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试探
花桑虽然分别在西南、西北与川国和乌奴开战,但除了战争波及的边境外,其他地方均是一片升平景象,只在茶肆酒楼能听到聚在一起的人们谈论战争的进展,宣传的人讲的唾沫横飞,意气风发,四周的人则听的聚精会神。
与川国的战争已经进行了一年多,战争结果在此时早已经没有悬念了。川国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城池在手中,据传川国君主快要被这种亡国的局面逼疯了,但仍然不肯放弃当皇帝的美梦和奢靡生活,歇斯底里的下令坚守。
西北战线也进行得比较顺利,由于乌奴军队长期骄狂自大,疏于练兵,军士们亦失去了当年的勇武,外围的城池很顺利的攻克,但愈接近都城,攻城的难度则越大,但在太子赫连信的带领下,仍然时常有捷报传来。
前线战争进行的如火如荼,京城里则仍是百姓安居乐业、井然有序的过日子,丝毫没有对战争的恐慌。
在户部侍郎李大人的府内,总是悠然自得的李云舒正在对着两个美女侃侃而谈。一个是妹妹李云袖,另一个则是升级为人妻的美少妇小宁儿。李云袖正在画园中盛开的莲花,展现非凡的一心二用功夫,小宁儿则瞪大了眼睛听的一丝不苟。
说来真是幸运,婚后小宁儿与元迟只有两日相聚的时刻,竟然在元迟走后一个多月发现小宁儿有了身孕。元迟双亲早已不在了,他走后,家里就只剩小宁儿与几个仆人,甚是冷清,小宁儿又是容易悲春伤秋的性子,李云袖便把她叫回李府同住,知晓她怀孕后更是欣喜,让她不要回去了,一直住到元迟回来,这样方便照顾她怀孕,李云袖也更放心。失去了小珠儿,她更加小心翼翼的不让小宁儿有任何闪失。
小宁儿最担心的自然是元迟在沙场上的安全,因此一有机会就从李云舒口中探问西北战况,今日听说如何顺利的攻克了城池,就能开心一整天,若明日听说一战不顺、战况受阻,则郁郁一日。
李云袖看在眼中,明知劝她无效,只好在心中叹息,同时想法设法的转移她的注意力,努力地使她保持心境平和、不要大起大落。好在小宁儿对这个孩子很珍视,使李云袖的劝导总能收到不错的效果。
“三妹是要修道成仙么,怎么对国家大事如此不关心?”李云舒不满意忠实的听众只有小宁儿一个,忍不住揶揄两句。
李云袖的回应只是浅浅的一笑,便又低下头描绘起了莲花。这个二哥看着是个俊美文弱的书生,实际上心思细腻着呢,精明得很,总是旁敲侧击她与太子的事。为了不给他抓住破绽,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说话。她知道二哥是在故意开玩笑,不管她表现得如何漫不经心,却一直拿出了三分心思听他说话,尤其是当提到那个人的时候。想到这,她便对自己有些懊恼,生气为何静修了这么久,那个人的名字和举动还是能够轻易地撩起她的心湖,即便她表现的完全不为所动,却没有把握能瞒过二哥的眼睛。
“唉!”李云舒将声音提高了半度,夸张的叹了口气,“贺将军那边自是不必忧心,最多还有半年就可完全结束,川国自是我囊中之物,但西北与乌奴之战却日渐艰难。太子危险喽!”
李云袖停下了手中的画笔,顿了一顿,凭空在空白处取了一笔,淡然道:“这是为何?”
李云舒装傻:“三妹问的是什么?”
小宁儿何等聪慧,早已明白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挺身为小姐执言:“二公子快说,太子怎么就危险了?”何况太子身边就是元迟,她自然是至为关心的。
李云舒不再卖关子,肃然道:“乌奴不比川国,川国是个烂透了的果子,从里到外,无一完好。而乌奴则还有一小部分果核没有烂掉,就是都城和周边的六个城池,不管别处的军队如何腐化,驻守在这里的却仍是勇猛善战的军队,尤其是乌奴都城,城高墙厚,可说是固若金汤,想要在短时间内吃掉它,若没有数倍于敌的兵力,几乎是没有可能的,而太子带去的大军至多只有乌奴的两倍有余。若时间拖得太长,乌奴恢复了元气,则我们之前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数十万将士也难以尽数生还。再者说,战场上刀枪无眼,太子在阵前坐镇指挥,运筹帷幄,怎能保证安全无虞?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不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不知有多少冷箭是针对太子而发!”
李云袖看起来淡定得很,面不改色,小宁儿却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
太子的地位何等重要,必然是被严密保护的,元迟既要冲锋陷阵,又要保护太子,岂不是比太子更危险?!
注意到小宁儿苍白的面色和惊慌神情,李云袖叹了口气,瞪了二哥一眼,开口安慰小宁儿。李云舒虽然说的句句在理,完全属实,但自知自事,不排除有吓妹妹的心思,没想到不但没达到目的,却把个怀孕的小宁儿吓得够呛,本来的一片苦心却成了罪人,但面对这两个女人他是有苦也难说,只好全吞进肚子里。
玩笑归玩笑,看到妹妹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他的心却更沉重,一双精明深沉的眸子闪烁着一抹了然与担忧。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阴冷,天空是一片深沉的灰,秋风吹在身上就会打个激灵,昨日还盛开的菊花,今天就显出了败相。
已是深秋了呢!
李云袖仰头看了看天,心上无由有些沉重。她一向不喜欢阴天,她喜欢晴天,越晴朗越好。
起身走出房门,向爹娘的院落走去。这冷冷的秋风一定又引逗了母亲的老寒腿,父亲也应下朝了,做女儿的自应是父母最贴心的人儿。大哥一直很忙,在宫中当值从未有所懈怠,奇怪的是二哥最近也变得忙碌起来,已经好几天不见他来烦她了。只不知他在忙些什么,没听说朝中有什么事啊,若有的话他应会跟她说的,这个二哥一向最喜欢烦她这个一心想要清心寡欲的妹妹了。唉,下次见到他一定问个明白。
意外的,父亲并没回来,只母亲一个人不出所料的在榻上斜卧着,盖了一层厚被,手中拿着一卷书。
“袖儿啊!”李夫人看见女儿,笑着坐起身,招手让她坐到跟前。
“爹还没回来么,天都快黑了呢!”
母亲握住她冰凉的手包进被子里。“怕冷还穿这么单薄。”责备的看了她一眼才道:“是啊,平常最多卯时就回来了,今儿不知有什么事。”
母女二人正在寒暄,却见父子二人竟一同回来了,只是都皱着眉头,神情沉重,周身围绕着一种沉郁的气氛。
李云袖觉得有些不寻常。父亲皱着眉头是常事,奇怪的是一向逍遥不已、不知烦恼为何物的二哥竟然也破天荒的有了这种表情,这是否代表事态不是一般的严重呢?
“发生什么事了?”母亲代她问出心中的疑惑。
父亲摇了摇头,神情从未有过的惶然:“太子受伤了,危在旦夕啊!”
说完才发现女儿也在,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沉沉的叹了口气。
李云袖一怔,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二哥,怎么回事?”一出口才发现声音出奇的平静。
李云舒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道出缘由。
原来,今日天未明,西征大军的八百里加急信便到了宫中。乌奴气候苦寒,半月前大雪忽至,一夜之间深至没膝,太子率领的五万先锋军被大雪困住,寸步难行。太子在大雪初来时便下令全军退至三百里外的据点,但冰天雪地之中行军速度慢了不止一倍,途中遭遇敌军突袭围困,五万大军损失了大半,太子身先士卒,中了两道冷箭,均在要害部位,更甚者,箭支是淬过毒的,中箭后太子一直昏迷不醒,随军的军医束手无策。
皇上听闻之后,连夜召集了宫中最好的三名御医,连带五大车各色药材,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乌奴,下命若救不回太子,他们也就不必活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云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屏息了太久,全身都憋得难受,嗡嗡作响的双耳听见父亲一直在说话。
“怪只怪这场大雪来的太早,太出人意料。太子算定至少半月后才会下雪,本想在大雪到来之前奇兵突袭,拿下位于乌奴都城东南部的卫城,没想到……,唉!十几个皇子中只有太子有明君之智,与当今圣上相比,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希望他能吉人天相,莫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秋风透衣而入,李云袖却丝毫不觉,脑中所想均是父兄关于赫连信受伤的话,一颗芳心再也平静不下来。
两处要害,而且是毒箭,军医都束手无策,他会安然无恙么?
可以的吧,他的武功那么好,应该能挺过去的,皇上也紧急派出了太医,相信一定能把他救回来!
可是,到乌奴的路有万里之遥,太医能及时赶到么。毒箭,多么的可怕!脑中浮起武侠电视剧中对毒物的种种可怖描写,愈想愈觉得恐怖之极。见血封喉,肝肠寸断,七窍流血……不!不会的!赫连信不会死,不会化成一滩脓水消失!她要他永远是那一副温润尔雅的样子在她面前,谈笑风生,讲武论剑,吟诗作词。
无眠的夜在纷乱的思绪和肆意的秋风中悄然度过,连做一个梦到他安好的机会都不给她。
太阳还未出现在京城的上空,天还挂着一丝夜的深蓝。
寂静的李府中,李云舒踱着步子,若有所思的来到了妹妹居住的庭院。
他看到昨天妹妹听到太子受伤后的神色,便一直有些不放心,且他与太子情同兄弟,因担忧太子的伤势而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下了却又梦到妹妹亦深陷杀场难以脱身,便惊醒了。醒来后辗转反侧,便想来探望妹妹。
他站定在门前,抬手敲门,等了一会却不见回音,心道:莫非妹妹真的不顾一切去了乌奴?
他正在左右猜测,却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正是妹妹李云袖。在这深秋的清晨,李云袖只穿了一件靛青的单衣,手中拈着一支沾着露水的白色菊花,面容憔悴,看到二哥,神情有些意外,却又很快恢复平静,怔怔的看着手中有些萎靡的花枝。
李云舒微微叹了口气,“怎么云袖起的这么早?”
李云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二哥不也是一样么,干什么还来问我,逗我好玩么。”
李云舒毫不在意的一笑,“好,是二哥错了。想来妹妹是为太子担心了。”顿了一下,接着道:“我还以为,妹妹会忍不住去找太子。”
李云舒抬眼看了他一眼,簇起秀眉,“原来我以前是那样的冲动么。不过,我……自然是想去,可是……”
她早已心乱如麻,哪里还管得着二哥会不会笑话她,便坦言心意。而且她知道二哥虽然促狭,却着实是为她好,况且二哥两只如炬慧眼,一套玲珑心肝,想瞒他根本是徒劳。
李云舒问道:“云袖是担心爹娘么?”
李云袖抬眼瞥了二哥一眼,低头看着脚下的青草不语。
她的确是想到了双亲。上次她动身去乌奴和亲时母亲绝望哀伤的神情一直深深刻在她脑子里,每当她想与其在这里备受煎熬,不如快些去陪着赫连信时,母亲伤心的影像便会在脑子里浮现,使她难以决策。初来这里时,她便想过自己是绝不会被这里的任何事所羁绊的,没想到先是把爱情给了赫连信,又被李家的亲情所羁绊。李家的每个人,尤其是李母对她的疼爱,纵然她只是一缕莫名飞来的孤魂,却仍然是无法超脱于外。况且她既然将真正的李云袖取而代之,就应该替她尽到女儿的责任,上一次离开是皇命难违,而这一次,她怎么忍心又要走呢。
李云舒看了看妹妹,转身看着东方渐渐亮起来的天空,缓缓地道:“爹娘和我们对你的疼爱,仅仅只是源于爱你,绝不是为了羁绊。亲情,不管生死,是如何也斩不断的,可是男女之爱不同,需要你尽心尽力的经营才能维持。先不谈你如何看待你与太子的将来,单就现在来讲,你舍得让他一个人在那苦寒之地受伤病之苦吗,万一……太子被永远留在了那里,你会怎样?”
李云袖蓦然抬起头看着二哥,想要说什么,却嗫嚅着说不出来,只眼中显露出无尽的慌乱和忧虑。她看着二哥岿然不动的背影,渐渐定下心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平静地道:“我朝与乌奴的战事,何时取胜还是未知,现在正是凶险的时候,如果我被拖在那里,爹娘这边只能多劳烦大哥和二哥尽孝了。”淡然的语气中透着坚定。
李云舒回过头来,看着妹妹促狭的一笑:“需不需要为兄帮你?”
李云袖想通了心事,心思也恢复了平日的机敏,对着二哥嫣然一笑,“二哥还是快想想,我走了之后怎么向爹娘解释吧,毕竟我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二哥你了。”
李云舒毫不示弱的回话:“其实我之所以劝妹妹,主要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太子正落难,妹妹此去就是雪中送炭,危难之际见真情。等他日太子回朝,我装作无意之中提到今日劝说之功,太子肯定认为我是个大大的忠臣,少不了赏赐美人黄金,到时候为兄青云直上,何等快意啊。”神态间十足的奸佞谄媚相。
李云袖看的心中暗笑二哥才高八斗,表面上配合的佯怒:“哼,原来二哥包藏私心,小妹心凉,不理二哥了。”说完便款步进了房间。关门那一刻,冲着二哥粲然一笑,神态间隐现惜别之意。
李云舒看着妹妹的房间,喃喃道:“如果爹娘知道是我劝得妹妹决定去乌奴受苦,难料生死,会不会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呢。这个……应该是不会的吧,爹娘那么英明,自然是想多一个儿子孝敬他们的……”