉去隆兴上班,还有条捷径,是条逼仄的小巷。事也凑巧,在这里居然又碰到那两个小流浪汉在吃橘子,嘴上还残留吃油条的油腻。两个人吃得上劲,小的说:“今早上真遇到了大头。”显然是骂他。大的说:“越是这种人越好骗,那刘不易才蠢,边讨米还边读书,能有什么用?我就不爱看。”杨大吉触电一般,便要靠拢上去,两个孩子一见是他,赶快飞跑,杨大吉撸住了其中的一个。他们说的刘不易果然就是马依莲的儿子,来寻找爸爸的,不知为何,杨大吉欣喜地大吼了一声。
马依莲和两个老师回来后,分成了两拨,专门往乞丐活动处找。马依莲和杨大吉为一组。他们的距离隔得较开,马依莲还总不让杨大吉去打听,道:“你不该出来找的,有人认出来就不好了。”杨大吉不免加些紧张,嘴上却说:“原先还常上县里的电视,下来这么久了,大家早把我忘了。”他是安慰自己,不下来认得的也就那么点,老百姓多认得的还是书记和县长两个主职。
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问情况,都是一个情态,乞丐们什么也不说,只把手伸出来,待杨大吉给钱,得到的答案就是没见过。在胜利广场,又碰到了那两个小流浪汉,他们也在帮着找。杨大吉又给了五块钱,两个孩子有点羞意,畏畏怯怯还是接住。
到得傍晚,两个人又急又饿,在一个叫“开心”的小店子里面吃饭。这家小店子是新开的,杨大吉还不熟悉。他们刚坐下来,碰到了张满园和黄灿灿。黄灿灿微微一颤,稍许才镇定下来,先问:“怎么,没和刘大记者在一起呀?”杨大吉道:“只有县长和市组部的领导在一起才有新闻呀,我退下来还有何事报道?”黄灿灿此时的话题果然问得不好,亲切一下却把水洒到自己身上。张满园连忙进行了一番解释。黄灿灿这时才注意杨大吉身边的马依莲,有些憔悴,朴素,却也拦不住几分姿色,不过再也不造次开玩笑了。两对人也没谁提议合桌,各吃各的,表面轻松,实则压抑着吃完了一顿饭。
吃饭出来,他们得到了那两小孩送来的书。两个小孩子说:“是他的。”杨大吉一翻,的确还记有名儿。马依莲当下矮了下去,只见书不见人,不会出了事吧。两小孩说:“不会出事。”马依莲说:“就不会被轧死?”两小孩说:“不会,不会,要是有讨米的出事了,全城的肯定闹起来了。”杨大吉安慰道:“好在大昌不大,这么大的事不会没人知道。”
傍晚,他们带着最后一线希望上了临河大堤。大昌县城背后有一条沧水,脏兮兮的,大堤也未整治,破烂不堪,一片狼藉,许多流浪的人搭棚住着。他们上去时是晚上八九点多钟,那些人才逐一归棚。有擦皮鞋的、拖板车的,更多的是些讨米的或者无所事事的。走了一段,得到一个好点的信息,有人说是看到过刘不易的模样。马依莲双手合十,兀地踏实了许多,人在就无事,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