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宁儿出嫁
花桑的春天美得让人颤抖。刚下过一场小雨,树上嫩绿的新叶经过一番洗礼益加盎然,脚下踏着湿漉漉的石板,呼吸着天赐的清新空气,就连烂醉如泥的酒鬼都会立刻清醒。
被这场春雨搅起了游玩的冲动,李云袖携着小宁儿出了李府,到繁华的市井中悠闲。
三天之后就是小宁儿出嫁的日子,李云袖今日出门的目的之一便是要为她挑选一件礼物。虽然李府早已为小宁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但她与小宁儿情同姐妹,很想亲自送她一件别致的礼物。
想来便有些唏嘘。小宁儿出嫁后的第三日便是西征大军出发的日子,到时元迟必是与赫连信一同出发的,这也是前些日子刚定下的,没想到与小宁儿的喜事只差了两天。
得知出征的日期之后,元迟曾来李府,提议将大婚之期推迟到西征归来,自是担心他若战死沙场,会白白累了小宁儿守寡。但小宁儿虽然平时温顺随和,万事都让元迟拿主意,在这件事上却很坚持,作为娘家的李府虽也为她将来担心,但仍是顺从了她的意愿,婚期仍定在三天之后。
“小宁儿,这对黄玉石的耳坠怎么样?金银反倒把你污了,还是玉质的更配你。”
店里的老板忙来附和:“这位小姐的眼光真不错,这对坠儿与这对黄玉手镯是一套的,这黄玉原是产自川国,晶莹剔透,为上乘好玉,样式和做工也是出自川国最有名的匠人之手。现在两国交战,贸易受阻,这对坠儿更加珍贵,小店只此一套了。”
“很好看,小姐的眼光肯定错不了的。其实小姐真的不必再为小宁儿费心,之前您已经送给我好些首饰了,我都戴不过来。”
“之前是之前,而且那些都是旧的,新人自然要戴新的。老板,这对坠儿连同手镯我都要了。”
“好咧,这就给您包起来!”
与此同时,一个清脆高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板,我前几天在这定做的珠钗做好了吗?”
李云袖被这声音吸引,转头看了一眼,不由得一怔:好一个惊艳的美女,娇媚艳丽,花明雪艳,着装并不出众却散发着一种华丽高贵的气质。
那美女显然也发现了她,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以一种打量审查的神态。
她觉得这目光有些熟悉,想了一下才恍然:这目光就是她前往乌奴那日,西城门外那位宫装美女……太子妃的目光。
那日相隔较远,相貌未曾看的清晰,却对她的目光印象深刻,傲然、不屑,今日则多了一丝诧异和难言的复杂神色。
那美女款款朝她走来,脸上带着微笑,礼仪性十足。“这位想必是户部尚书李大人家的千金,皇上御封的解忧公主吧?”
李云袖有些意外,应道:“我是李云袖,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显然没想到她会认出她,有些惊愕,但她身为太子妃自是见过大场面的,不乏应变的本事。“这里说话不方便,不若同去城外走一趟,如何?”
李云袖想说不想去,却找不出个合适的理由拒绝,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想跟她一叙是她的荣幸才对。她想不到与她能有什么话可说,除非是有关赫连信的事,但有关赫连信的话题她最不想与之探讨的人就是她。而且她与赫连信已经不再有任何关系,更不想与太子妃有何纠葛。但不管她怎么想,今日这一趟看来是非走不可了。
一辆黑色的华贵马车缓缓驶出城外,到得一处人迹较少的竹林旁才停下。一个傲气十足、高贵艳丽的美女优雅的踏着矮凳下了马车,紧接着又有一个清丽脱俗、风姿绰约的美人手扶车辕,轻盈的跃下,身后跟着一个气质温柔娴静的小婢。
注意到李云袖未踩矮凳,直接就跃下了马车,太子妃微一皱眉,掠过一丝不满的神色,却没有说什么。
李云袖却把她这个表情一丝不漏的映入眼底,心底涌上无奈和惋惜。既是对自己,也是对太子妃。不管她多么努力,总是不能把这个时代的礼仪尽数的融入到自己的言谈举止中,有些礼仪她觉得自己从原则上能接受,又不是太难学,她便会用心的学习,以便让自己更能融入这个环境。但有一些礼仪她则觉得对女子是过分苛求的,亦没有必要,便忽略不计,平时也会尽量避忌。这并不是她标新立异,而是骨子里浸淫的现代人的观念使她难以接受这些,她虽然想融入这个时代,但并不代表要完全丢弃过去的自己。
而太子妃必定是朝廷千挑万选选出来的,相貌美丽,进退得体,是绝不会允许行止有一丝不端的,加在她身上的束缚和要求会无限的高。如果要了解花桑女子礼仪知识的话,参照这位未来的国母绝对是最正确的。这么一想,皇室没选择李云袖当太子妃也是情理之中,一来她身子太弱,脾气也不好,二来她太有才,绝对是个异数,皇室应该还没有勇气拿花桑的国运来赌她是不是个好国母。
城外的空气比之城内又是一番不同的享受。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感觉全身都充实舒泰,头脑清明。“不知太子妃有何指教,应该不光是赏春踏青吧?”
她可不想跟她磨,没话说太痛苦了。
“你跟我听说的李家小姐不太一样。”太子妃看着她,表情有些疑惑,但绝对得体。
李云袖有些意外,为她的直接。这样的开篇不像是娇纵恶毒的女人会说的,她很不情愿的对她有了些好感。
“传言不一定真实,而且,人也会变。”她照实说。
“你说得对。今日找你出来,只是想认识一下你,这可能有些不妥,但我忍不住。”太子妃有些赧然,与她艳丽端庄的外表有些不相称,她应该绝少会有这种表现。
“哦,不,没有不妥,是我的荣幸才对。”她拿不准她唱哪出戏,只好这样回答。之前在店里给人的感觉不是这样友善的,她还以为她会刻薄的讥讽她,难道她理解错了?
“待字闺中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很可能会成为太子妃,而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你。”
所以,那傲然和不屑的目光是针对失败者的吗?
她没有问出口。
“最后我成功了,你也要被远嫁到乌奴,我很开心,也同情你,祝福你能幸福。可是,你又回来了。”
面对她说话时的平静,李云袖只能在心中苦笑:这位尊贵的太子妃啊,应该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是为别人着想吧?她是不是还要感谢她大度的祝福呢?
“太子妃在担忧什么呢,我回来,威胁到您了么?您已经是太子妃了啊!”
“但解忧公主的名望是太子妃怎么也比不了的。”她黯然的回答。
她愕然。真是可笑,难道区区一个解忧公主的名号就能让太子妃嫉妒,感受到威胁吗?
名望是什么东西?毫无价值!
她是怪她太贪心,还是太傻呢。与那些虚无的荣誉相比,陪伴在爱人的身旁不是幸福的千倍万倍吗?难道这个从小被当成太子妃培养的女人,思维与常人如此不同?
她有些同情她了,陷进自己编织的枷锁里难以解脱。她天生应不是这样的女子吧,只是长期湮没在世俗的想法里,顺从流俗,失去了原本的纯真和****,计较些对自己毫无意义的东西。
“太子妃,请不要怪我无礼。您是担心我会抢太子吗?”否则的话,解忧公主名望大不大跟她有什么关系。
对方没有说话,但神情已相当于默认了。
她莞尔一笑,“我解忧已经是嫁过人的人,与太子亦是兄妹相称,所以您根本没有担心这个的必要。此外……”
她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心里的想法:“以太子妃的聪慧,应该知道什么该计较,什么该视而不见。跟您抢太子的女人,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太子以后会成为皇帝,三宫六院,佳丽无数,这是早已注定的事。担心这些是徒劳的,真正重要的是认识到太子妃甚或国母的职责,然后去做,即便这很残忍。对国母来说,扮演的永远不是与君王耳鬓厮磨的爱人,而是站在君王身后注视他、辅助他的女人。她得不到丈夫全部的爱,但却会得到君王和全天下的尊敬!”
太子妃美丽的脸上显示出深深的震动,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想着她刚才的话。
李云袖明白这些话已经进了她心里,感叹太子妃终究不是一个固执蠢笨的女人。她作为一个千年以后的现代人,旁观了几千年的历史,早已明白这些道理,自然看得开,但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她们只能随着人生去一点点体会,这之间的过程自是痛苦的。她为了不使她陷进这种痛苦,便一股脑的把未来展现给她,纵然一时痛苦,但会换回将来的坦然以对。
她这样做,不单是因为对太子妃的善意,亦是因为对赫连信的私心吧。若她将来成为一个百姓爱戴的国母,也定会成为赫连信的臂助,代替她,为他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