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古城位于山西省北部，与四川阆中、云南丽江、安徽歙县并称为中国“保存最为完好的四大古城”，同为第二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也是目前我国唯一以整座古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获得成功的县城。
平遥古城始建于西周宣王时期（前827～前782），因当时的西周大将尹吉甫驻军所需，在此筑城。后城池几易其主、设置各异：春秋属晋国，战国属赵国，秦置平陶县，汉置中都县，北魏时改称平遥县。无论归属、名称如何变换，有一点却始终未变，那就是历朝历代都把它作为宗亲代王的都城。在两千七百多年的沧桑中，岁月更替了它无数的称呼，历史却凝固了它不变的颜容。当我抚摩着西周城垣上爬满草丛的黄土、徜徉在明初修建的宽畅的大街小巷、徘徊在古城别致的官衙民宅时，心中无时无刻泛起一种气贯长虹的浩叹。
这是一座神龟之城
自西周立城后，平遥历经了一千多年的兴衰，到明代洪武三年（1370），明太祖朱元璋下令对城池进行扩建，并指派大臣刘基（字伯温）负责规划设计。刘基十分理解朱元璋的用意，即扩建的城池要寓意江山永固。
博学多才的刘基清楚，自古以来，祖先们对龟的崇拜从未间断。《礼记》中说：“昔者，圣人建阴阳天地之情，立以为易，易抱龟南面，天子卷冕北面，虽有明知之心，必进断其志焉，示不敢专，以尊天也。”《史记·龟策列传》中也有“用乌龟知吉凶时”的说法，称其为“玉灵夫子”。《诗经》中还有“我龟既厌，不我告犹”的诗句。连一代枭雄曹操都用“龟虽寿”作为诗的题目，表达自己“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一种老当益壮、积极进取的精神。在中国，龟不仅代表着尊贵、吉祥、发财、长寿，还能知天地凶吉，是动物中的神灵，历来就有神龟之誉。刘基受到这种一脉相承的心理崇拜影响，灵感泉涌，把原先较小的城池向外扩延，在2.25平方公里的范围内，遵从八卦的方位，把县城建成了“龟”形：街道总体格局呈“土”字结构，以南大街为中轴线，北起东、西大街衔接处，南到大东门（迎熏门），以古市楼贯穿南北，共设置4大街、8小街、72条小巷，形成了庞大的龟形躯体；而在周长6.4公里，高约12米的环形“龟体”边缘的城墙上，共设城门6座，南北各一，东西各二；南门为龟头，门外两眼水井象征龟的双目；全城最低处的北门为龟尾，城内所有积水都经此流出；东西四座瓮城，双双相对，上西门、下西门、上东门的瓮城城门均向南开，形似龟爪前伸，唯下东门瓮城的外城门径直向东开。据说是造城时怕龟爬走，便将其一只左腿拉直，拴到距城20里的麓台上。尽管这个传说看似有点虚妄，但闪射出的是古人对龟的极其崇拜，并希冀借神龟之力，使城池坚如磐石、固若金汤、永世长存的美好愿望。此外，城墙上还设有72座观敌楼，3000个墙顶外侧垛口，象征孔子3000弟子、72贤人。纵观古城平面图，总体设计规模宏大，布局奇巧，“龟”形隐耀，精美绝伦。
这是一座金融之邑
平遥古城在历史上最辉煌的当属商业经济的繁荣与发达。到了清代，晋商中的一些大商号逐步形成了在山西设总号，在外地设分号，跨地区经营的商业系统。此时大宗的批发、运销带来的巨额现银如何解运成了晋商们最头疼的问题。在这种情形下，一种新的解款方式——票号汇兑便应运而生。第一个敢吃螃蟹的就是“日昇昌”票号。
“日昇昌”票号的诞生紧系着一个传说：平遥西达蒲村的李大全当年是西裕成颜料铺的大财东，嘉庆末年的一天早晨，他和一位算命的朋友到平遥城隍庙赶庙会。突然算命先生指着一位风流后生说：“李老爷你若能把这后生收下，日后定发大财。”李大全问何故？算命先生说：“这后生外表风流成性，挥金如土，实是怀才不遇的奇人，他人不知且难供这后生开销，只有像李老爷你这样的财东才能供养得起，李老爷要信得过鄙人，年后必定金银无数。”李大全听后便上前打听了基本情况，便将这位名叫雷履泰的年轻人收为门下并派往在北京的分号。谁料他到任后每日只与富家子弟吃喝玩乐，搞得分号入不敷出。不仅如此，他还用二百两银子买了一只百灵鸟送给他人，造成分号怨声载道。谁知他送百灵鸟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好朋友爱新觉罗·旻宁太子，也就是后来的道光皇帝。一日他见太子愁眉不展，便问其因。太子说：“由于年成不好，全国响马四起。救灾银两和粮草经常被抢盗，国库空虚。父皇为此大动龙颜。”他听后说：“如太子能让我面见皇上，在下有妙方防止现银运送被盗抢。”太子听后忙带雷履泰面见嘉庆皇帝。他把既不需要劳师动众，又能防止现银被盗抢的制作汇票的想法面奏给皇上。嘉庆听后大悦，降旨以西裕成颜料庄的名义，向民间筹措银两放贷获利，以资国库空虚。票号叫什么呢？该有个吉利的名字，雷履泰冥思苦想。说来也巧，一夜终得一梦。他梦见分号对面出现一座大院，里面珠光宝气。忽然天空上两轮红日喷薄而出，金辉与宅院交相辉映，璀璨无比。此时大门打开，天界众仙飘然而至，向西而去，还向他频频招手……一觉醒来，他悟到这是一个事业飞黄腾达的吉兆，灵感倏至，既有双日同辉，那就叫“日昇昌”吧！
清道光三年（1823），“日昇昌”票号正式成立，雷履泰当上了经理，开创了中国银行史上笫一家“汇通天下”的票号，也诞生了中国笫一张汇票。紧接着他与李大全一同策划，先后在许多省份设立了分支机构。19世纪40年代，业务扩展到日本、新加坡、俄罗斯等国家。在“日昇昌”票号的带动下，平遥的票号业发展迅猛，鼎盛时期多达22家，占到全国的一半以上。仅“日昇昌”的存银量就占到全国总量的三分之一，一度成为当时中国金融业的中心。
如今走在这个“古代中国华尔街”上，尤其是走进“日昇昌”古老的票号里，无论是地面建筑还是地下银库，无处不让人感触到一种浓郁的商业气息和强劲的金融磁力。是什么激荡出当年繁荣昌盛的壮阔图景？也许这秘密全都包含在顺读倒读都是“日日升日日”的“日昇昌”票号的吉祥称呼上，这至今还被世人津津乐道。
这是一座文化之都
平遥古城除了博大精深的建筑文化让人仰止外，传统的楹联文化则构筑出另一道绝美的风景。无论是衙门寺庙，还是商铺楼牌，甚至街坊民居，无处不刻满或悬挂诗意隽永、哲理深刻的对句楹联。大致可分几种类型。
一是清正为官的衙署联。如县衙大门的“莫寻仇莫负气莫听教唆到此费心费力费钱就胜人终累己，要的理要揆情要度时世做这官不勤不清不慎易造孽难欺天”；仪门的“门外四时春和风甘雨，家内三尺法烈日严霜”、“百载烟云归咫尺，一署风雨话沧桑”；大堂外的“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二堂的“与百姓有缘才来到此，期寸心无愧不负斯民”；内宅的“治赋有常径勿施小恩忘大体，驭官无制法但存公道去私情”；房中堂的“事以利人皆德业，言能益世即文章”。其他如献厅、酂侯殿、大仙殿、主簿房等，则都依据职能和对象分别悬挂警世励人的联子，这对历代为官者不能不说是一处绝好的思想行为教育基地。
二是超凡脱俗的寺庙联。如文庙大成殿的“道若江河随地可成洙泗，圣如日月普天皆有春秋”；城隍庙的“夫妻是缘或有缘或无缘无缘者不配，儿女是债或还债或讨债无债者不求”；关帝庙戏楼上的“戏中有文、文中有戏、识文者观文、不识文者看戏，音内藏调、调内藏音、知调者审调、不知调者听音”；龙王庙戏楼上的“曲着曲也、雅曲内写尽人情、愈曲愈直，戏岂戏矣、游戏中传出物理、越戏越真”；双林寺的“迷时三界终觉苦，悟后十方始知空”；镇国寺的“阳世奸雄欺天害理由直汝，阴司报应古往今来放过谁”；白云寺的“圣中圣中圣中圣，天外天外天外天”。都以全新的视角和超拔的意识观世间百态、道天地真谛。
三是太平盛世的公益联。如市楼上的“文明气象参天地，翰墨英华贯古今”；“五行气正民生遂，百尺楼高物象雄”；“朝晨午夕街三市，贺凤桥合井上楼”等，无不充满着歌颂盛世太平的浓郁气息。
四是生意兴隆的祈愿联。如日昇昌票号的“日丽中天万宝精华同耀彩，异临福地八方辐辏独居奇”；百川通票号的“障百川而东之，九府货泉资利赖；是通国所宝也，三官平准试经纶”；蔚丰厚票号的“永远生涯财辐辏，长存公道利丰亨”；米家巷当铺的“但谓周旋宜两便，敢言缓急以相通”；延寿堂药店的“延晚景于桑榆，不外栽培心上地；寿长令乎姜桂，只缘涵养性中天”；瑞生祥药店的“细考鱼虫笺尔雅，广搜草木注离骚”。不同行业不同的祈愿尽在方寸尺幅之间见真诚。
五是福禄寿喜的民居联。如“太和门第春常驻，积德人家庆有余”、“乐天为事业，养志是生涯”、“景星临吉地，瑞日照重门”、“巩固鸿基磐石稳，文明骏业谱华章”，则用质朴的言词表达对安居乐业的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
六是歌颂名人的功德联。如雷履泰故居中晋元楼的“矢公矢正追管晏治政之遗范，志持志筹超端陶经济之风流”；过道厅的“孔门高第越国大夫碧卢玉工有在天之灵共赞鲁陶雷君后来居上，李唐飞钱赵宋交予朱明宝钞具脉行其道怎比票荘一纸汇通天下”；南厅的“货殖高贤义为本，鱼盐大隐诚作根”；中厅的“摩霄黄鹤有奇翼，拔地青松多远声”。全用对比和反衬的手法凸显与赞美雷履泰的盖世才华和诚信忠义的处世品质。
此外，会馆、茶馆、亭榭、酒店、宾馆、公园无处不联，连厕所门柱上都题有“因人而设来随便，解君之急可自由”的对联。以上所引用的只是古城浩瀚楹联世界中的小部分，在平遥古城，可说一抬头、一驻足都能见到哲思飞扬的楹联对句，让人产生“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的切肤感受，身心完全被浸泡在诗与自然的双重世界，连呼吸都溢满着儒雅的芬芳。
这是一处仙居之地
平遥古城的建筑十分精美，尤其是占据高比例的古民居，特色突出：一是布局严谨。大部分民居以木质四合院为主，左右对称，尊卑有序。大家族则修建二进、三进院落甚至更大的院群，院落之间多用装饰华丽的垂花门分隔。二是单坡构造。由于地处干旱地区，且风沙较大，为能够有效地接收雨水和抵御风沙，几乎所有的民居都采用单坡建筑。这种建筑方式既增加了临街不开窗的外墙高度，提高安全系数，又应了当地“四水归堂”和“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风俗。高大的院落与紧凑的内院布局则显示对外排斥，对内凝聚的地域性格。三是装饰精美。大部分民居进门都建有砖雕照壁，或禽鸟兽虫，或花草竹木，栩栩如生；檐下梁枋，木雕雀替；门墩柱础，石鼓相拥；地铺古砖，形态纷呈。
我们一行人下榻的农家宾馆，就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落。宽约16米，深约40米，坐北朝南，东西向各一溜平房，南北向各一幢两层建筑，中间留下一块呈长方形的大空坪，显得既独立又典雅。我被安排在北向的第二层被称作花楼的单间里宿夜，房间虽不大，装修也没有现代星级宾馆高档，但推窗远望，各具特色的民居风韵尽收眼底。午夜，整个平遥古城都睡着了，只有月光轻盈地在我的窗前移动着柔和的脚步，将房内古香古色的家具披上一层氤氲式的银辉。北方的风不似南方的轻柔，从旷野中疾驰而来，阵阵敲打着窗户和房门，仿佛有什么话语要对我说似的……
我躺在床上，看月光舞动，听风语呢喃，心中禁不住被勾起缕缕的诗情画意。“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此时，叶绍翁的《游园不值》所描绘的画卷渐渐地在我眼前铺展开去：一座小院落，四周被高高的墙体围着。院落的地面上长满了翡翠般的青苔，栽满了紧随季节适时怒放的花草树木。虽然院落的门扉紧紧地关着，敲了许久也未打开，但那艳若彩霞的杏花已从墙头上探出了醉人的笑脸，先于主人热烈地迎接了我这位不约而至的客人。于是，我的神思走进了院落，走进了满园春色；走进了梦境，走进了一个溢满哲理的世界——“春色”如何能关锁得住“红杏”呢？因为她要出墙去向世人宣告一个美丽的春天又来临了……是夜，我就在这仙境一般的静谧中枕着被窗帘折叠的斑斓月色做了一个记忆中最长的幻梦。
第二天，当地导游告诉我，古城内目前还居住着3万多人。为了有效保护古城原貌和提高古城的旅游品位，当地政府已做出规划，将古城里的居民迁出60%以上到新城居住，留下万把人专门从事旅游服务，诸如穿古装、抬古轿、赶古车、唱古戏……总之一切都恢复旧制，再现当年的生活场景，到时欢迎你们再来体验古城的风土人情、民俗乡习。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始终洋溢着灿烂的微笑。在我看来，这微笑就是当地人的一种自豪、一种希望、一种信念，有如此良好的精神风貌作为发展旅游的支撑，何愁目标不能实现。这正如“一枝红杏出墙来”所赋予的哲理一样，任何新生的美好事物都是封锁不住、禁锢不了的，也必能冲破一切束缚，展示出无限的生命活力，蓬勃发展。我想，到了那一天，当天下游客走进古城，吃、住、玩、购、乐都被一种来自远古的气息所笼罩，被一种安宁的氛围所萦绕，就由不得你不跟我昨夜一样活灵活现地当一回“仙人”了。
据说，在美国的建筑只要上了100年，就会被当做文物保护起来。而在我中华大地，几百上千年的古建筑可谓遍布长城内外、大江南北，这是祖先留给我们的无价之宝。离开平遥古城时，我的心一直在祈愿：但愿天下的古建筑都能像这里一样得到如此完好的保护，让人类共同拥有的智慧与财富闪烁更加耀眼的光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